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明齋《評中西文化觀》探析

【摘 要】楊明齋是一位多有貢獻而又鮮為人知的黨史人物，其《評中西文化觀》一書是在東西文化論戰中對復古思潮的有力回擊，是中國共產黨參與文化論戰的文本證明，也為馬克思主義在中國的傳播奠定了思想理論基礎。我們能夠從《評中西文化觀》中得出幾點啟示：應用辯證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方法分析和研究文化問題；文化中的民族特性具有相對穩定性，不會輕易改變；要推動社會進步，必須要解放思想，防止思想僵化；要在反思中樹立正確的中西文化觀。

【關鍵詞】楊明齋；《評中西文化觀》；背景及內容；歷史地位；當代啟示

楊明齋（1882—1938），名好德，山東省平度縣人。1917年，俄國十月革命前，楊明齋加入布爾什維克黨，秘密為黨工作。1920年前，蘇共黨組織保送他到大學學習馬克思主義理論。隨后，被派到海參崴，以華僑負責人的身份為黨工作。1920年初，經共產國際批準，俄共海參崴支部以共產國際工作組名義到中國活動。該小組負責人是維經斯基，楊明齋擔任小組的翻譯和向導。他是共產國際最早派到中國幫助建黨的工作組成員，是中國共產黨黨組織和社會主義青年團的籌建者之一，建立了我國第一個無產階級的通訊社——中俄通訊社，成立學習外語和馬克思主義理論的外國語學社，參加中國共產黨成立的第一個新型工會組織——上海機器工會，是最早出席共產國際代表大會的中國共產黨人之一。總之，楊明齋對推動馬克思主義在中國的早期傳播以及在培養黨的初級骨干力量方面作出了重大貢獻。楊明齋不僅為馬克思主義的傳播奠定了組織干部基礎，而且還為馬克思主義在中國的傳播奠定了思想理論基礎，其典型代表作是《評中西文化觀》一書。

一、《評中西文化觀》的寫作背景

楊明齋寫作《評中西文化觀》一書的大背景是當時的東西文化論戰。東西文化論戰始于1915年，是五四運動前后關于東方文化與西方文化特點﹑性質及相互關系問題的思想學術論爭。近代西方文明的輸入，引起中國社會﹑尤其是思想學術界的強烈震蕩。如何看待西方文化，進而又當如何看待自身文化，成為當時人們普遍關注的問題。“五四”前后延續10余年的這場思想大論戰，就是對這一問題的直接反映。東西方文化論戰，依時間發展，可大致分為三個階段1915～1919年為第一階段。五四運動前夕，由于新文化運動剛剛興起，當時關于東西文化的爭論，基本上是延續前人的問題展開的。討論主要集中于比較東西文化優劣方面，羅列各種現象，從而引申出東西文明的異同。1919～1921年為第二階段。東西文化能否調和是這一時期爭論的焦點。由比較東西文化的差異發展為如何處理東西文化間的關系，進而東西文化之爭又轉化為新的文化問題之爭，討論兩者關系引申為辯論新舊文化的能否融合。這一時期的主要代表人物有陳獨秀﹑李大釗﹑蔡元培﹑張東蓀﹑章士釗等。1921～1927年為第三階段。梁啟超《歐游心影錄》與梁漱溟《東西文化及其哲學》的相繼發表，東西文化之爭進入一個新高潮。雖然從表面看這一時期爭論重點重新又回到東西文化優劣比較的老問題上，但是論戰的深度已大大前進了一步，涉及面也大大超過了從前，并且開始關注東西文化如何結合的實踐問題。這一時期的代表人物有梁啟超﹑梁漱溟﹑馮友蘭﹑張東蓀﹑胡適﹑瞿秋白﹑郭沫若等人。

在這場論戰中，中國早期的馬克思主義者運用剛剛獲得的唯物史觀提出了許多見解，而楊明齋就是其中不可不提的一位。楊明齋在上海黨內講授馬克思主義時，意識到社會上出現了一股反對馬克思主義在中國傳播的復古主義思潮。這股思潮的代表人物是梁漱溟、梁啟超和章士釗等。梁漱溟在他的《東西方文化及其哲學》（1921年8月出版）的講演錄中，打著倡導東方文化的旗幟，抵制包括馬克思主義在內的一切西方文化。梁啟超的《先秦政治思想史》，則提出孔孟之道已包涵了社會主義，沒有必要學習西方的社會主義學說。章士釗的《農國辯》，從經濟上鼓吹“農村立國主義”，企圖證明馬克思主義不適合中國國情。

