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歌

在最美的時候遇見你，即使為此使青春結疤，也總有長出新肉的一天；即使夢醒了，生活也還要繼續。所以，在對的時間遇到對的人，就告訴他：“我們原來都在這里！”只有這樣，才對得起我們仿若花開的青春。

[（一）]

請賞析“寒遲暖復催”一句的表達效果。這已經是最后一題了，我回身環顧四周，教室如同教堂一般沉靜安逸，剛入冬便給人一種嚴寒之感，這道詩歌鑒賞不免讓人自嘲。

車庫里只剩下寥寥無幾的自行車，我看到楊雨沫站在公告欄前，我瞇了瞇眼睛，發現在“教師停車處禁止停放學生車輛”旁，被人用小刀刻上了一行觸目而又粗糙的字：“楊雨沫，我可以喜歡你嗎？”沒有落款，沒有出處。楊雨沫用瘦削的手劃過那些字，這不是請求的請求讓她不知所措。穿插而過的寒風撩起女孩的發梢，女孩用手重重在黑板上劃下幾個看不清的字，然后回頭看見了在寒風中顫抖的我——姜奕渙。

“嗨，姜奕渙，能搭個順風車么？”

“當然，但我的車沒有后座。我可以陪你一起走。”第二天我便給我的車裝上了后座，但是楊雨沫再也沒有搭過我的車。

楊雨沫，你知道嗎？縱使世界摧枯拉朽，風卷殘云，我都會永遠在你身后，完成第一次見到你便油然而生的一種使命感。

[（二）]

兩星期后我便得知楊雨沫戀愛了。

其實很早就有苗頭的，那個黃昏，楊雨沫說：“你覺得陳辰這個人怎么樣？”她總是這樣長驅直入不給人一點思考的機會。“呃，不錯啊。”脫口而出只是為了掩飾過于緊張，自然還有窘迫。一邊是要好的兄弟，一邊是熟識了多年也暗戀了多年的藍顏。我想問楊雨沫，你們從相識到相知再到相愛都是順理成章水到渠成嗎？

“那我先走了，他已經在等我了，再見啦！”楊雨沫用粲然一笑朝我的胸口開了一槍。那么再見，我的小藍顏，我的女神。

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我不把陳辰介紹給楊雨沫；如果我把陳辰的丑事抖得一干二凈；如果我不告訴陳辰追女孩的萬能金句——XXX，我可以喜歡你嗎；如果楊雨沫知道公告欄的告白是我寫的而不是陳辰，那么現在是否又是另一番天地？

楊雨沫開始和陳辰出雙入對。這些我都看在眼里，我就像一個窮酸的士兵默默地承受著與生俱來的孤獨和自卑。

[（三）]

我開始和楊雨沫保持距離，聰明的她自然發現了，反而和我黏得更近，我便想盡辦法可以遠離她。

“姜奕渙，你就這么討厭我嗎？”

“不是，只是覺得男女間還是保持點距離好。”我當然知道這個理由有多蹩腳有多荒唐。

“距離？同一個院子從小玩到大怎么就沒聽你說過距離？”楊雨沫說話一向溫暾，此刻卻利得像支可以穿透我的箭。

我沒法回答她，只好將不知所措的手伸進口袋，卻摸到了一個信封。“雨沫，你覺得喬安這個人怎么樣？”脫口而出的那一秒，如釋重負，你看我已經成長了，我已經可以將你給予我的致命打擊不動聲色地還給你了。楊雨沫抓住我的那只手戰栗了下便如觸電般放開了，她的眼淚沒忍住，打落在地上，摔得淋漓粉碎，眼淚淌進了她的嘴里，可卻是我感覺又苦又澀。

喬安并不是子虛烏有，憑空杜撰，口袋中的那封信也的確是她給我的，我不留余地地拒絕了她。卻在和楊雨沫的博弈中，利用她取得了勝利，我開始覺得自己恬不知恥。

[（四）]

我和楊雨沫一同住在喜帖街，這條街因為喜事一條龍服務而出名。這條街是錦里最老的一條古街，房租便宜，食肆眾多。

八年前，我才九歲，瘦小干癟，常年臉色蒼白，沉默得像一只失了聲音的小黑貓。那時的楊雨沫已經高出了我一個頭，她總會居高臨下地摸著我的頭說“小奕渙，要站高點哦。”她的眼神純粹而又干凈，那種“真的是為你好”的感覺，自己從來沒有體會過，就連父母都不曾給我——爸爸去世得早，媽媽也總是一張充滿倦容的臉，忙了一整天只想早點洗澡睡覺，甚至很少和我對視說話。

那時候的楊雨沫總是穿著雪白而又柔軟的裙子，拉著我的手穿過充滿魚腥味的菜市場，然后再拐進一個小巷，她教我偷阿毛小賣鋪里的糖。我用手捅破紙糊的窗戶，將手在瓶子里搗鼓幾下，想盡量多拿幾個，直到她喚我，姜奕渙，你快點，阿毛哥哥來了。我才迅速伸出手，拉起她就跑，跑了不知多久，氣喘吁吁地停下，將手中的糖統統給她，這一切，真刺激。

[（五）]

