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不見

我想象著未來的某一天，光線挺好，你突然出現在我眼前，我甩開手里所有雜七雜八的東西，健步如飛朝你飛奔過去……

[?]

遇見李翔那天，我逛街半路下了暴雨，一路低頭狂奔到就近的書店，在正門口和他撞了個滿懷。

“姑娘，你這是干嗎，我這樣的豆腐你也吃？”沒等我的抱歉說出口，面前人先發了話。我抬頭，見他一臉嬉皮，額頭上還掛著幾點雨滴。還真沒見過自個兒損自個兒的，明明挺順眼一男生，偏把自己往諧星的道上帶。

歉意也消散了，我把頭仰得老高，伸手拍他肩頭：“姑娘我眼界高，撞你一下算你走運了，快拜謝吧！”

男生愣愣地杵在原地，我昂首闊步踏進店門，由于太自信導致不小心腳底發滑，一個踉蹌，差點以經典劈叉姿勢坐到地板上。我兩眼緊閉面紅耳赤，心想著這剛剛得瑟完就倒霉，真是糗大了。

“噗！”耳后傳來一陣幸災樂禍的笑聲，“誒，老板，你這地拖得太干凈了啦，以后馬虎點就好。”

我起身回頭準備惡語回擊，卻發現那身影早消失不見，果然是見識了本姑娘的厲害，逃之夭夭了。拍拍褲子，在店里走了一圈，瞅見不錯的書拿了幾本，見窗外雨停了，便去柜臺結賬。收銀員報了價，把手伸進口袋竟摸出來三張一塊錢紙幣。What？努力回想是哪個環節出了錯，猛地一驚，剛才坐的士給了一百好像沒等司機找零就沖出車門過了街……蒼天，真是人一倒霉喝涼水都塞牙。

[?]

過了三四天，在地理課上昏昏欲睡，突然被誰拍了下頭，我猛地驚醒。轉頭看窗外，本以為是班主任，沒想到是李翔。我示意他等一下，然后趁老師在黑板寫題的空當彎腰從后門溜出教室，接著迅速拉他爬上天臺。

“我說你怎么知道我學校和班級的，如果你是我們學校的，我應該見過你才對。”我發問。

李翔笑了笑，眼睛瞇起作陰險狀：“怪叔叔一路跟蹤你到學校的咯。”

我在心里嘖嘖嘴，想這男生真變態，明明就和我差不多大的樣子，還硬要用“叔叔”給自己貼上成熟的標簽。我可不能就這么不清不白被跟蹤，于是對他步步逼問做戶口調查，得知他叫李翔，和我同齡，不在這學校念書，但住在附近。

“我說，那天在書店我已經夠丟臉了，你還對我不依不饒是為哪般，難道是那一撞擦出了火花，你要追我？”

李翔“噗嗤”笑出聲，整個臉蛋被柔和的光線鋪滿，然后他上前捏捏我的臉說：“你怎么這么可愛。”

沒等我對他的行為表示抗議和不滿，他已經轉身朝樓下走去，“肚子餓，你們食堂現在應該有吃的吧，你請客。”

真是奇怪的人，稱爺稱叔抬高年齡，愛傻笑，本該上課的時間卻一路跟蹤我到學校，對人無所顧忌地做親密動作，在還沒確定朋友或敵人的關系之前已經能夠厚著臉皮要你請他吃飯。不過幸好我高嘉越喜歡，無聊的課程遇上有趣的人，用來解悶該有多棒。

[?]

接下來的大段日子，碰上無聊透頂的課，總期待下一秒就有一個人出現在窗外，拍拍睡眼惺忪的我說： “走，跟我來。”

李翔隔三差五會來找我，然后我倆避開所有老師、巡視主任的視線，在校園里找個隱蔽的角落，我摸出衣兜里的瓜子兒零食，他講他近些天的所見所聞。

“那天走街上，碰到學生模樣的情侶吵架來著，女的哭喪著一張臉，男的狠命拉著她手不肯放，女生使勁甩開，然后在包包里摸出一大把百元大鈔瀟灑地扔在男生臉上說你不是說為我付出很多么，老娘現在還給你。”

“不是吧，這么狗血！”我剛喝了口飲料，差點激動得噴到李翔臉上。

“亮點在后面，”李翔頓了頓制造神秘感，“他倆蹲在人潮洶涌的商業中心把錢撿起來，手牽手走掉了。”

我聽完歡騰得不受控制，在地上捧著笑痛的肚子來回打滾，李翔躲得遠遠的，露出滿臉的嫌棄。

他說有一次陽光正好，微風不躁，漫無目的地走到這座小城一邊的盡頭，荒草和水泥路作出明顯的分割線，前方散落三兩座小房子，不知道有沒人住，幾個八九歲的孩子在草叢里竄來竄去玩捉迷藏，還有個20剛出頭的男孩兒舉著相機捕捉一只趴在石頭上曬太陽的花紋小貓的畫面。

他說他發現了一個特別古老的小巷子，想不到在高樓大廈層層疊起的今天，還有這么可愛的小地方存在。閣樓的窗子有精致的雕紋，矮墻上擺著一排叫不出名字的盆栽，幾只狗搖著尾巴跟在主人后頭東張西望，賣糖葫蘆的白發老頭兒哼著一首跑調但也還算動聽的老歌。

李翔說，走了好多路，發現好多有趣的去處，一定要和你一起通通再去一次。

[?]