二、《評中西文化觀》的主要內容

楊明齋從1921年至1924年，用了很大精力，參與東西文化論戰，于1924年出版《評中西文化觀》一書，全書十余萬字，批判了“東方文化派”梁漱溟、梁啟超、章士釗的復古倒退思想。這本書以馬克思主義唯物史觀為武器，一評梁漱溟的《東西方文化及其哲學》，二評梁啟超的《先秦政治思想史》，三評章士釗的《農國辯》，最后以“總解釋”結束。它系統地徹底地批判了東方文化派“梁梁章”的觀點，論證了中國必須打破閉關自守，吸收馬克思主義學說，走社會主義道路，才能獲得新生的道理。

首先，楊明齋在評梁漱溟的《東西文化及其哲學》時，著重批判了其“意欲決定”的唯心主義文化觀，主張用唯物史觀來分析文化。梁漱溟認為，生活的根本在意欲，而文化不過是生活之樣法。那么，文化之所以不同，由于意欲之所向不同。 楊明齋指出，人類的意欲并不是人類生活的根本，更不是產生文化的本因。人類生活的根本，原來是那些養生的物質。意欲是人類生理之要求借神經系的一種表現。①他指出，文化之產生及其不同的原因很復雜，其中最主要的是以地理經濟為主，教育次之。文化由于地理、經濟、教育等的原因產生后，又能創造產生的經濟，有調節發達經濟的能力。可見，楊明齋用社會存在決定社會意識的唯物主義原理，批判了梁的觀點并闡明了自己的唯物主義的文化觀。

其次，楊明齋具體而細致地批判了梁啟超的《先秦政治思想史》一書。其一，梁啟超認為我國先秦時期政治思想是世界主義、民本主義和社會主義。楊明齋批判了這一觀點，分析指出世界主義是一種干涉主義，而中國政治兩千年來在國際上是道德的，并不是什么世界主義；民本主義是隨著“社會所與權”產生的，各國都是如此，算不上是中國的一種特殊文化；社會主義是人類經濟生產演進中自然產生的，而不是個人理想虛構出來的，認為梁啟超是將社會政策與社會主義混為一談，先秦政治思想并無社會主義特色。其二，他批判性地分析了梁啟超研究政治思想的方法，批判其“思想是社會制度源泉”的觀點，指出社會制度對社會思想有一定關系，但是思想并不是制度的源泉，人類思想背后是物質，是隨著生產變動的。其三，他又具體評析了梁啟超對儒家、道家、墨家思想的認識，批評其硬將中西文化最為不同的東西并在一起，錯亂了中西文化。

再次，楊明齋批駁了章士釗《農國辨》中的農村立國主義學說。他先羅列了章士釗所主張的農國較工國優越的理由，如農國可以實現平均分配，農國節欲可使人不起貪心，農國崇尚勤儉，農國守靜無為而自治，歐洲各國工業發達后產生了勞資階級、貧富差距嚴重，中國和歐洲各國都應變工國為農國。而后，他用大量歷史事實和具體事例對這些觀點一一予以反駁，指出就國內分配而言，有的農戶占地萬余畝，而有的農戶卻都是租地的貧農，分配是非常不平均的。中國雖是農國，但卻不是節欲之國，“中國的官僚富足闊家子弟多半是極奢縱欲：衣則有綢緞錦繡，食則有山珍海味，外人之所不會吃的我國則悉用之。”②他批評章士釗將經濟、農業和俗禮教育混為一談；關于勞資階級和貧富差距問題，認為章士釗觀察工業國之害與農業國之利是出于偏見，是有悖于事實的；指出均民用是社會主義的本義，因為生產不足民用，社會主義者極力主張要發達生產，而不是要逃工歸農。

最后，在“總解釋”卷中，楊明齋從整體上表達了自己的中西文化觀，具體對考察中國文化的方法、中國傳統文化的特點、儒家“仁”的解釋、儒家思想產生的原因及結果、歷史發生重大變化的原因、什么是西方文化等問題進行了分析，指出應從大多數平民生活方面來觀察中國文化，認為文化是“補助人類生活的方法”，它起源于“人類生活之最初同物質現象之接觸時所起的那些驚異奇問及由經濟生活條件中所得的種種經驗好知識”③。他從社會生活和書本上的文化兩個角度論證了傳統中國文化是偏于講人情及自修的文化，還分析了儒家文化對中國教育、政治、經濟三方面產生的不良后果。