十五歲，我第一次請楊雨沫吃麻辣燙。因為是剛入冬，所以麻辣燙店的客人很多。其中不乏學生情侶，男女之間曖昧地你喂幾口魚丸，我再喂你幾口涼了的湯。楊雨沫一針見血地和我說，這樣的愛情是可笑的。

我便將我發表的文章給她看，那是我第一次發表豆腐塊，稿費也只夠兩人吃一次麻辣燙。我至今還記得我是這樣寫的——在還沒有能力讓彼此過得幸福快樂之前，愛情是很可笑的東西。所以，原諒我還不能告訴你我在喜歡著你。

楊雨沫抬頭看了我一眼，不禁說了句，“小腦瓜子里裝了什么？還挺能寫的。”別扭的自尊心讓我不好繼續往下說，楊雨沫的漠視在我心頭狠狠劃下一刀，痛是肯定的，但是那痛里還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酸楚。

[（六）]

我是在數學老師講概率課的一個午后拒絕喬安的，這是我收到她信后第二次拒絕她。

“姜奕渙，你要是個男人，就爺們點接受現實，楊雨沫現在的男朋友是陳辰！”這句話寫在紙條上卻字字鏗鏘有力，直抵我的內心。你看，全世界都知道我喜歡你，只有你還不知道。

我回身，對坐在你身后的喬安做出一個抱歉的表情，卻不小心瞄到了用數學書做掩護發著短信的你。

那件事之后，你果真徹底和我遠離。原本的青梅竹馬，原本的兩小無猜，終于學會了釋懷。我在手機中輸入信息，刪除，又重新輸入，終于還是抄了一個句子——大夢醒來，永失我愛。茫茫人海，就此掩埋。

沒有發送，我們的故事就此擱淺。

[（七）]

曾經嫌煩的短信再也沒有光顧過我，也沒有電話。終于安靜了，可少了個聒噪的朋友為什么會有難言的失落？

某日，終于忍不住給楊雨沫打了一個電話，那是一個溫暖的午后。

電話很快就接通了，她的聲音變得膽怯而又細弱，“你真的是姜奕渙？”“嗯。”“你有什么事嗎？”“明天一起吃麻辣燙么？”“你發了稿費？”“嗯。”“好吧。我聯系你。”她聽起來好像不想再聽什么解釋了，掛了電話。我便默默地坐著，想著為什么曾經熟絡的朋友漸漸疏離，直至成為無關緊要的路人甲。

我沒想到楊雨沫會爽約，當時的那種感覺就像是萬念俱灰生無所戀的絕望。我想我是不是應該大哭一場。我將以前存好的短信發出去，不久便得到了回復：“盡興地去愛，只是給青春一個記載，所以愛一個人，其實和那個人，也沒有什么關系。”我再給她打電話、發短信卻再也沒有了回音，我以為這就是我們最好的結果。

[（八）]

寒冷的冬天就快要過去了，我想這個冬天之于我來說真正意味了太多太多。

楊雨沫的那通電話，打破了原本寧靜的周末，電話里的她帶著哭腔：“姜奕渙，你還是不是個爺們？”

頃刻間我便淪陷了。

“你喝酒了？”沒有得到答復她便收了線。

半小時后，我趕到了楊雨沫家，我見到了穿著睡衣癱坐在墻角瑟瑟發抖的她，地上還有歪倒的酒瓶，她無助地看著我，一個勁地哭。我遲疑了下，拿紙巾給她擦眼淚，可她卻哭得更兇了。懦弱如我，我甚至沒把肩膀借她一靠。

“姜奕渙，還是你對我好。”我不敢相信這句話出自她口，我第一次看到如此狼狽的楊雨沫，一個勁地安慰自己卻愈發心疼。

“你說你，明明喜歡我，為什么不說，還要我先說……”她的嗓子都哭啞了，那一刻我才明白，其實我想要的不過就是這樣單純的和你在一起，可兜兜轉轉，繞了那么多彎，還做了那么多的蠢事。

在給楊雨沫泡姜水時愚蠢的把手燙到了，“啊”的一聲引來她戲謔般的調侃。“姜奕渙，你就是個蠢貨，我早就和陳辰分手了，我也知道那行字是你寫的，爽約什么的只是為了刺激你，可誰知你一副不食人間煙火，故作鎮定的姿態。”

淚水不受控制地從臉頰滑落，掉落在掌心，殘留著炙熱的溫度，千言萬語翻轉在小小的掌心，困頓其中。

[（九）]

凌晨，楊雨沫終于醒了，酒也醒了，無辜地對著我喊餓，我也只好在凌晨帶著她出門覓食，第一次這么近感受到她起伏的心跳和繾綣的鼻息，寒風穿插而過，我將她的手拉得更緊。

“我們去吃麻辣燙吧？”此時的楊雨沫臉色蒼白，穿著干凈的棉布裙，披肩的美麗長發。此刻，她是公主，我是士兵。

我沒有回答，我不停地眨眼讓自己平靜下來。我正在做一場很盛大的心理斗爭。

“雨沫，現在我可以喜歡你了嗎？”心中五味雜陳，一個勁地安慰自己沒事的，即使被拒絕了，也可以是好朋友的。

“Certainly！”

她的口氣婉轉動聽不帶任何遲疑，就猶如一只溫暖的歌，融化了這冰涼如水的夜。

編輯/苗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