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理解社會管理
——基于已有文獻的回顧與評析

金華寶

(重慶行政學院，重慶 400041)

早在20 世紀八十年代初期，我國學者對社會管理就進行了一些相關研究，只不過當時沒有引起決策部門的重視，直到1998年國家才正式提出要加強社會管理的研究。本世紀初以來，國家對社會管理愈發重視。2004年黨的十六屆四中全會提出“加強社會建設和管理，推進社會管理體制創新”;十六屆六中全會明確要求“整合社會管理資源，提高社會管理水平”;十七大重點強調“完善社會管理，促進社會公平正義”;2011年初中央再次強調要“扎扎實實提高社會管理科學化水平，建設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社會管理體系”。與決策部門對社會管理實踐的高調推動相呼應，學術界對社會管理相關理論的研究熱情也日益高漲，圍繞著社會管理的內涵、特征、主體、內容、目標等問題展開了廣泛深入的探討。在如此眾多的研究成果中，存在著一些明顯的分歧與爭論。因此，對已有的成果進行一些梳理和歸納，以厘清對這一問題的認識，就顯得非常有必要。

一、文獻回顧

(一)社會管理的內涵

盡管很多人在很多場合都在提“社會管理”，學術界對社會管理理論與實踐的研究也有了海量成果，但到底什么是社會管理，目前還未形成統一的認識①喬耀章:《對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社會管理問題的新認識——再論政府社會管理中的政府、社會、公民三者關系》，《湖北行政學院學報》2012年第2期。。雖如此，但還是達成了一個基本的共識，即社會管理有廣義和狹義之別。

鄭杭生認為廣義的社會管理，指的是對整個社會的管理，也即對包括政治子系統、經濟子系統、思想文化子系統、社會生活子系統在內的整個社會大系統的管理②鄭杭生:《社會學視野中的社會建設與社會管理》，《中國人民大學學報》2006年第2期。;李程偉指出，廣義的社會管理是與公共管理是同等范疇的概念③李程偉:《社會管理體制創新:公共管理學視角的解讀》，《中國行政管理》2005年第5期。。鄭杭生認為狹義的社會管理，則著重指與政治、經濟、思想文化各子系統并列的社會子系統的管理，也即對社會生活的管理④鄭杭生:《社會學視野中的社會建設與社會管理》，《中國人民大學學報》2006年第2期。。李程偉指出，狹義的社會管理指的是對社會公共事務中除了政治統治事務和經濟管理事務之外的那部分事務的管理與治理，涉及的范圍一般指社會政策所作用的領域⑤李程偉:《社會管理體制創新:公共管理學視角的解讀》，《中國行政管理》2005年第5期。。主要包括對計劃生育、人口流動、教育、醫療衛生、勞動就業、社會保障、社會組織、社會穩定等方面的管理①郝立忠:《科學發展觀視野下的當代中國社會管理研究》，安徽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第8、6頁。。這樣的管理是對公民社會領域的社會組織、社會事務、社會活動進行規范、協調等的管理過程，是對政府領域的行政管理和市場領域的工商管理“不管”和“管不到”的一種補充②周紅云:《理解社會管理與社會管理體制:一個角度和框架》，《中共天津市委黨校學報》2009年第3期。。