三、《評中西文化觀》的歷史地位

楊明齋《評中西文化觀》一書具有重要史學價值，其歷史地位不容忽視。它體現了早期中國共產黨人運用辯證唯物主義分析問題的能力，以及對馬克思主義社會主義的肯定態度，是中國共產黨人積極參與東西方文化論戰的文本證明，從某種程度上說，也為馬克思主義在中國的早期傳播奠定了思想基礎。

（一）是中國共產黨積極參與東方文化論戰的證明。

對于五四前后的東西文化論戰，后人已有不少研究成果，對論戰的來龍去脈以及論戰各方的觀點都進行了詳細闡述。但是，極少有人對當時的馬克思主義者以及中國共產黨人對論戰的觀點和作用進行全面研究。有學者認為，論戰剛開始時，革命民主主義者參加了論戰，論戰后期就成了中國現代資產階級哲學陣營內部的一場爭論。許多文章或教科書中對這場論戰也是一帶而過，仿佛共產黨員并沒有介入這場論戰。也有學者列舉了陳獨秀、李大釗、瞿秋白等馬克思主義者參與論戰的文章和言論，指出中國馬克思主義者參加了論戰，但是論戰中的共產黨人的文化觀不成熟，其影響甚微。①然而，楊明齋的《評中西文化觀》一書的發現，證明了中國共產黨并不是沒有介入東西文化論戰，而是積極地投入論戰，并在論戰中發揮了重要作用。“楊明齋醞釀和寫作《評中西文化觀》這部著作，經過了好幾年的時間”②，該書較為系統地評析了中西方文化，內容十分豐富，觀點也十分辯證和鮮明，是中國共產黨人運用馬克思主義觀點初步解答中西文化問題的文本證明。

（二）為馬克思主義在中國的早期傳播奠定思想基礎。

馬克思主義作為西方社會的一股文化思潮，能否適應東方社會的土壤？能否被中國人理解和接受？這都是需要人們所解答的問題。楊明齋《評中西文化觀》這部論戰性的著作較好地回答了人們的這些疑問，用大量歷史事實強有力地駁斥了東方文化派的復古觀點，為馬克思主義在中國的早期傳播奠定了思想基礎。早在1924年《評中西文化觀》剛出版時，李維漢③在《新民周報》上發表了《評介<評中西文化觀>》一文，對楊明齋這部著作給予很高的評價，指出“這部書的確是一部極有價值之作，在此東方文化的聲浪甚囂塵上，真偽是非不易辨白的時候，有了這部書，可以幫助青年解決很多的疑難”④。羅章龍⑤回憶楊明齋時，也指出“我過京時正是他的著作《評中西文化觀》出版時候，很激動了‘最高學府’的玄學空氣。”⑥可見，《評中西文化觀》一書在當時是有很大社會影響的，有利于當時的青年樹立正確的東西方文化觀，進一步解放青年們的思想，使得更多進步青年更快地接受馬克思主義社會主義思想，可以說在促進馬克思主義傳播方面發揮了一定的作用。

四、《評中西文化觀》的當代啟示

《評中西文化觀》不僅具有重要史學價值，還具有極為重要的現實意義和方法論意義。其研究東西方文化的思路、方法以及對中國傳統文化、西方文化的認識和評價等等，對我們當前如何認識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文化以及如何建設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文化仍有諸多借鑒意義。就文化方面而言，我們能夠從《評中西文化觀》中得出以下幾點啟示：

第一，應用辯證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方法分析和研究文化問題。楊明齋在書中運用辯證唯物主義方法駁斥了梁漱溟的意欲決定論，指出“人類的意欲并不是人類生活的根本，更不是產生文化的本因。人類生活的根本，原來就是那些養生的物質。”⑦他認為人類的物質生產活動決定文化的起源和變動，中國文化應該從大多數的平民生活中去考察，而不是只憑書本上的言論，主張要得到中國文化的真相，就必須拿文獻資料和社會、歷史實際相對照。這就啟示我們，當前我們分析和研究歷史文化問題，不能只拿文獻資料的本本說事，還應當去考察當時具體的民眾生活，只有將民眾的生活實際與書本上所記錄的文化相對照比較，才能得到最準確的結論。同樣地，我們研究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文化問題，也應當始終堅持辯證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的根本方法，從當前人們的物質生產生活條件出發，探究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文化產生的物質基礎、文化的具體內涵、文化的社會影響等問題。如果不堅持這一根本方法，不從人們的物質生活中探究文化，那么我們研究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文化問題，就有可能滑向唯心主義或神秘主義，夸大文化的作用或對文化作用認識不足，都是不利于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文化的大發展與大繁榮的。

