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昱旻 郭宇 華華
當歸飲,又名當歸飲子,由四物湯加益氣解毒祛風之黃芪、甘草、防風、荊芥、白蒺藜、何首烏組成。是臨床治療多種皮膚病的常用方。因該方配伍得當,療效顯著,深得后世醫家所引評。據筆者初步統計,現存可查閱的民國之前各類醫書古籍中有記載的就有二十多部,包括方書、醫案醫話、專科匯編等。運用或評論的醫家近20 人,雖多以研究外科為主,亦被廣泛收錄于綜合類書籍中。
現認為該方最早出自南宋醫家嚴用和《嚴氏濟生方》(公元1253 年)。《疥癬門·瘡疥論治》載:“當歸飲子,治心血凝滯,內蘊風熱,發見皮膚遍身瘡疥,或腫,或癢,或膿水浸淫,或發赤疹……去滓、溫服,不拘時候。”
在其主治中提到的瘡疥一病早在隋代《諸病源候論》中有所闡述:“疥者,有數種:有大疥,有馬疥,有水疥,有干疥,有濕疥。多生手足,乃至遍體……此悉由皮膚受風邪熱氣所致也。”故古代瘡疥的范疇為一種以瘙癢癥狀為主,伴或不伴有滲出,且可遍及全身的皮膚病,類似現代濕疹、皮膚瘙癢癥或掌跖膿皰病等。赤疹在《諸病源候論》中有多處記載。《風病諸候下·風瘙身體隱軫候》云:“若赤軫者,由涼濕折于肌中之熱,熱結成赤軫也。得天熱則劇,取冷則滅也。”《風病諸候下·風候》云:“夫人陽氣外虛則多汗,汗出當風,風氣搏于肌肉,與熱氣并,則生,狀如麻豆,甚者漸大。”應屬西醫蕁麻疹范疇。以上可見嚴用和應用當歸飲子治療皮膚病范圍之廣。
在《濟生方·瘡疥論治》中嚴用和指出了應用當歸飲子治療皮膚病的病機及治法:“素問云諸痛癢瘡,皆屬于心……多由心氣郁滯,或飲食不節,毒蘊于腸胃,發見于皮膚。治之,內則當理心血,驅散風熱,外則加以敷洗,理無不愈。”
自嚴用和之后,眾多方論及外科專著每論及癮疹、疥、癬或血風瘡大多提及當歸飲,更有不少醫家闡述其方解或臨床運用心得。
元代危亦林之《世醫得效方》(公元1328 年-1337 年)載:“增益四物湯,治一切惡瘡。川芎當歸地黃甘草芍藥(各等分)防風荊芥鳳尾草(酌量加入)上銼散,每服三大錢,水一盞半煎服……”與當歸飲相類同治外科瘡疾,因名“增益四物”也可視為當歸飲的一種變化。
明代早期醫家薛己十分推崇以當歸飲治療皮膚病。在其著作如《外科發揮》、《癘瘍機要》、《外科樞要》、《女科撮要》中均記載使用當歸飲治療皮膚病病例。
如《外科發揮》載:“當歸飲子,治血燥作癢,及風熱瘡疥瘙癢或作痛……婦人血風瘡:脈浮者祛風為主,益氣佐之。脈澀者,祛風為主,佐以養血。脈浮而澀者,祛風養氣血。”病案也有諸多描述:“一婦人遍身赤色,搔破成瘡,膿出不止,以當歸飲子及蛇床子散而愈……一婦人作癢,午后尤甚,以當歸飲子,數劑少愈,更以人參荊芥散,數劑而安……一男子久不愈,搔起白屑,耳作蟬聲,以四生散,數服癢止,更以當歸飲子,數劑而瘥……一男子搔癢成瘡,日晡痛甚,以四物加芩、連、荊、防,數劑而止,更以四物加蒺藜、何首烏、黃芪,二十劑而愈。”《癘瘍機要》載:“一女子常患疙瘩,時或作癢……余先用羌活當歸散,其癢頓止,用加味逍遙散,其熱頓痊,又用當歸飲而瘡亦愈。”薛己《女科撮要》言:“婦人血風瘡,因肝脾二經風熱郁火血燥所致。其外證,身發疙瘩……其內證,月經無定……若發熱發痛,乃肝經風熱血燥,當歸飲加柴胡、山梔主之……”清代肖慎齋對此按曰:“以上婦人有足瘡、疥、血風諸證,總歸濕熱,責之肝脾損者居多。故立齋論治,以補養氣血為主,此治病求本之要道也。”肖慎齋認同肝經郁火血燥為婦人瘡疥、血風類疾病的病機,強調應用補氣養血法(如當歸飲)是治療婦人皮膚疾病的首要思路,可見薛己對應用當歸飲應用之廣影響之深。而后世醫家如汪機、張景岳、王肯堂等在評述本方時亦每多引用薛己之驗案,更證明他對于本方治療外科頑疾的發揚傳承至關重要。
明代后期醫家陳實功之《外科正宗》(公元1617 年)描述疥癬之血虛風熱的病機:“濕火潛隱皮膚……近則變為疥癬,久則變成頑風,多致皮膚枯槁,浸淫血脈,搔癢無度。”并于方論中指出當歸飲適用于風熱瘡疥及血燥皮膚作癢。他還首次運用此方治療手足皸裂。《外科正宗·手足破裂第九十九》:“手足破裂,破裂者干枯之象,氣血不能榮養故也。因熱肌驟被風寒所逼,凝滯血脈,以致皮膚漸枯漸槁,乃生破裂……以玉肌散洗擦,潤肌膏潤之,甚者兼服當歸飲子為妙。”此為對氣血不得榮養肌膚所致瘙癢皸裂的診療經驗,其提出的“血燥皮膚作癢”也為現今以當歸飲治療老年性皮膚瘙癢癥奠定了理論基礎。