社會管理的廣義和狹義認識一方面是基于對社會的廣義和狹義理解，另一方面是基于對社會管理主客體的廣義和狹義理解。前者的主要觀點是:廣義的社會與“自然”相對，與民族國家范圍相一致，指的是國家、政黨、企業、軍隊等政治、經濟、社會、文化各個領域的一切活動，包括政治子系統、經濟子系統、思想文化子系統和社會生活子系統。狹義的社會與“個人或家庭”相對③郝立忠:《科學發展觀視野下的當代中國社會管理研究》，安徽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第8、6頁。，區別于政治、經濟、文化等活動，是與政治、經濟、思想文化各子系統相并列的社會生活子系統。狹義的社會，社會學常常用“社會生活”或“社會生活子系統”來表示④鄭杭生:《社會學視野中的社會建設與社會管理》，《中國人民大學學報》2006年第2期。。根據對“社會”一詞的廣義與狹義認識，鄭杭生進一步指出，社會管理的廣義和狹義理解是建立在政治領域、經濟領域、公共領域或第一部門(國家或政府或政府組織)、第二部門(市場或營利組織)、第三部門(社會組織)的劃分基礎上的。社會三大部門是現代社會的三個實體性組織，是社會構成的硬件，文化則是社會構成的軟件，社會三大部門的構成狀況、運作邏輯及其相互關系既為廣義社會管理也為狹義社會管理提供了一個結構性的總體框架⑤鄭杭生:《社會學視野中的社會建設與社會管理》，《中國人民大學學報》2006年第2期。。后者的主要觀點是:社會管理從主體上看，其廣義是指所有社會組織，包括政黨、國家、群眾團體、各種經濟文化組織的管理活動;其狹義是指非政黨、非國家的管理活動，即群眾團體、經濟文化組織等社會機關的管理活動。社會管理從客體上看，其廣義是指對整個社會生活和社會發展進程的管理;其狹義是指除了政治、經濟、文化生活以外的社會生活的管理，諸如對家庭、婦女、青少年等活動領域的管理⑥施九青:《社會管理體制中的黨政關系》，山東大學出版社1987年版，第29頁。。

盡管社會管理在理解上有狹義和廣義之分，但是這種區分只具有相對的意義，并不是絕對的，事實上，兩者是不能截然分開的。廣義的社會管理需要依靠政治、經濟、文化等各個子系統的建設和管理來支撐，其中必然包括狹義上的社會管理內容。同樣地，狹義的社會管理如果離開了整個社會的建設和管理作為自己的大環境，沒有其他各子系統的配合，也很難孤立地建設成為和諧的子系統，很難進行有效的管理。所以，我們既可以廣義地使用社會管理，也可以狹義地加以使用⑦鄭杭生:《社會學視野中的社會建設與社會管理》，《中國人民大學學報》2006年第2期。。

(二)社會管理的類型

依據不同的分類標準，可以將社會管理劃分為不同的類型，主要有以下兩類:

第一類，依據管理主體的不同，劃分為政府社會管理與社會自主管理。李培林指出，現代社會管理既是政府向社會提供公共服務并依法對有關社會事務進行規范和調節的過程，也是社會自我服務并且依據法律和道德進行自我規范和調節的過程。這兩個過程相輔相成、缺一不可，不能相互替代⑧李培林:《創新社會管理是我國改革的新任務》，《人民日報》2011年2月18 日。。風笑天等則將這一過程稱為社會行政管理與社會自治管理。前者指國家政權機關依據法律和政策，運用各種手段，對社會組織、個人、社會活動進行指導與調控;后者指社會組織、群眾團體根據社區公約、組織章程、活動計劃，對一定范圍或方面的社會生活、社會活動和社會關系進行指導、約束和協調。兩方面的管理，以前者為主，二者相互配合⑨風笑天、張小山、周清平:《社會管理學概論》，華中理工大學出版社1999年版，第9、8頁。。

第二類，依據管理客體的不同，劃分為廣義社會管理與狹義社會管理(前文已經詳述)。

(三)社會管理的特征

關于社會管理的特征，可以歸納為以下幾點:

一是人為性。承認人是社會系統的主要組成部分和第一對象，社會管理歸根結底是對人的管理⑩風笑天、張小山、周清平:《社會管理學概論》，華中理工大學出版社1999年版，第9、8頁。。周振國、田翠琴認為，從中央多次強調社會管理到明確“黨委領導、政府負責、社會協同、公眾參與”的社會管理格局，再到突出“社會管理是對人的管理和服務”，凸顯出“以人為本”在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社會管理中的核心理念地位?周振國、田翠琴:《以人為本: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社會管理的核心理念》，《毛澤東思想研究》2011年第5期。。