第二，文化中的民族特性具有相對穩定性，不會輕易改變。在《評中西文化觀》中，楊明齋指出，“文化雖變動，而其民族習慣性——常常的經過許久時期還存在其中”①。這就啟示我們，雖然文化是由人們的物質生活條件決定，且隨著物質生活條件的變化而變化，但是文化又具有相對穩定性。也就是說，文化一旦形成，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是很難再改變的。由于每一民族生活的自然地理條件和經濟條件不同，在相當長的時間內，便形成了各具特色的民族文化。文化的民族特性是不會輕易改變的，具有相對穩定性。楊明齋指出了中國傳統文化的民族特性，“中國自秦以后采用了儒家的文化，便是偏于講人情及自修的文化；在經濟方面停止了進化，在政治方面永不會產出偉大的法律”②。這一文化特性可以說一直持續了幾千年，甚至在當代中國，我們也依然受到這一文化特性的影響。總之，文化的民族特性不會輕易改變，具有相當長的穩定性。這就需要我們在建設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文化的過程中，也應當重視中國的傳統文化對當代人們的心理和行為所可能產生的影響，同時，也需要考察當前我國所出現的各種社會問題與傳統文化之間的關聯性問題。

第三，要推動社會進步，必須要解放思想，防止思想僵化。楊明齋《評中西文化觀》一書，運用大量歷史事實系統地反駁了梁漱溟、梁啟超以及章士釗著作中的觀點，是對東方文化派的有力回擊，批判了當時社會的復古主義思潮，可以說，在一定程度上啟迪了人們的思想，促進了人們思想上的解放。當今社會，雖然時代不同了，人們面對的時代任務也與以往不盡相同，但是人們思想的不斷解放仍然是一如既往地重要。因為思想是行動的先導，思想解放是社會實現變革進步的首要條件之一。要推動社會進步，就要敢于提出新思想新觀點，不斷地解放思想。只有不斷實現思想理論創新，才能保證社會的變革實踐沿著正確的方向進行。人類歷史上歷次社會大變革都是首先從思想文化領域的解放開始的，比如資本主義萌芽時期歐洲文藝復興運動的興起，推動了近代自然科學事業的產生和發展；啟蒙運動打擊了專制主義統治，掀起了歐洲乃至全世界資產階級的革命浪潮，推動了生產力的發展和人類社會的進步。總之，我們要想推動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事業不斷發展，就必須根據時代和實踐的變化而不斷地解放思想。

第四，當前既要反思中國傳統文化——對“國學熱”的反思，又要反思借鑒西方文化，在反思中樹立正確的中西文化觀。當前社會又興起了“國學熱”，《弟子規》、《三字經》等傳統的國學作品走進了課堂，走進了尋常百姓家，一些高校也相繼設置了國學相關專業。在當前社會條件下，對傳統文化的推崇究竟是好是壞，值得人們深思。楊明齋在《評中西文化觀》一文中，分析了實行儒家文化對中國教育、政治、經濟三方面所產生的結果，認為儒家文化導致學校教育不講經濟、不理俗事，導致中國政治重文輕武、以人情代法，導致經濟上生產工具落后等等。可見，中國傳統文化也存在弊端，它是在自然經濟條件下生成的一種文化。在當前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大背景下，適當地提倡傳統文化有助于人們對民族文化的認同，但是我們需要的是建立在民族文化基礎上的適應時代要求的思想和信仰，不是要去補一些國學教條。相反地，也有一些人全面否定中國民族文化，全盤接受西方文化，認為我國的出路就是應該照搬西方的制度與文化。這種觀點也是不適合我國當前國情要求的。總之，我們不應該全盤肯定或全盤否定中西方文化，我們應該認真反思自身民族文化和西方文化，樹立正確的中西文化觀。在此基礎上，真正探索出一條適合當前中國國情的文化建設之路。

（本文作者均為中國人民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在讀博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