因為機緣巧合，從陌生人變成朋友，這過程一想起來我就能在上課時捂嘴樂呵大半天。多棒的經歷，以后寫在回憶錄里，告訴自己青春年紀的我并沒有過得太蒼白。

體育課是我必逃的，因為我實在受不了這學期的體育竟然是學太極拳。一群高中生在操場上像被安了發條一樣動作機械緩慢，那場面想想都渾身不舒服。李翔聽我發表完看法，一本正經地說打太極是好事，強身健體保衛祖國。我給他一錘子，這人可真夠“站著說話不腰疼的”，反正他不用練這無聊東西。

雜物間一般沒人來，我和李翔靠在窗子里，我指指動作不協調的某個女生，說她是我死對頭，總是打我小報告，別提多討厭。又指指另外一個個頭一米八的男生，說那是我以前暗戀過的對象，不過自從發現他是個愛看臺灣青春偶像劇的怪咖之后，之前的那點好感頓時煙消云散。

李翔湊過來點點我的腦袋，“比起他，你才是怪咖吧，很少見女生這么喜歡翹課，而且也沒什么要好的朋友。”

“這說明我特立獨行，與眾不同！”我抬頭狡辯。

“這算優點？！”

對啊，這能算什么優點，其實這一切也不是沒有原因的吧，只是忘了或者說我不愿再提起。

當年作為最差又剛好夠分數線的成績進入這所重點高中，一直挺沒自信，畢竟身邊有一大群隨隨便便能考個一百分以上的優等生。被點回答問題，兩只手扯著衣角支支吾吾說不出口，由于緊張在大腦里組織不出答案。老師是個暴脾氣，說：不會就說不會，浪費時間，真不知道怎么考上來的。我垂著頭臉頰又紅又燙，額角密密麻麻布滿汗珠子。每逢月考成績必定墊底，班主任一開始采取鼓勵政策，連續好多次不見效就不耐煩了，直接當著全班四十幾個同學面叫我不用參加考試，就怕我拉低班級平均分，讓他在其他老師面前抬不起頭。

我不是不努力，我只是學得慢一點啊，腦袋笨一點啊，不是我墊底，也總會有另外一個。給我時間，讓我慢慢學，我也想像班長、學習委員那樣拿到令所有人側目的成績，可是為什么不給我機會。

既然不被看到，那就學會隱藏，避開那些鄙夷和嘲笑，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變成現在這樣對所有人來說可有可無，就算有一天徹底消失掉也不會有人察覺的存在。這樣挺好，不被打擾，自在安然。

李翔沒打斷我，任由我噼里啪啦說了好大一通。末了，他伸手過來幫我擦掉滿臉的眼淚。原來我早就在哭了。

“別人有別人存在的價值，你有你存在的價值，沒必要把自己的存在意義和其他人混為一談。不被看好，那就努力跟上，再多異樣眼神就當沒看見，總有一天你發現自己已經跑到好多人前面。別人不相信你那不是你能左右的事，你相信自己就ok了。”

李翔揉揉我的頭發，我第一次見他這么認真講話，有些不習慣，于是打趣說：“別一副過來人的樣子對我說教，嚴肅得太可愛我會忍不住撲倒你的。”他退了好幾步，雙手抱臂假裝害怕。雖然以幽默結尾，但那段話我一直沒忘。

[?]

一天兩天，一星期兩星期，過了大半個月李翔也沒出現。我思索著難道他聽了我的故事后決定不能像我這樣放縱自己，做起好學生認真學習去了？如果真是那樣，還真算得上好事，下次遇到我一定得好好鼓勵鞭策他一下。不過現在，我卻又無聊起來了。上晚自習時發呆，想到李翔說要帶我去的那些地方，突發奇想決定來一次有關尋找的短途旅行。

仔細規劃了下路線和時間，在一個星期一的早上，我背著包對老爸說我去上學后，就向與學校相反的方向出發了。

荒草與水泥路的分割線；捉迷藏的孩童；慵懶高傲的貓；叫不出名字的盆栽；跟著我走了一整條巷子，恨不得被我領回家的小狗；瞇眼哼歌的白發老頭兒……原來這些真的通通存在，我似乎都能想象到李翔走過這些路時的表情和偶爾露出的好看的微笑。