二是目的性。任何管理都離不開目標，目標決定于系統的性質，體現著系統發展的方向。因此，社會管理目標在整個社會管理活動中具有十分重要的作用，它決定著社會管理的內容，從而決定著社會管理所采取的手段與方法①施九青:《社會管理體制中的黨政關系》，山東大學出版社1987年版，第11、82、83頁。。社會管理是一項目的性極強的活動，是對人們的集體施加的有目的、有意識的影響②風笑天、張小山、周清平:《社會管理學概論》，華中理工大學出版社1999年版，第8頁。。

三是復雜性。社會管理涉及到社會活動、社會生活的各個方面、各個領域，也涉及到社會各類子系統之間錯綜復雜的關系③風笑天、張小山、周清平:《社會管理學概論》，華中理工大學出版社1999年版，第8頁。。

四是整體性。社會管理強調遵循系統原則，把社會看作由各個部分相互聯系、相互作用而組成的有機整體，看作一個多層次、多結構、多序列的完整的網絡體系④風笑天、張小山、周清平:《社會管理學概論》，華中理工大學出版社1999年版，第8頁。。因此，社會主義社會應該建立由中央、地方、基層單位、個人構成的縱向上的四位一體以及由政黨、國家、群眾團體、經濟文化組織構成的橫向上的四位一體的權力主體合理分工、密切協作的立體網絡式結構的社會管理體制⑤施九青:《社會管理體制中的黨政關系》，山東大學出版社1987年版，第11、82、83頁。。

五是階級性。在任何社會形態下，社會總是通過一定的程序和方法，挑選出符合統治階級利益需要的最優秀的人才來管理社會。社會主義社會也不例外，集中了社會人才精華的無產階級政黨無疑負有對社會管理的重要的領導職能⑥施九青:《社會管理體制中的黨政關系》，山東大學出版社1987年版，第11、82、83頁。。也因此，社會管理一定會反映管理主體所處社會的階級內容，反映管理社會主義社會的特點，反映社會生活各領域相互聯系的特性⑦［蘇］A·M·奧馬羅夫:《社會管理——某些理論與實踐問題》，浙江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第20頁。。

(四)社會管理的主體

國家或執政黨或政府、市場或營利組織、社會組織是構成現代社會的三大實體，也是實施社會管理的三大主體。圍繞三者之間的關系，根據政府和社會力量在社會管理中的地位與作用的不同，呈現出五種不同的運作形態。

第一種是政府一元論。政府是社會管理的唯一主體，自上而下地對社會事務進行規范和制約，計劃一切事務，管理一切事務，既是掌舵人，又是劃槳者?？梢哉f，這種模式的社會管理在我國是至今的傳統，已成為一種思維定勢、一種行為習慣⑧喬耀章:《對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社會管理問題的新認識——再論政府社會管理中的政府、社會、公民三者關系》，《湖北行政學院學報》2012年第2期。。

第二種是政府本位論，即政府主導、社會協助的模式。在這種模式中，對社會生活、社會事務和社會關系的規范、協調、服務，以及對公共產品與公共服務的提供，政府都處于主導地位，包括社會組織和社會成員在內的社會力量只處于協同配合的地位。執政黨和政府成為對社會發展具有普遍的和決定性影響的管理者，其管理能力同時也表現為其執政能力⑨郝立忠:《科學發展觀視野下的當代中國社會管理研究》，安徽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第114頁。。

第三種是社會本位論，即社會主導、政府協助模式。這里所說的“社會”指的是實體社會，主要是社會組織、社會團體、社會公眾。在這種模式中，社會為本，社會至上，管理是圍繞著社會進行⑩喬耀章:《對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社會管理問題的新認識——再論政府社會管理中的政府、社會、公民三者關系》，《湖北行政學院學報》2012年第2期。。政府的社會管理與強制秩序讓位于社會的自我管理與自我秩序，政府在社會管理中的重要性讓位于社會，社會力量進而成為社會管理的主角。社會管理的首要原則是社會自治自律原則，外部干預只能是輔助性手段?何增科:《社會管理與社會體制》，中國社會出版社2008年版，第5頁。。

