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峰
新中國成立以來,在黨和政府的領導下,我國的農田水利建設取得了驕人的成績。學界對建國以來農田水利史的研究也有了長足進步,但一些著作文章大多停留在依靠檔案資料或者純粹從自然技術史的角度論述水利史,對口述方法的應用或因著作本身的需要或因條件的限制還沒有完全展開。本文試圖從現代口述史學的價值和把其引入到當代中國農田水利史研究中的必要性以及其在運用過程中需要注意的幾點問題略作論述。
一
傳統口述史學已經有幾千年的歷史。在沒有文字之前,人們用口述方法來傳授知識、傳播經驗、記憶歷史,這是最古老的傳承人類活動的方式。近代,真正意義上的口述史學是伴隨著科技進步而成為新興的一種歷史研究學科的分支。一般認為,現代口述史學的開端是以1948年美國學者芮文斯在哥倫比亞大學建立的口述歷史研究室為標志。隨著史學方法和理論的發展,口述史學經歷了幾十年的發展歷程,對彌補當代史學研究中的一些盲區、盲點,對研究近代以來不同領域、不同階層的歷史提供了豐富的口述史料,展現給我們一種新的思維方式和研究方法。不過,對現代口述史學的理解并不是很統一,很多學者都是從自身的研究角度來給出定義的,如張廣智先生認為:“現代意義上的口述史學,實際上是通過有計劃的訪談和錄音技術,對某一個特定的問題獲取第一手的口述證據,然后再經過篩選與比照,進行歷史研究。”[1](P331)他認為口述史學運用現代的錄音技術等,以談話錄音為依據獲取資料,同時也要注意訪談資料的鑒別和篩選。而楊立文教授認為:“口述歷史最基本的含義是相對于文字資料而言,就是收集當事人或知情人的口頭資料。它的基本方法就是調查訪問,采用口述手記的方式收集資料,經文字檔案核實,整理成為文字稿。”[2](P120)楊先生是側重于傳統的口述方法而進行搜集史料,對現代錄音等技術的運用并不是很重視。雖然內涵定義不一樣,但這并不妨礙現代人類學、社會學及歷史學等學者對口述史學的重視和運用。目前,在歷史人類學的田野調查中,口述方法已被普遍運用。在近現代歷史學領域中,現代口述史學的操作性、技術性和實用性比較強,這為研究者找到了一種不同于傳統史學但能夠更深入發掘歷史的新方法。
現代口述史學的發展是對傳統史學方法和理論的重大革新,是伴隨著科技進步所發明的音像技術而產生的,為我們當代史學無論在資料搜集還是研究視野等方面提供了一種新的模式,推動了近現代重要人物領袖和底層群眾及相關重大歷史事件關于口述史料的搜集和整理,一定程度上彌補了官方檔案史料的不足,方檔案來治史的傳統方式,具有很大的靈活性和適應性。當代中國在社會主義建設中形成的歷史文獻、檔案資料異常豐富,但在一定的歷史時期內因為政治運動或者其他方面的影響,一些重大事件或焦點人物的檔案資料不完善,存在錯誤疏漏之處或者記錄相對簡單,在研究中缺乏豐富、有力的檔案史料支撐。口述史學方法運用到當代史研究中能在一定程度上填補一些官方文獻資料的不足,補正空白或修正錯誤的史料,其價值顯而易見。現代口述史方法,操作靈活,視野開闊,運用性強,應用性廣,在現代史研究過程中充分運用,可使歷史事件或人物的論證更有力、更充實、更有趣味性,分析也更具有客觀真實性。因此,口述史學特有的地位使我們認為應該加強它在當代中國史研究中的運用。新中國成立后的歷次重大事件,參與其中的不同階層的當事人現在基本還健在,他們對這些事件的口述是補充和互證檔案資料的寶貴財富,廣泛地挖掘和利用這些“活的史料”,可以更全面清晰地分析當時的歷史,也為后人研究提供更豐富的史料。