算準了應該是下課的時間，我從攝像頭的死角翻墻進了學校，拍拍褲子上蹭的灰，朝教室走去。其他班都有人在走廊嬉鬧聊天，為什么就我們班一個人都沒有，我越走越迷惑。到了教室門口，發現所有同學都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班主任在講臺上站著，見我走到門口，惡狠狠瞪我。

我沒搭理，避開他傳遞過來的利劍一樣的目光，走到自己的座位上把背包放進抽屜。

“高嘉越，你給我站起來。”

我一臉困惑地緩緩起身。

我遲到曠課已經不是新鮮事，班主任一般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今天是怎么回事，我十分不解。

“我說高嘉越，你平時逃課我都不說你，因為你沒打擾到其他同學，沒給班級抹黑。但是今天領導視察你知道嗎，一眼就發現少了個人，年級主任直接打電話向我要人，你讓校長都尷尬得不曉得如何解釋才好。你干脆不用來上學好了，大家都清靜。”

我左耳進右耳出把頭轉向窗外，李翔竟然正在走廊上看我。這么多天他終于出現了，我朝他笑笑算是打招呼。

“高嘉越，你看哪里！老師在跟你說話！轉過頭來！”

我沒在意，望著李翔，用眼神告訴他：帶我走，我受不了這個教室，讓我出去喘口氣。他不說話，遲疑了好久向后退了幾步。我慌了，沒想到他會這樣做，我看著他，告訴他帶我走，快帶我走。他還是不說話，退到了走廊的邊緣處。

膽小鬼，李翔，你就是個膽小鬼。我回過頭去，盯著班主任，把頭抬得老高，就像第一次遇見李翔那天一樣。淚卻不覺流了滿臉。

[?]

李翔沒再出現過，就像是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一樣。回到家里，我把所謂的旅行背包倒起來抖，文具雜物掉了一地，其中還有一張折得很小的紙。看到字體的那一刻，我預感那是李翔寫的。

“高嘉越，印象里第一次叫你名字吧，一般都喊你‘誒誒’的。當初遇到你，我就想你可真是個神奇的姑娘，真實有個性，耍起腔調來有模有樣還挺可愛。我該如何跟你解釋我的出現呢……突然蹦出來了，這樣說你可能覺得很奇怪，但事實的確如此。我確實存在于這個世界，但和你不在同一個空間，我們相互平行。可能是時空運轉出現了某個錯誤，我和你的時間點相交了。就你和我，所以只有你才能看得見我。說到這里你肯定會沖著我喊，李翔，別逗了，你以為在演電視劇啊。可這一切都是真的，所以當你要我帶你走的時候我不能那樣做，我不能讓和我說話的你、和我拉著手的你在別人看來是個自言自語演著獨角戲的瘋子。那個時候我已經發現了自己身體的異常，我能感覺到我們的時空就快回到正軌了。對不起，來不及跟你說聲再見。最后要說，我挺喜歡你的，高姑娘，哈。”

書店那里突然的出現，不像從里面剛走出來，因為手里沒有書；說住在附近，但從不告訴我具體住址；能在任何上課的時間點順利逃過門房保安的眼睛進學校來找我；沒見過他和除我以外的其他人交流；獨來獨往身邊沒有任何人。

很不可思議，但是我相信了。能怎么辦，也只能相信。回憶錄更精彩了，就是不知道到時候寫出來會不會被當做妄想癥患者。

那，李翔，再見。其實我也挺喜歡你的，“怪叔叔”。

[?]

生活照舊要過，不聽話的問題學生形象太深入人心，想變換角色估計很多人會不適應，但我還就真這么做了。其實，學習挺有趣，用點心，多算算題，你發現得到答案的那一刻特別有成就感。成績雖然沒能一下子就上升到俯視眾人的高度，但畢竟已經算擠進中流。這個時候才發現，各個老師有各個老師的優點，就連班主任，現在都覺得他挺可愛。對我不再尖酸刻薄，相反在每逢考試前都單獨找我談話，末了給我賣萌做個加油的舉拳動作，惹得我和辦公室其他老師雞皮疙瘩掉了一地。

李翔，你看，你說的話我都記得，并正在往正確的道路上奮進。雖然成效還不大，但至少讓其他人不再認為我是個很討厭的人，偶爾亮出優點給別人看，原來也能得到漂亮的稱贊，這感覺真妙。你說我們其實是存在于同一個世界的，只不過身處不同的空間，所以我想，很多個瞬間，我們都在擦肩而過，我甚至都能感覺到你剛才從我身邊一溜煙歡快地跑過去了，那風的味道我記得。

未來還很遠，一步一個腳印慢慢走，我小心翼翼不著急。不過，我每時每刻都在為你的下一次出現做最最充足的準備。

我想象著未來的某一天，光線挺好，你突然出現在我眼前，我甩開手里所有雜七雜八的東西，健步如飛朝你飛奔過去，然后在你驚愕的目光里擁抱住你，用我最動聽，用你最熟悉的聲音說：“嘿，怪叔叔，好久不見。”

編輯/苗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