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樹木,百年樹人。今日中國之崛起,若言是全體國民之力,則此力之肇始,非在近年,乃在百年以前。百年以來國民救亡圖存意志不竭不息,方有百年中國歷艱難困苦終于巍然屹立。而國民意志之接力及薪火相傳,有賴先生。
先生,不唯指教人知識讓人考試不掛科的人,更指言傳身教以處世立身之道的人。生于亂世,顛沛流離于戰火年代,先生們不求茍全性命、不求聞達,為國傳承與擔當,像庇護小雞的老母雞一樣,以弱身御強世,對學生教之導之幫之扶之惜之愛之,提供學問坐標系和人格營養,示范風骨與風度,為后輩的成長贏得時間、空間和方向感。
1912年至1949年,中國大學生不多,大學教師也不多。有學者統計,1934年,中國高校共有108所,學生41768人,教員7205人,其中教授2801人——相對于2007年的2371所高校、在校生2700萬人、專任教師116.83萬人而言,那時中國的大學生不多,大學教師不多,但先生不少。
在北大,既有發起新文化運動的陳獨秀、李大釗、魯迅、胡適、錢玄同、劉半農、沈尹默等,又有政治保守而國學精深的黃侃、劉師培、黃節、辜鴻銘、崔適、陳漢章等先生。投考北大落選但發表過佛學《究元決疑論》的梁漱溟、地質學家李四光、作家莎菲、應邀從日本回國的徐悲鴻,都因主張“思想自由,兼容并包”和“教授治校”的第六任校長蔡元培而獲教席。1918年的217位北大教員中,教授90位,平均年齡30多歲,透過教學、文章和社會事務,他們的影響力波及全國,成為領導全國青年治學、愛國、改造社會的先生。
在清華,曹云祥校長與吳宓延聘梁啟超、王國維、陳寅恪、趙元任四大導師執教于國學研究院;羅家倫校長破格錄取數學只考了15分的錢鍾書為外文系1929級學生,后者入學即放言“橫掃清華圖書館”;梅貽琦校長與四大導師為友,延聘華羅庚,增設工學院,執掌國立西南聯大時與北大和南開名師精誠團結,促成先生如群星閃耀之大觀。他的理論是“學校猶水也,師生猶魚也,其行動猶游泳也。大魚前導,小魚尾隨,是從游也。從游既久,其濡染觀摩之效自不求而至,不為而成”。
“南開先生”張伯苓創辦了南開的中學、大學、女中、小學、研究所系列,并種下了中國人的奧運夢。他親自編劇、導演、演出文明戲,學生演員包括周恩來、曹禺。他請到徐劍生、陳子誠、阮北英、李抱忱等音樂名師,教出后輩聲樂家。他倡導“公”、“能”教育,“大家都說中國有我,中國就有辦法了”。
1917年,在上海南洋公學特班讀書時師從蔡元培的黃炎培,在上海發起“中華職業教育社”,次年創立中華職業學校,為個人謀生、個人服務社會、國家及世界增進生產力之準備。其后更辦校無數,桃李滿天下。他是把教育與職業緊密相連的務實先生。
1923年,晏陽初、陶行知、朱其慧等人發起成立了“中華平民教育促進會”,設立平民學校、平民讀書處、問字處,1925年后轉向鄉村教育運動,服務占鄉村人口九成的鄉村文盲。1926年晏陽初任總干事的河北定縣試驗總結出的鄉村平民教育經驗,全國推廣。1927年陶行知在南京曉莊創辦了試驗鄉村師范學校,試圖培養一批具有農夫的身手、科學的頭腦、改造社會的精神、康健的體魄和藝術的興趣的鄉村教師,然后由他們去辦鄉村學校,改造鄉村生活。但不久學校被封閉。他們是志在改造鄉村的平民先生。
除了中國先生,亦有外國先生。司徒雷登,自稱“是一個中國人更甚于是一個美國人”,杭州話說得比英語還要好,他執掌的燕京大學定的校訓是“因真理,得自由,以服務”,亦請到陳寅恪、鄭振鐸、謝冰心、錢玄同、費孝通、顧頡剛、張友漁、斯諾等名師。1934年北京學生為反對政府對日不抵抗政策,組織請愿團赴南京,燕京大學學生宣布罷課。處分學生?司徒雷登召開全校大會說:“如果此次燕京大學生沒有參加請愿,那說明這些年來我的教育就完全失敗了。”深明大義如斯。
路易·艾黎,這位1927年就來到中國的新西蘭人,1942年后與英國記者喬治·何克在陜西雙石鋪創辦了培黎工藝學校,兩年后遷至甘肅山丹縣,近600名學生半工半讀,“手腦并用,創造分析”。他在此9年,為籌措學校經費賣過汽車,為學生溫飽動用了母親的1萬美元退休金,為保護學生跟駐軍吵架,為中國培養了一批工程技術人才。最后他在中國總共待了60年。
趙元任陪同羅素的一年講學,徐志摩陪同泰戈爾的五城演講,杜威26個月的200多場演講,燕卜蓀在北大和西南聯大的數年教書,都讓人們對“先生”這個詞有了更多的理解。
在前教育部高教司司長和前武大校長劉道玉眼中,五四運動到解放前的30年,是中國大學最美的第一個時期。美在氣象更新,美在人材輩出,也美在先生輩出。(木木摘編自《一百年來影響了中國的先生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