二
水是人類生命的源泉,是生態文明和經濟社會發展的基礎,如何充分合理科學地利用水資源是數千年來人類在發展過程中始終面臨且不斷進行探索解決的問題。傳統的農業中國有著治水用水和管水的優良習慣,統治者和民間群體都很重視水利設施的修建。新中國成立后,黨和政府從我國國情出發,始終把水利建設擺在突出的戰略位置,在建國初期、十年建設時期、“文革”時期以及改革開放之后,我國的農田水利建設取得了顯著的成績,這表現在提高了農業生產能力,加快了工業發展的步伐,為城鄉居民飲用水提供了水源,為社會的全面進步做出了應有的貢獻。學界對建國以來農田水利建設的分析研究一直沒有停止過,很多著作、地方志和論文都是在原始檔案史料的支撐之上完成,筆者認為這是不完全客觀的,檔案本身因歷史原因有其復雜性,甚至摻雜了政治意識形態,有一定的局限性。我們現在的研究應該在現有的條件下不斷擴展視野,在充分利用音像等先進技術的基礎上,發揮口述方法的作用,不斷深挖整理不同階層群體的口述史料。總之,把口述史學與當代中國農田水利史研究有機結合起來,可以更加有力地推動建國以來農田水利建設史的研究,更充分地全面深入客觀地把握這段歷史。
第一,通過訪談、筆錄、錄音等方式整理形成的口述史料可以為建國以來農田水利史研究提供更多的資料,填補一些文獻記載的空白,彌補檔案史料的不足,為一些有疑問的檔案文獻提供口述史料的支撐。不可否認,原始的正統檔案是研究農田水利史的基礎,但檔案在形成的過程中往往會帶有主觀性的政治色彩或者因為某種原因出現記錄的遺漏及空白。新中國成立后的幾十年,政治運動一直不斷,檔案里面的某些內容難免會缺乏客觀性和真實性。農田水利建設在改革開放之前也是為加快社會主義建設而進行的群眾運動,尤其是1957年冬季開始的農田水利建設高潮被認為是“大躍進”運動的先聲,當時的檔案文獻記載中難免會留下一些政治色彩較強的內容,這些內容很多不能反映當時的實際。筆者針對查閱的檔案和走訪而形成的口述史料進行過一定的對比,發現在一些相對敏感的問題上如民工傷亡如何處理,其撫恤金是否到位等,官方檔案和民間口述史料就有很大的不同。因此,對建國以來農田水利史的研究僅僅依靠檔案文獻是遠遠不夠的。因此,通過其他途徑挖掘史料成為水利史學研究中的新任務。而現代口述史學的興起,口述歷史方法的運用,一定程度上解決了這一難題。口述史料的挖掘實質上就是生活在現在的當代人整理保存當代史料的過程。在史學中存在當代人不寫當代史的傳統,但我們當代人更應該注意當代史料的挖掘與整理,為以后開展當代史研究提供便利。現在這一慣例已被打破,對中國當代史的研究已經成為顯學。農田水利建設史是當代中國史的重要組成部分,當年參與農田水利建設的不同階層的人大部分還健在,從他們身上可以捕捉到很多鮮為人知的有價值的史料,通過采訪、記錄、整理形成口述史料,可以更充分地研究把握在建國以來農田水利建設的過程中,政府的行為、群眾的意愿和思想狀態、存在的具體問題及當時是如何處理的等等。因此,作為中國當代史研究者,我們應該在現有的技術條件下加快當代中國水利史口述史料的搜集和整理,最大可能地搶救瀕臨失去的“活史料”,為以后的史學研究貢獻微薄之力。