第四種是各方合作論，即政府與公民對社會的合作管理。在這種模式中，社會的三大實體部門作為社會管理的基本主體彼此獨立且都得到了充分發展，相互間構成平等的伙伴關系，在管理過程中資源共享、責任共擔，彼此間既有分工又有協作，形成三足鼎立格局。鄭杭生認為，社會治理與善治應該成為社會管理改革創新的主要方向。這里的治理與善治，其核心之處在于由政府、公民與社會組織共同來治理一個社會，實現政府與公民對公共生活的合作管理?鄭杭生:《社會學視野中的社會建設與社會管理》，《中國人民大學學報》2006年第2期。。

第五種是社會一元論。持這種觀點的人認為，社會是社會的社會，而非國家、政黨、政府的社會，社會早于國家、政黨、政府，國家、政黨、政府源于社會，應該服務于社會?喬耀章:《對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社會管理問題的新認識——再論政府社會管理中的政府、社會、公民三者關系》，《湖北行政學院學報》2012年第2期。。社會管理主體的社會一元論所呈現的是一種社會管理社會化的發展態勢，是一種未來情景。社會管理社會化是否可能及其程度如何，不僅取決于社會自身的自覺、自主、自管、自理、自治程度，同時還要取決于國家、執政黨、政府的自覺性及其程度?喬耀章、芮國強:《政府創新與政府自覺》，《學術界》2002年第4期。。

以上五種形態的社會管理模式，彼此對應的是何種社會時態以及相互之間存在何種關系，喬耀章對此做了簡要回答。他說，相對說來，“獨家管理”漸趨成為過去時，“共同管理”逐步成為現在進行時，“相互管理”以及“社會自理”必將成為將來時①喬耀章:《對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社會管理問題的新認識——再論政府社會管理中的政府、社會、公民三者關系》，《湖北行政學院學報》2012年第2期。。周紅云則進一步指出，“政府本位”讓位于“社會本位”并不意味著政府無所作為或者政府完全退出社會管理。相反，要真正做到向“社會本位”的轉變與過渡，還需要強化政府的社會管理職能。但這樣的強化并不是要求政府加強對社會的控制和管制，而是要轉變角色，從原來的監督者、控制者轉變成具有公共服務精神的服務型政府②周紅云:《理解社會管理與社會管理體制:一個角度和框架》，《中共天津市委黨校學報》2009年第3期。。

(五)社會管理的內容

社會管理到底管什么，對于這個問題，政府決策部門和理論界也都做出了一些回答。歸納起來，主要采用兩種方法來闡述這一問題。

第一種方法是列舉法。通過這種方法，將社會管理涉及的主要內容一一列舉出來。比如，胡錦濤在2011年省部級主要領導干部社會管理及其創新專題研討班開班式上的講話指出，社會管理的基本任務包括協調社會關系、規范社會行為、解決社會問題、化解社會矛盾、促進社會公正、應對社會風險、保持社會穩定等方面。萬軍認為，政府社會管理的主要內容包括保障公民權利、協調社會利益、實施社會政策、管理社會組織、維護社會秩序以及解決社會危機等③萬軍:《社會建設與社會管理創新》，國家行政學院出版社2011年版，第21頁。。郝立忠認為，我國政府的社會管理必須將勞資關系的管理作為社會管理的重點，通過司法、政府、企業、工會的共同努力，建立規范、公平、合作的勞資關系，以勞資關系的管理帶動對其他社會關系的管理④郝立忠:《科學發展觀視野下的當代中國社會管理研究》，安徽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第52頁。。

第二種方法是歸納概括法。因為社會管理涉及的內容很多，無法一一列舉出來，于是就采用歸納的方法對管理對象加以抽象性的概括。比如，鄭杭生認為，社會管理的內容大體上是兩個方面，即結構性調整與功能性調整。前者要實現的是城鄉結構、區域結構、階層結構、社區結構、產業結構、資源配置結構等方面的協調，亦即社會要素的聯系具有較高的有序性、較合理的比例關系與排列方式、較嚴密的組織構成;后者指的是使社會功能由失調走向協調，即使得社會各系統的活動和作用由相互配合不上甚至相互抵消走向相互配合、相互促進⑤鄭杭生:《社會學視野中的社會建設與社會管理》，《中國人民大學學報》2006年第2期。。

