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有國
(山西大同大學渾源師范分校,山西 大同 037400)
在二人臺小戲中,有許多劇目反映了“串門”的習俗。這同時也是其它民間小戲的一個重要題材,其中滲透著民間獨特的道德價值觀念。
在農村里,左鄰右舍互相到家里“串門”是很隨意很平常的事,不必敲門,也不必講究禮儀和客套,有時端著飯碗也可以去別人家里,有事說事,沒事閑坐聊天,這是“串門”的本義,也是農村里特有的習俗。這種鄰里之間的親密關系維系著鄉民們的深厚感情,也維系著鄉村的凝聚力,但同時為男女之間的交往提供了得天獨厚的方便條件。即使在封建社會“男女授受不親”清規戒律禁錮之下,在鄉村里依然難免有戀愛、偷情之類的事情發生。尤其貧窮的光棍們,主要依靠“串門”來尋找自己的相好。有句民歌唱道“白布衫衫對門門,找不下老婆串門門。”這句民歌運用比興的手法,生動形象地描述了“串門門”的事:一個光棍為了尋找自己的相好,首先把自己好好打扮修飾一番,穿了一件嶄新的白布衫,白布衫的款式是那種中式的對門襟,因為扣子和扣眼是一一對應的,使人聯想到串門,也聯想到男女之事。因此, “串門”后來又有一個引申義,就是特指男女之間的勾引和幽會。可以是戀愛關系,也可以是非正當的男女關系。
在民歌和戲曲中,“串門”成了男女幽會的代名詞。“串門”也叫“為朋友”、“打伙計”。“為朋友”就是指男女之間發生感情,甚至有性關系,包括婚外情和男女之間的戀愛關系。“打伙計”跟“為朋友”意思基本相同,有些地方“伙計”跟“朋友”是同義,如山西呂梁地區可以把戀愛著的異性朋友稱為“伙計”。但在大多數地方的方言里“伙計”特指性伙伴,“打伙計”專指婚外情。
二人臺傳統劇目大都產生于封建社會后期,內容都是反映舊社會底層人民的生活。封建制度對勞動人民殘酷的剝削和壓迫,封建的禮教更是滅絕人性,婚姻沒有自由,愛情難以實現,而地位低下的婦女尤甚。
當地有好多“為朋友”、 “打伙計”的民歌,如:“吃一個豆角抽一根筋,打一回伙計傷一回心。”[1]“胡麻開花一片片藍,想打伙計難上難。”[2]“櫻桃好吃樹難載,想為朋友口難開。”[3]。“為下朋友一場空,娶下老婆扎下根”[4]等等。這反映了在封建制度下人們很難得到愛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剝奪了青年男女婚姻自主的權利,也剝奪了愛的權利,自由戀愛反而被視為傷風敗俗,大逆不道。于是戀愛不得不選擇偷偷摸摸的“串門”的形式,而往往以失敗的甚至悲劇的結局而告終。沒有自由的婚姻,便很難得到真正的幸福和愛情。而沒有愛情的婚姻往往會引發婚后的感情出軌,企圖用“婚外情”來補償愛情的缺失。于是“串門”的行為在民間大行其道,這是正常的人性被壓抑后,人們為了愛情在不斷的掙扎和抗爭,有時甚至不惜付出生命的代價。
人們對愛情和婚姻幸福的不斷追求,表現到民歌和戲曲往往不再是現實的情景,而是人們的美好想象,一種理想狀態。因此,在二人臺的“串門”習俗中,既反映了封建制度下人們被扭曲了的愛情生活和婚姻面貌,又表現了他們不斷追求自由愛情的理想。這是現實中的痛苦在藝術形象中的折射。這也說明了民間的婚姻愛情價值觀恰恰是對萬惡的封建禮教,封建道德觀念的背叛。
愛情是二人臺的重頭戲。這些戲表現了窮苦的勞動人民真摯的愛情和對愛情的美好向往。如《五哥放羊》中的“三妹妹”愛上了放羊的五哥,這個“三妹妹”的形象很不確定,從不同的民歌和二人臺版本看來,“三妹妹”可能是窮人家的閨女,也可能是富人家的閨女,也可能是地主家的小老婆,無論是誰,對五哥的愛都是出于真情,但她與五哥配成婚的愿望還沒有實現,跟其他一些同類劇目一樣,這種愿望的實現很遙遠,只是一種理想而已。如《打櫻桃》,一對青年男女通過打櫻桃幽會互述衷情,最后私定終身,但他們愿望的實現顯然遙遙無期。這種表達愛情理想的戲還有很多,如《掛紅燈》、《打酸棗》等。也有通過曲折途徑實現愛情理想的,如《探病》里的二姑娘裝病讓干媽媽來探病,然后求干媽媽為自己做媒。《五人走西口》中的玉蓮看上了以看病算卦為生的太春,然后裝病讓爹去請太春來看病,最后結成婚姻。那么,更多的情況是他們未必能夠結成婚姻,但首先要實現自己的愛,做了短暫的“露水夫妻”,如《跳粉墻》、 《驚五更》、《三氣五更》、《老娘罵裙釵》等都是熱戀中的青年男女瞞著父母半夜幽會偷情,其中《老娘罵裙釵》中的姑娘已有身孕,仍不顧母親的罵而夜間與意中人相會。 《爬樓》、《拉駱駝》、《賣胰子》等則反映是婚外偷情。
那時的婦女由于很難接觸到外面的男人,一旦條件具備,反而容易出軌。如二人臺《賣胰子》反映的是一個婦人瞞著丈夫與賣胰子的小商販偷情;《拉駱駝》說的是婦人瞞著自家男人多年與一個拉駱駝的私通。這種出軌行為在民間事實上是可以得到寬容和諒解的。因為她們都是封建婚姻的受害者,同時又是敢恨敢愛的背叛者,對自由愛情的追求者。這就是民間的道德觀和價值觀。有一句民歌唱道:“咱二人相好一對對,切草刀鍘頭不后悔。”[5]這也反映了民間真摯純樸而堅韌的愛情觀。
形成“串門”的習俗還有另外一個原因。明清時期,二人臺的故鄉河曲既是屯兵駐守之地,又是晉、陜、內蒙古商貿季節之地。民族音樂學家楊紅在《當代社會變遷中的二人臺研究》一書中論述到: “這種駐兵戍守,商旅集結的地方,男性相對集中,戰事又少,因此,‘性市場’需求相對旺盛,也相應有青樓妓館的生意。民間對男女情愛甚至‘串門’的現象也特別持以寬容的態度。”如二人臺《開茶館》中的馬大娘,主動在自己家里為一對相戀的青年男女穿針引線,提供方便。
隨著社會的進步,“串門”的習俗已成為歷史陳跡。現在,男女之間的戀愛已經成為正當的關系,是一種人身自由,再沒有人去大驚小怪,因而也用不著偷偷摸摸。婚外情因不斷地受到道德的譴責和法律的規范,已成為個別現象,而且與舊時的“搭伙計”、“為朋友”性質不同。
[1][2][3][4]于秀芳.山西民歌[M].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2011.6
[5]楊士德,謝一軍.山西是個好地方叢書:山西民歌[M].太原:山西科學技術出版社,201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