第二,在當代中國農田水利建設史的研究中,引用口述歷史的方法可以直接接觸到不同階層、不同身份的人,他們的身份差異反映到當時的水利建設過程中就是意愿、態度、行為和思想的差異。人民創造了歷史,我們在歷史研究中最不能忽視的就是人,通過接觸不同階層的群眾,尤其是底層的工農群眾,獲取他們對事件或人物的樸實看法,可以使農田水利建設史的研究更全面、更深入、更客觀。過去“歷史學家的眼光看不到人類生存的全部領域,而集中在決策者身上,集中在制定與執行政策的杰出人物身上。一種貴族的偏見支配了歷史研究,大眾歷史、日常生活史和人民文化史都沒有歷史價值,惟獨意識領域才值得史學家去關注”[3](P5)。歷史發展是人民群眾參與推動的,深入群眾才能記錄真實的歷史。新中國成立以來的農田水利建設是成千上萬普通群眾參與的,他們對這一事件的認知和親身感受從某種程度上反映了他們對農田水利建設的真實想法,可以更好地透析歷史本來的面貌。把口述歷史方法引用到當代中國農田水利建設研究中,“使它突破了以往歷史著述偏重于政治和上層,較多地‘自上而下’寫歷史的傳統,使普通人的生活、社會變遷、人民大眾對歷史的認識更多地走進了史學領域,從而有助于把‘自上而下’寫歷史和‘自下而上’寫歷史結合起來”[4]。作為當代水利史工作者,我們不應該只停留在水利史研究中的宏觀敘事或者只用正統檔案的層面上,應該放寬我們的研究視野,關注底層勞苦大眾,了解并記述他們不同時期在水利修建中的思想意愿和生活、工作狀況等。因為普通百姓是歷史的見證者,是歷史前進的持久動力,他們具有真正的歷史發言權。底層群眾“由于他們文化水平低下,不能直接把它寫出來,如果沒有口述歷史,許多文化不高的普通老百姓就難以提供他們所見所聞的重要歷史情節,這些歷史情節只能湮沒不彰。口述歷史可以如實記錄他們的談話,保存原始的記錄,使廣大群眾直接或間接參與歷史的撰述,極大地擴充了歷史信息的來源”[5](P4)。成千上萬的普通群眾在參與歷史事件的過程中,他們的意愿、態度、想法等才是真實的歷史寫照。因為知識水平的差異性,如何真實地記錄保存這些普通群眾在歷史過程中的意愿和生產生活中的境遇正是我們口述史工作者的任務。
第三,口述史學和當代中國農田水利史的研究的有機結合有助于該領域研究運用新方法,找到新領域,發現新問題,使該領域的研究向縱深發展。我們在與歷史見證者面對面的采訪過程中,思維的火花往往因雙方思想的交流而產生;在整理分析口述史料的過程中,新問題的發現,研究視野的擴展也會在無形之中產生。口述史學無論在理論和實踐上都突破了以往史學所固有的范式,它具有敘述性、大眾性、社會性等特點,作為主要特征之一的社會性,“不僅決定了口述史學所聞廣泛性和完整性,也對其客觀性和敘述性產生了至關重要的影響;口述史學的社會性使該學科成為名副其實的面向大眾的歷史學,體現了重返人文的傳統,與整個歷史學科的研究方向是完全一致的”[6]。作為研究當代農田水利的歷史工作者,我們應該充分發揮現代技術手段在搜集整理史料中的作用,在新史學方法不斷革新的過程中,既保留傳統史學對政治史、領袖人物史等的關注,又要關注不斷變化的底層社會群眾的歷史,了解把握他們在不同時期的水利建設過程中的思想動態和心理意愿。通過訪談交流,收集整理反映歷史見證者的口述史料,可以讓我們發現研究中的盲點、空白點,為研究當代中國農田水利史提供新的領域和多元視角。
三
真實、客觀和可信是史學的生命,也是史學工作者一直努力的方向。一些學者對口述史料的可信度一直持懷疑態度,我們不可否認,由于歷史事件的參與者在敘述過程中會存在著個人的好惡、懷舊的情感、短時的失憶、回避自身的錯誤、政治的壓力、年代的久遠、記憶的模糊等現象,以此形成的口述史料肯定會有一部分失真,這就要求口述史學工作者要加強對口述史料真偽性的辨別,盡最大的可能采訪記錄并保存歷史見證者在當時最真實的想法和最客觀的歷史記憶。如何做到這一點呢?
