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看到我忙碌疲憊,母親總免不了感嘆:“你這孩子,當初讓你別考師范,你偏不聽。要是當初上了大學,今天哪會這么辛苦?”每每聽到這話,我總是微笑著回應:“媽,再苦再累,我可從沒后悔過啊。”
的確,二十多年過去了,我如一株小樹般長在教育這片土壤中,時日愈久,根扎得愈深,這愛也就愈濃,怎會后悔呢?
春天,種子悄悄地萌芽
有人說:“因為熱愛,所以投入。”是的,一如農民對土地的深情一般,我深深地愛著教育這一方熱土。從少時萌生對老師純純的喜歡播下種子,到后來在內心深處悄然生長,扎下真摯的教育情懷,這份熱愛,從未改變。
那是上四年級,我轉學到鎮上的中心小學讀書,班主任朱曉文教數學。沒多久,入學考試才七十多分的我就發現,數學怎么變得特別簡單了?更讓我高興的是,朱老師不僅會教數學,還會彈琴教我們唱流行歌曲《蝸牛與黃鸝鳥》《校園的早晨》……老師真了不起!我小小的心中充滿了對老師深深的敬佩。
晨會,朱老師常常繪聲繪色地給我們讀報,讓海迪姐姐、女排姑娘在我們幼小的心田播下“頑強拼搏”的種子;課間,朱老師跟我們一起跳長繩、做游戲,有時還會帶我們去田野踏青,上山包餛飩野炊……和老師在一起真好!我小小的心中充盈對老師深深的喜愛。
記得那次要上音樂課了,風琴被抬進來后,朱老師照例坐在風琴前自由地彈著。我照例羨慕地依著她,看著她的手指在琴鍵上優雅地舞蹈。忽然,她停了下來,偏過頭笑著問我:“想彈嗎?”還沒等我從驚詫中反應過來,她已經拉起我的小手,在琴鍵上按出了有如天籟的“do、re、mi……”我永遠記得那是春天,陽光從窗格子之間投進來,教室里暖暖的。就在那一刻,就在那閃耀著明亮光斑的黑白琴鍵上,一顆小小的種子悄悄地鉆進了我小小的心田——長大了,我也要做老師!
初三那年春天,臨近中考,母親讓我為將來考大學而努力拼搏。我回應母親:“我會努力,但我要上師范,將來做老師。”母親幫我分析社會背景,告訴我什么職業最吃香,可一向聽話的我就是不同意。母親退而求其次:“那上了高中,去讀師范大學,將來照樣可以做老師的。”從不敢跟嚴厲的母親頂嘴的我不知哪來的勇氣,倔強地說:“大學里出來是要去中學做老師的,我不要。我就喜歡做小學老師,就喜歡和小孩子在一起!你要不同意,中考志愿書我就不拿回來。”母親居然拿我沒轍了。
這是我第一次違拗母親的意思。16歲那年的春天,那顆小小的種子真正萌芽了。
春天,小樹靜靜地拔節
1990年那個春天,班主任征求我畢業分配意見,于是我跑去問自己特別喜歡的文選課老師。老師只意味深長地說了三句話:“只想守著一個鐵飯碗過日子,在哪兒都無所謂。想做一個好教師,就去更具挑戰性的地方。做一個好教師不是非得有特級教師之類的頭銜,而在于讓學生喜歡,讓學生更好地成長。”就這樣,懷著做一個好教師的夢想,我把自己這株小樹苗栽回了母校,渴望在這所普通的鄉村小學,得到更多的磨礪而更堅毅地成長。
那時,學校根本沒有像現在這樣集體備課、資源共享的氛圍,我就經常跑圖書室看雜志、做摘抄,看見好的策略就自己試行,之后很長一段時間里我卻仍然覺得自己的課對學生吸引力不夠。跟我教平行班的是一位教學經驗豐富的朱老師,她上課時,我總能在辦公室里聽到學生興致盎然的聲音。“做個好教師”的夢想讓我迸發了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勁兒,我鼓足勇氣向那位老師提出了在當時看來很不合理的要求——讓我聽課。要知道,那時候,連校長都不隨便進教師課堂的。沒想到,她很快就答應了。
坐進她的課堂,我猛然發現,難怪孩子們學得那么興致勃勃,原來朱老師上課魅力無限啊:語言生動,極具號召力;體態豐富,極具感染力;形式多樣,極具吸引力。我也情不自禁陶醉其中,心中升騰起一個念頭——我也要做這樣激情洋溢的好教師!
