經常有湊熱鬧的留言,說什么“最好的菜品,吃的就是食材本身原味”——我認為這種說法,很是偏頗。
我把食材和菜品的關系,大致分為三個方向:
第一個方向是吃食材本身,例如吃大閘蟹、生蠔,烤牛排或啃一根生黃瓜。
第二個方向是“食材與食材相互映襯”,大多數的菜肴皆屬此類。
第三個方向是“世間從無此味,憑空創造”。比如黃燜魚翅和雕爺牛腩。
先公布一下我的態度:這三個方向,其實沒有高下之分。差別在于,某一個方向演進中,才會因為食材本身好壞和廚師態度、技巧等問題,有所區別。比如,你總不能說在第一個方向中,干癟小蟹,再本源的味道,有多高明吧?而且,絕大部分中國產生蠔,真的就不適合生吃,用蒜蓉烤烤或芝士煽煽反而好得多。
事實上,第一種方向的美食,越來越難嘗到了。工業化大規模養殖和農藥化肥的使用,造成食材本身味道越來越寡淡,說白了,想生吃一根好黃瓜,都難。
不過沒關系,如果拿一根黃瓜蘸東北大醬吃就好多了——這就開始隸屬于第二個方向的美食了。事實上蘸醬之后,黃瓜自身的清香會受損,但其水靈靈的脆勁兒和大醬的咸香相映成趣,且襯托出各自的鮮美。
既然說到東北,東北還有一個欺負黃瓜的辦法:黃瓜錢兒。把黃瓜切片后,拌上草灰曬干,等待還原出來做菜時,味道就是第三個方向了。仿佛齊白石畫蝦,“太似則媚俗,不似則欺世,妙在似與不似之間。”——既有黃瓜的某些清香,甚至脆,但又不完全是,比如那個脆,是有點彈牙的膠脆,而不是鮮黃瓜的清脆。
當然,拿黃瓜的三種吃法舉例,是最單純的。我想說的是,作為一個食客,對未來的判斷——純吃食材而言,越來越明顯的趨勢,吃的就是人民幣。比如好的大閘蟹,那真是一年比一年貴??萍嫉娘w速發展,讓原本難以保存的食材,可以越洋飛行,在零下幾十度的冷庫里,全世界范圍內說運就運。好吧,想要不斷吃“第一個方向”,您必須保證錢包鼓起來的速度,不輸給好食材漲價的速度。
第二個方向的美味,我總覺得,是吃廚師的“傳統功力”。無論一道麻婆豆腐還是木須肉,或者腌篤鮮,純從食材本身來說,談不上昂貴與稀少,甚至隨便一個館子都能提供,但真要做出地道好味道,非常難。
從傳統菜肴的來歷看,都是歷代廚師的心血結晶,或者說是千百次試錯的結果。沉淀下來的菜譜,都是經過反復錘煉,無數的味蕾肯定方流傳下來。我有一次在某個著名西餐廳忽發奇想。配牛排的菜,為什么非得是烤蘆筍或烤土豆呢?吃德國香腸時,搭配德式腌酸菜不一樣很好吃?我就叮囑服務生,在我的五分熟眼肉上放德式酸菜。
“先生,那絕不可以的,我們不能提供。”
“我今天就打算這么吃,放心,如果不好吃,我也不會埋怨你們餐廳。但你如果現在不去執行,我可就投訴你了,懂嗎?”
服務生一臉不開心地去通知后廚了。然后……菜確是按照我的意愿做的——呃,我必須說,那是我吃過最難吃的烤眼肉。
我其實想說的,就是個最簡單的道理,德國香腸配酸菜,法式眼肉配蘆筍,當年最早廚師這么搭配時,也許也曾經胡來,但逐漸沉淀下來的,一定是安全的,甚至是“普適性”的味道。而恪守這些配方、食材、火候,同樣是考驗毅力與勤奮的。
而第三個方向,則是今天餐飲行業真正的希望與未來。而且坦白說,中餐現在已經開始落后了。曾幾何時,我們一直聽到的笑話是,老外的菜譜都是精密計量,恨不能用量勺、燒杯來做菜。但今天反過來看,中餐菜譜最常用的“糖,少許”這類用詞,才是最可怕的。因為想要創造出更奇妙的味道,就需要大量反復試驗,就仿佛愛迪生發明燈泡一般,無數次的試錯,精確地記錄,是不可或缺的部分——什么都“少許”,手一抖就能相差50%的用量,怎么復制?
今天的餐飲行業,正在爆發一場革命,全世界的食材都可以“為我所用”,全世界的頂級廚師,都紛紛開始出國交流,更關鍵的是,越來越多擁有高學歷的人,開始投身于飲食研究,就連哈佛大學,居然也開設了《科學與烹飪》……
“生活大爆炸”之餐飲篇,正在我們身邊發生著。今天一個中國廚師所能采用的食材,是20年前一個廚師的10倍,同時各國餐飲的精髓所能刺激出來的創意,恐怕是20年前的100倍!所以,無論作為食客或者廚師,生活在今天,都是天大的幸運。唯一不同的是,對廚師的考驗之大,也前所未有。
今天廚師所面對的食客,同樣是“海納百川”型食客,平庸的菜品,或徒有其表的創意,絕難蒙混過關……所以,回到最初論點,第一個方向并不考驗廚師,第二個方向考驗廚師的傳統功力,而第三個方向,才是判斷一個廚師是否能進階到“偉大”的唯一試金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