首先,通過訪談等形成的關于當代農田水利史的相關口述史料要與文獻檔案互證,這是確保該口述史料真實可靠的主要途徑。楊雁斌指出:“口述史料必須同文字資料和實物資料結合起來,相互印證和補充,才能確保歷史的真實性和完整性。”[7]由此可見,通過相關文獻的補充和互證對農田水利史口述史料真實客觀的形成是必不可少的。在當代中國農田水利史研究的過程中,注重相關資料檔案等文獻的收集保存是必不可少的,但原始的檔案史料也有疏忽錯誤之處,單靠這些資料不可能完全反映當時的歷史,而充分挖掘不同階層的群眾口述史料,以期與檔案資料相互補充證明,尋找兩者的契合點,最大程度地使口述史料具有真實可靠性,也使我們的水利史研究更具真實客觀性和趣味性。如果檔案之中缺乏記載,難以與口述史料互證,而被采訪者恰好參與了當時的歷史活動,遇到這樣的問題應該如何做呢?筆者認為,一方面盡可能地尋找檔案文獻或者報刊、雜志等,尋找記錄;另一方面,如果相關文獻確實找不到記錄,應多采訪幾位歷史的見證者,以口述和口述之間相互印證。
其次,口述史工作者應積極與被采訪者互動,取得被采訪者的信任,在訪前充分準備,采訪中共同參與,密切配合,并注意訪談方法的規范性以盡可能地獲得口述的翔實資料。采訪之前充分地準備,包括語言是否有溝通障礙,如有可以找向導或者翻譯;問題設問是否合乎情理,某些涉及個人傷痛之處的問題盡可能避免或者委婉提出。采訪過程中親密地配合,開場白如何設定,一些歷史敏感問題如何婉轉地提出等等,這個過程是決定訪談是否成功的關鍵,也是決定口述史料是否真實可靠的重要因素,因為,在采訪的過程中也是在和被采訪者進行情感思想的交流。在改革開放之前的農田水利建設過程中,尤其是在“大躍進”期間的農田水利建設,既是群眾運動也是政治運動,一些人可能在這期間做了一些有違道德的事,或受到了心理生理上的傷害,或感情的不允許,他們有可能不愿坦誠相告。如筆者在貴州某地采訪一位老人時,讓他回憶當年在水利建設中可有干部貪污腐化問題,老人沉思了半天說干部腐化不知道但是在男女問題上影響不好。因此,作為口述史料的搜集整理者,我們應制定周密的采訪計劃,運用成熟的采訪技巧,對被采訪人加以引導提醒,調動積極因素,規避不利的主觀因素,增進雙方的相互理解,在保護被采訪者個人隱私的基礎上以求口述者最大程度地口吐真言,實事求是,最后才能形成相對真實可靠的口述史料。
最后,尊重受訪者的個人尊嚴是口述史工作者必備的基本道德準則。充分尊重是口述史學學科發展的支撐點,如果不懂得尊重人,對人的尊嚴和生命價值漠視,就不會獲得真實的口述史料,更談不上口述史學的發展進步。口述訪問要想成功,就必須在充分尊重受訪者個人尊嚴的基礎上,去主動關心對方生活和工作等,對對方的觀點表示同情和理解,采用靈活多樣的方式方法,最大程度地獲得對方的真實口述資料。總之,將珍貴的口述史料和檔案文獻等有機結合,會比較全面客觀地推動當代中國農田水利史的研究,進而也會帶動口述史學的發展。
[1]張廣智.西方史學史[M].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00.
[2]楊立文.論口述史學在歷史學中的功用和地位.北大史學(一)[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3.
[3]伊格爾斯.歷史研究國際手冊[M].北京:華夏出版社,1989.
[4]朱佳木.努力建設中國特色的馬克思主義口述史學[J].揚州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04,(2).
[5]王俊義,丁東.口述歷史(二)[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4.
[6]楊雁斌.面向大眾的歷史學:口述史學的社會主義辨析[J].國外社會科學,1998,(5).
[7]楊雁斌.淺論口述史學的發展與特點[J].國外社會科學,199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