(六)社會管理的目標

基于對已有文獻的把握，筆者將社會管理的目標分為長遠目標與當前目標。關于社會管理長遠目標的研究基本上能達成一定的共識，但關于社會管理當前目標的研究卻存在著兩種不同的價值取向，一種是著力于維護社會穩定，一種是立足于維護人民群眾的權利。兩種價值取向的差異反映在社會實踐中就是政府維穩與社會公眾維權的矛盾沖突，往往使得社會公眾維權成為社會不穩定的最大根源，維穩與維權的沖突和博弈成為當前社會管理創新最大問題⑥張艷娥:《是“社會本位”還是“黨政本位”——對當前創新社會管理諸多理論分歧的思考》，《理論與改革》2012 第2期。。

在長遠目標上，比較早的研究定位于“每個社會成員全面而自由的發展”。比如，施九青認為，在社會主義社會管理體制中，社會管理的總目標是一切為了每個社會成員全面而自由的發展。為此，一切社會管理活動都應在條件許可的情況下，積極主動地為每個社會成員的全面發展創造條件，不要有意無意地限制人的發展，不要有意無意地傷害人的個性、挫傷人的積極性、剝奪人的權利、損害人的利益⑦施九青:《社會管理體制中的黨政關系》，山東大學出版社1987年版，第81頁。。黨的十六屆六中全會提出構建“民主法治、公平正義、誠信友愛、充滿活力、安定有序、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社會主義和諧社會。建設和諧社會成為我國社會建設的重大戰略目標。這可以看成是我國對社會主義社會管理長遠目標的一次修訂與完善。與促進“每個社會成員全面而自由的發展”目標相比，構建“社會主義和諧社會”這個目標更具體也更全面。

在當前目標上，由于價值取向的不同，似乎存在著一定的分歧。一種觀點認為，社會管理的目標就是維護社會穩定。在他們看來，穩定是壓倒一切的大局，我國社會管理必須首先保證國家與社會基本秩序框架的穩定。比如，周紅云認為，社會管理就是為了維護社會秩序，對公民社會領域進行規范、協調等的管理過程⑧周紅云:《理解社會管理與社會管理體制:一個角度和框架》，《中共天津市委黨校學報》2009年第3期。。馬凱指出，維系社會秩序是社會管理的核心內涵;規范社會行為、協調社會關系、促進社會認同、秉持社會公正、解決社會問題、化解社會矛盾、維護社會治安、應對社會風險是由“維系社會秩序”這一核心內涵派生和展開的①馬凱:《在“2011 中歐社會管理論壇”上的致詞》，《行政管理改革》2012年第1期。。

還有一種觀點認為，社會管理的目標是維護人民群眾的權利。他們主張在維護社會權利的前提下實現對社會的有效控制，好的社會管理必須首先保證社會各主體在資源和機會上的均等，通過還權于民與社會賦權，以提升社會制衡政府的能力，進而達到社會復合共治。比如，何增科認為，社會管理的目的是為社會成員和社會團體追求各自的私人利益、特殊利益提供平等的機會，同時調節利益沖突，增強公民權利和社會公益②何增科:《社會管理與社會體制》，中國社會出版社2008年版，第5頁。。楊雪冬提出，社會管理就是通過發揮多元治理主體的作用，提供、調整和增進社會福利，推動個人發展和社會有序和諧的過程③楊雪冬:《走向社會權利導向的社會管理體制》，《華中師范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10年第1期。。