晚上,我就在家里背第二天上課的教案,在家里對著鏡子練,學著朱老師說話的語氣語調、手勢姿態,練到自然了才罷休。第二天,我也用激情洋溢的語調上課。真是神了,我看到孩子們的眼睛亮亮的了。有了信心,我更舍得在備課上花時間了。白天忙于上課、批作業、輔導等坐不定,就晚上在家備課,靜心思考;現成的教具等輔助材料極少,我就在星期天認真做各種教具、投影片,豐富課堂教學形式。我給自己規定:每次備課先認真讀幾遍課文,接著翻閱各種資料,然后自己構思教學的大致思路,再看參考教案。落筆備課時,決不允許照搬照抄。漸漸地,我覺得自己的課越來越讓孩子喜歡了。
1994年春天,我被推薦參加縣青年教師語文會課,較強的獨立備課能力和課堂組織、應變能力得到一致好評,毫無爭議地獲得了片一等獎。
同年春天,我和學校另五位各學科的骨干老師一起被推薦參加原無錫縣首批教學能手、新秀的評選。第一關是現場單元教材分析與設計。只有一本語文書,在三個小時之內要完成四篇課文的分析,并詳備一課,簡備三課。我居然一點沒覺得困難,稍稍構思后,就埋頭刷刷地寫起來,只覺得自己文思泉涌。我想,這一定是每天獨立備課形成的習慣性思維在起作用。后來,我又因為講述時思路清晰、繪聲繪色而順利通過了第二關——“說課”。當被通知進入第三關“上課”時,我校選手只剩下了最年輕的我一人。沒有思想負擔的我心無旁騖,安安靜靜地將從未教過的高年級語文教材認真地通讀與思考,把學校閱覽室幾年來的語文教學雜志都抱回家閱讀借鑒,還常常一個人在空教室模擬上課。功夫不負有心人,從最初的全縣八十多位選手,到最后不足二十位,我成為那年無錫縣最年輕的“教學能手”之一。
也在那年春天,我首次成為別人的師傅。
1995年春天,我又成了輔導區最年輕的黨員。
我如一株長在沃土中的小樹,盡情地享受陽光雨露,在春天里舒枝展葉,靜靜地拔節生長。
春天,小樹期待著長大
漸漸地,我以為自己已經達到了好教師的最高境界,長成一株理想中最高的樹了。于是,帶著淺淺的滿足,我慵懶地享受陽光雨露,不再鉚足了勁拼命生長,這一過居然就是十年。
現在回頭望去,那一段日子過得真是令人遺憾,有時甚至感覺十分痛惜。最是黃金時間,而我卻沒有“百尺竿頭更進一步”,任美好時光蹉跎消逝。
好在后來,我的人生沒有再簡單重復那樣的一日又一日,因為,我遇到了教育生涯中兩位最重要的“他人”。一位是后來成為校長的恩師朱曉文,另一位是無錫市錫山區教育局副局長、著名特級教師孟曉東。
2004年的春天,區教育局開展學科帶頭人評選活動。當時過慣了安逸日子的我覺得自己離那樣的稱號太遠,也怕吃苦,連名都不報。朱校長就找我去談話,一方面鼓勵我,一方面又批評我:“作為教導主任都不參評,誰還會去參評呢?立刻報名,沒有退路。”在恩師的督促下,我抱著試試看的心情報了名。當然,有了奮斗目標的我又開始鉚足了勁,如當年評“教學能手”那樣潛心準備,全力以赴。加上學校團隊的大力支持,我居然順利地拿到了鮮紅的“區語文學科帶頭人”證書。那一刻,我心中溢滿了激動:原來我還行,這株小樹還有生長的后勁!同時,深深的感激之情溢滿胸腔:如果不是朱校長的鞭策,如果沒有姐妹們的支援,我能有今天嗎?我絕不能辜負大家,我要讓這株小樹長得更高、更大。
于是,我感覺自己仿佛經歷了鳳凰涅槃,人生又掀開了新的篇章。我讀書,豐厚自己的學識素養;我思考,積極撰寫各類文章;我實踐,錘煉自己的教學風格。2007年春天,我被評為“無錫市學科帶頭人”。也是在那個春天,因積極投身課改,成績顯著,我又被評為“江蘇省蘇教版教材實驗先進個人”。
那幾年,我這株樹又舒枝展葉、盡情地生長在陽光下了。同時,我又把目光投向更廣的領域——就像朱校長鞭策我那樣,激勵陪伴青年教師也走上專業發展之路。因為我從自己的成長經歷中深深地體會到:在人的發展中,起決定作用的的確是內因,但外因的影響有時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正如樹的生長決定于基因與自身的努力,但如果環境能提供更充分的營養與動力,小樹就能生長得更蓬勃。
那時的我還深深感悟到,在有幸和孩子們共度的日子里,我們應該真誠相伴,為孩子一生的幸福奠基。于是,我確定了新的努力方向,致力于學校課堂教學改革研究,讓自己的根扎得更準些、更穩些、更深些。2008年,我帶領老師們在反復討論、修改的基礎上,出臺了《安鎮實驗小學課堂教學標準》,分學科制定了一些量化標準。但,實踐讓我認識到:課堂是復雜多樣的,不能用刻板的標準來簡單衡量。于是,我毅然放棄了這一舉措。