清代日本醫家丹波元堅之《雜病廣要》(公元1853 年)在《身體類·身癢(身如蟲行)》中載:“經曰諸癢為虛。血不榮肌腠,所以癢也。當以滋補藥,以養陰血,血和肌潤,癢自不作矣……血虛皮膚癢者,宜四物湯,加防風七錢半。”并引用一案例:“一人年逾六十,形瘦蒼紫,夜常身癢,搔之熱蒸皮內,肉磊如豆粒,癢止熱散,磊亦消矣……余診之。脈皆細濡近駛。曰∶ 此血虛血熱也……遂以生地、玄參、白蒺藜、歸、芎、芍、黃芩、甘草、陳皮煎服,月余而安。”此療法與當歸飲之病因病機如出一轍,藥味亦大體相近,是當歸飲子在皮膚病中運用的一則有理有據的闡述。
值得注意的是清代吳謙編撰的《醫宗金鑒·外科心法要訣》(公元1742 年)所載:“鬼飯疙瘩。由汗出受風,或露臥乘涼,風邪多中表虛之人……夜癢重者,宜當歸飲子服之。”首次根據晝夜發作輕重差別采用不同方藥治療,蕁麻疹的發作時間規律對于疾病的判斷和治療尤為重要。吳謙在當歸飲的運用上加入“夜癢重”一個重要條件,為后世根據時間醫學治療蕁麻疹奠定了基礎。在其《幼科心法要訣》中,當歸飲運用于一新領域,《初生門·初生無皮》載:“嬰兒生下無皮……故生下或上半身赤爛,或下半身赤爛,甚至色帶紫黑……胎元不足者,內服當歸飲,外用稻米粉撲之。”其中重點描述,當歸飲用于面白肢冷者,或與天生胎元不足,氣血不充有關。
清代醫家許克昌之《外科證治全書》(公元1831 年)疥瘡門中記載了應用當歸飲子的經驗:“疥證皆由氣虛血熱,榮衛不清之故……燥盛則生干疥,血熱凝滯則生沙疥……夫疥雖似有余之證,而恒患于不足之人,故治不可專攻其有余,尤當先顧其不足……治干疥、砂疥以當歸飲子主之。”其運用對當歸飲的藥味有所加減,強調了疥瘡不可但瀉不補的治療要點,值得深入研究。
當歸飲作為皮科驗方之一,在各類方書中廣為引用,如《外科集驗方》、《普濟方》、《奇效良方》、《醫方集宜》等。各類醫案醫話亦諸多描述,如元末明初之《玉機微義》言:“此疏風熱之劑,手足三陰藥也,血虛者不可缺此。”元末《丹溪心法》、明代《古今醫統大全》在論述大致相類。后又于《醫學入門》有論述云:“疥瘡,乃心血凝滯,久者,當歸飲。血風瘡,乃三陰經風熱、郁火、血燥所致……當歸飲加柴胡、山梔主之。”包括明代醫論巨著《景岳全書》、清代《類證治裁》等均有記載評析。日本醫家栗園淺田亦有著作《先哲醫話》曰:“血燥皮膚為癢,及風熱瘡疥為癢痛者,宜當歸飲子。”可見當歸飲此方傳抄之盛、影響之廣。
現代醫療中運用當歸飲子治療的皮膚病種類繁多,療效均穩定突出,大多有循證醫學證據。蕁麻疹的治療中當歸飲子對比口服氯雷他定,有更好的療效和安全性,且復發率低。皮膚瘙癢癥的臨觀中顯示,復方當歸飲子治療瘙癢癥具有良好的臨床療效,無不良反應,能降低復發率,并能降低血漿強啡肽水平,減輕中樞致癢作用。另外,在神經性皮炎、慢性濕疹、白癜風、斑禿、癢疹、玫瑰糠疹及銀屑病中,亦有療效極佳的報道[4]。還有醫者運用于久治不愈的過敏性紫癜腎炎,療效亦值得研究。
當歸飲首創于嚴用和,發揚于薛己,更有后世外科、瘍科醫家的論注評點,并附其運用心得。而經過多人傳承,又驗證了其在治療手足皸裂、小兒皮膚赤爛及婦人皮膚病中更有獨特的療效,這與歷代醫家勤勉不輟地驗方傳抄、方論撰寫、運用對比、分析總結皆是密不可分的。
[1] 黃永昌,褚玄仁.當歸飲考[J].陜西中醫學院學報,1986,9(2):38.
[2] 馮霞.中藥當歸飲子治療慢性蕁麻疹療效分析[J].中國皮膚性病學雜志,2004,18(1):52-53.
[3] 陳紅,郭渝南.中藥復方當歸飲子治療瘙癢癥的臨床研究[J].中藥材,2003,26(1):76-77.
[4] 李廣瑞,李曉燕.當歸飲子臨床新用[J].山東中醫雜志,2005,24(4):2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