(七)社會管理與社會建設的關系

關于社會管理與社會建設二者之間的關系，可以歸納為以下三種觀點。

第一種觀點，社會管理是社會建設的一項重要內容，二者是一種從屬關系，即社會管理從屬于社會建設，是社會建設的一個方面。萬軍認為，社會建設主要包括社會事業和社會管理兩大領域。社會事業的重點是滿足廣大群眾最基本的公共服務需求;社會管理的重點在于提高社會運行效率，促進社會公平正義。喬耀章認為，社會和諧是目的，社會建設是途徑，社會管理是社會建設的派生任務④喬耀章、芮國強:《政府創新與政府自覺》，《學術界》2002年第4期。。

第二種觀點，社會管理是進行社會建設的一個重要手段、一項重要抓手。主要觀點是進行社會建設要從根本上強化政府的社會管理職能與公共服務職能，提高政府管理社會的能力。

第三種觀點，社會管理既是實行社會建設的一項重要內容，也是一個重要手段。郝立忠認為，社會管理是社會建設的靈魂和助推器，要實現社會建設的現代化就必須以社會管理現代化為先導⑤郝立忠:《科學發展觀視野下的當代中國社會管理研究》，安徽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導言。。黨的十八大強調在改善民生和創新社會管理中加強社會建設。

二、文獻評析

(一)成就與共識

從20 世紀八十年代初到最近十年，特別是近幾年，我國理論界對“社會管理”這一問題作了較為全面而深入的探討，提出了許多新的見解，取得了比較豐碩的成果。在中國知網，以題名“社會管理”檢索，結果達四萬多條;在當當購書網，以題名“社會管理”搜索，也能查到364 本相關論著。不同研究領域的專家學者與社會工作者的廣泛參與，跨學科、多學科研究方法的采用，對“社會管理”作出了比較全面和深刻的分析。參與研究的不僅有社會學領域的專家學者，還有公共管理學領域、政治學領域、法學領域的專家學者。不僅如此，決策部門中的一些政府官員和相關部門的實際工作者也參與了討論。學術界借助不同學科的研究方法，從多種層面、多個角度研究了社會管理的內涵、特點、主體、目標等相關問題。雖然由于各自所處的學科領域不同，采用的研究方法以及研究視野都有所差異，在研究結果上可能存在一些分歧，但也達成了一些基本共識。比如，在概念界定上，都認為應該做廣義和狹義兩方面的理解;在管理主體上，主要包括政府行政組織、市場營利組織與社會志愿或自治組織;在管理類型上，主要是政府行政管理與社會自我治理;在管理內容上，主要是結構性調整與功能性調整。

(二)問題與分歧

其一，在概念界定上的問題。喬耀章認為，目前對社會管理的界定主要有兩個方面的問題值得商榷:其一，幾乎所有的界定中恒定的管理主體少不了政府，似乎政府是沒有或不受任何管理和制約的;其二，現有的界定大都從社會學角度認定的，存在一些學科的缺位現象⑥喬耀章:《對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社會管理問題的新認識——再論政府社會管理中的政府、社會、公民三者關系》，《湖北行政學院學報》2012年第2期。。筆者并不認同這一說法。關于第一個問題，政府是不是一個恒定主體，目前的回答應該是肯定的，雖然無法斷定未來有沒有像羅西瑙所說的無政府的社會治理，但至少現在和未來很長一段時間都不會出現。關于第二個問題，目前對社會管理內涵的界定主要集中在社會學、公共管理學、政治學與法學四個學科領域，參與的不算多但也不少。就現在這樣的情況下，已經出現了對社會管理內涵與外延的模糊不清以及研究邊界的不確定，如果再加上一些其它學科的界定，那樣只會導致對社會管理的理解更加模糊不清。概念認識的模糊，導致研究范圍的無邊界，什么都可以研究，其結果往往是什么都研究不了。