2009年春天,我參加了錫山區首屆“品牌教師研修班”,有幸成為著名特級教師孟曉東的徒弟,后來又成為“孟曉東名師工作室”的一員。從那時起,在導師一次又一次悉心指點下,我的課堂教學改革思路明晰了,教學主張得到了提煉,教學風格也逐漸形成。
永遠難忘導師第一次來聽我上課的情景。那時,我們研修班成員除了集中聽講座外,跟導師的交流大多只是對話。但我的導師卻非常嚴格,每學期都要我們認真上研究課給他聽。那階段,我正在學習并研究生本教育,就嘗試用生本理念上了《特殊的葬禮》一課。自己感覺這一課上得太粗線條了。沒想到,導師完全不在意課堂上的很多缺憾,而是給予了我極大的肯定。尤其是對我只用兩個主問題組織課堂教學的策略大加贊賞。隨著實踐探究的深入,在導師的指點下,我又發現完全照搬“生本”理念是行不通的,必須尋找適合我校土壤的生長方式。在短暫的兩個月中,我和華衛菊教導等人客觀地面對現實,理性地審視課堂,積極地思辨突破,終于發現,“生本教育”其實是針對“師本教育”的一種矯枉過正,真正符合教育教學規律、符合師生發展規律的課堂教學,其本質應該是“人本教育”。
于是,我又投入到了“創生人本課堂”的實踐研究之中。對于我提出的“踐行精教多學,創生人本課堂”的課堂改革方案,朱校長給予了極大的鼓舞:只管放手去做,我相信你!導師又多次悉心指點,和我一起磨課,幫我厘清認識,為我提供舞臺,鼓勵我上各級各類公開課,告誡我“要成為你自己”,讓我獲益匪淺。我向區語文中心組上的《在大海中永生》,成了一個失敗的探究案例;在錫山區校長公開課活動中上《灰椋鳥》,用特級教師儲建明的話說:“起先不好看,后來越看越好看。”江蘇省“教海探航”頒獎典禮語文分會場活動,上的《鞋匠的兒子》,獲得好評;在區“呼喚名師”的活動中,我上的《螳螂捕蟬》一課,得到特級教師武鳳霞的贊賞:“這是一節簡約而豐滿的課。無論是開始時學習切口的選擇,還是教學中對故事內容的取舍,都給人一種不畏浮云遮望眼的大氣。也正是因為這線條的簡約,才保證了學習‘螳螂捕蟬’這一核心故事時的豐滿,保證了學生在學習中‘撐長篙’向詞句深處‘漫溯’的時間,尤其可貴的是,教師在‘漫溯’路上不是撐篙人,只是在偶爾的提醒和糾正中讓我們感受到了她的不可或缺。”
2012年春天,我重新審視故事之于語文學習的價值,之于學生成長的意義,嘗試用講故事的策略來教學神話故事《嫦娥奔月》。我引導學生在學習并運用概述、講述、代述方法的過程中,閱讀理解課文,展開言語實踐,不僅讓學生感受到“嫦娥心地善良、舍己為民的精神”,更習得了語言,悟得言語表達形式,實現了“我教課文”向“學生學語文”的美麗轉身。這一課,獲江蘇省“杏壇杯”優質課評比一等獎。導師孟曉東以《講故事的魅力》為題點評了我的這堂課并在《江蘇教育》上發表。
一路行,一路思,我慢慢發覺自己正走在理性自覺的“回家”路上。以前做老師,我總想著“怎樣教能更吸引學生,能讓學生把知識掌握得更好”,后來閱讀達克沃斯的《精彩觀念的誕生》,參加華東師大高級研修班,和張華教授對話,在廣州考察生本教育……我慢慢發現,“孩子是天生的學習者”,我們要做的不是把知識如郵件般傳遞給學生,而是“和學生一起合作創生”屬于他們的“精神錦緞”。站在兒童立場,我不斷思考:“我面對的孩子已經擁有了什么?他們需要什么?他們會往哪里去?……”站在語言和文學的文化背景下,我一直追問:“通過語文,讓兒童終身受益的東西是什么?我如何通過語文給兒童以完整的童年?我該如何引領兒童在語文學習中自主走向明天的幸福?……”在對一系列問題的追問和求解中,我努力展開理論與實踐的雙向同構,追尋教育教學的本真,尋找語文教學“回家”之路。漸漸地,我形成了自己的教學主張:“踐行精教多學,創生人本課堂。”我用這樣的感言闡釋對理想課堂的構想:“沒有人能夠知道春風的顏色,只有當風兒拂過山川和田野;沒有人能夠知道孩子的靈慧,只有當他們自由地思考和實踐。當下課鈴響起,你由衷地告訴孩子——我只是給了你們一片土地,你們卻讓它草長鶯飛了。那么,你和孩子已經一起幸福地長在春天里。”
二十多年來,我把深深的愛傾灑在教育這片熱土上,用一次次和學生共度的課堂生活錘煉教學風格,讓自己的枝條歷經歲月的風雨伸展開去,形成屬于自己的獨特形態。我努力用“屬于自己的句子”講述自己的故事,闡述自己的思想,讓這株樹長出葉子,讓樹冠鮮活豐滿起來,彰顯蓬勃的生機。是的,我就是一株樹,一株備受恩澤與關懷,長在春天里的樹。
我想,這株堅韌的樹將繼續向著陽光,長在春天里。
(作者單位:江蘇省無錫市安鎮實驗小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