其二，在管理主體與管理目標上的分歧。社會管理的主體以往是單一的政府，未來的發展趨勢是包括政府、市場營利組織、社會志愿組織等在內的多元治理主體。對于這樣的認識，學術界已經達成共識。但關于社會管理主體的分歧也是很明顯的，集中表現在是堅持政府主導下的社會管理還是堅持社會主導下的社會管理，也就是以誰為本位的問題。就是說，我國社會管理實踐的主要推進者是誰，是以公民社會為主體的社會組織呢，還是我國黨和政府的各級組織，前者需要對我國現有的制度框架進行較大幅度的突破和創新，后者只需在挖掘和發揮已有制度優勢的基礎上做好黨的群眾工作，無需大的調整和變化。

由于研究的價值取向的差異，對于社會管理目標的認識也存在兩個本位的分歧。一方強調社會管理的目標應該以維護社會穩定為主，另一方則強調社會管理的目標應該以維護人民群眾的合法權利為主。從理論上講，這兩個目標是一體的，猶如一枚硬幣的兩面。但由于近些年堅持經濟增長至上，忽視了社會建設和社會公正的維護，由此產生了政府維穩與社會公眾維權的矛盾沖突，往往使得社會公眾維權成為了社會不穩定的最大根源，維穩與維權的沖突和博弈成為當前社會管理創新最大問題①張艷娥:《是“社會本位”還是“黨政本位”——對當前創新社會管理諸多理論分歧的思考》，《理論與改革》2012 第2期。。

(三)進一步研究的方向

雖然我們對社會及社會管理無法給出一個各方都能接受的準確定義，但我們可以集中研究一些方面，集中解決一些重要的問題。結合中國的實際情況，筆者以為，當下對社會管理的研究需要集中研究以下幾個方面的問題。

第一，重點研究狹義的社會管理。社會管理有廣義和狹義兩方面的理解，從廣義上看，社會管理只是其中的一個部分，除此之外還包括政治管理、經濟管理和思想文化管理。這樣的理解除了導致社會管理研究的無邊界，還可能導致以其他三個領域的研究代替社會管理研究的情況，出現以其他三個領域的成就掩蓋或稀釋社會管理領域存在的問題。因此，下一步關于社會管理的研究應該將重點放在對狹義社會管理的研究。當然，這樣的研究不是不考慮其他三個領域，而是要分清主次，要在包括政治、經濟、思想文化在內的社會大系統背景下來研究。

第二，研究我國社會管理中的黨政關系以及企業在我國社會管理體系中的地位與作用。黨的十七大強調要健全黨委領導、政府負責、社會協同、公眾參與的社會管理格局，黨的十八大再次強調要加快形成黨委領導、政府負責、社會協同、公眾參與、法制保障的社會管理體制。這個管理格局或管理體系至少存在兩個方面的問題，需要進一步完善。一是需要進一步明確黨委和政府在社會管理中的角色與職能，以避免出現“領導的不負責，負責的不領導”現象。二是需要明確指出企業在我國社會管理中的地位與作用。在我國的一些經濟開發區，特別是沿海發達地區的一些鄉鎮，外來人口遠遠多于當地人口，這些外來人口大多集中在工廠上班，如果僅僅依靠當地政府來管理，顯然是不可能的，必須由吸納這些外來人口的企業來管理。但企業在我國社會管理體系中的地位與作用，沒有被很好地研究，也沒有引起決策部門的重視。

第三，研究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社會管理體系“特”在哪里。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社會管理體系作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同當代中國社會主義實踐相結合的產物，它不同于馬克思、恩格斯所設想的在發達資本主義基礎上建立的社會主義社會管理，不同于蘇聯模式的社會主義社會管理，更不同于資本主義的社會管理。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社會管理體系的特殊性主要體現在特殊的歷史起點、特殊的管理模式、特殊的管理體制、特殊的意識形態等方面。從歷史起點上看，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社會管理是脫胎于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的后發展國家類型的社會管理;從管理模式上看，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社會管理重點是把政府與市場兩種手段結合起來的社會管理;從管理體制上看，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社會管理是把黨的領導、人民當家做主與依法治國有機統一起來的社會管理;從意識形態上看，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社會管理是把馬克思主義指導思想一元化與社會思想意識多樣化統一起來的社會管理。這些都需要我們去做進一步的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