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金穎
法治作為人類的創造物,其背后必然蘊涵著主宰其發展的精神力量,這種精神就是一種尊重人性、人權和人的自由的人文精神。如果沒有這種精神支撐,法治難以實現。
法治表現為制度,但內在于精神。法律不單純是國家的規則,而是具有工具性和目的性的統一體,人們之所以選擇法律作為主要的社會控制手段,絕不僅僅因為它的國家強制力,而是覺得通過這種普遍有效的理性規則,來內在地表達、傳遞、推行著能夠被認同和接受一定的價值原則和價值要求。法治必須正視人、關懷人,把人擺到重要的主體地位,以確保人的尊嚴,保障人的權利和自由。
根據歷史唯物主義的基本原理,法是作為凌駕于社會之上保障社會秩序的強制性行為規則而出現和存在的。依法治國,即是依靠法的理念、法的價值體系、法的制度體系來認識和解決社會矛盾,保障社會秩序的穩定和正常運行。無論是前資本主義社會,還是資本主義社會,法治所面臨的根本問題,皆是如何能夠更好地保障人的安全和人的自由。正如亞里士多德指出的,良法不可能是限制和剝奪自由的法;良法必須是能夠促進和建立正義和善德的政體,并為維持和鞏固這種政體服務。[1](P192)洛克也講到:“不管會引起人們怎樣的誤解,法律的目的不是廢除或限制人的自由,而是保護和擴大人的自由。”[2](P36)當然這個“人”并非抽象的空洞的,而是具有社會階級和歷史性質,因為它畢竟是社會存在和發展的載體和主體。只是奴隸社會和封建社會的法律制度體系作為維護奴隸主專制和封建君主制度的強有力工具,人在法治的理念、價值和體制范疇之中被強烈地打上等級烙印。被統治階級和被統治階層,是作為工具性的存在而在保障之列,所謂“民為邦本、本固邦寧”即是最為深刻的注解;而統治階級和統治階層,則是作為主體性的存在而在保障之列,所謂“君為邦主”、“朕即法律”即是最為深刻的注腳。正是前資本主義社會的法律制度體系所具有的強烈不平等和不自由,導致社會階級矛盾處在難以調和的狀態之中,社會形態歸根結底處在一治一亂、循環往復之中。近代的資產階級學者提出法治理念和制度規范應該是而且也只能是保護和促進人的自由和發展。無產階級革命導師馬克思則從人民是創造歷史的主體這個客觀規律出發,明確指出:“哪里的法律成為真正的法律,即實現了自由,哪里的法律就真正地實現了人的自由,法是人民自由的圣經。”[3](P71)換而言之,法應當成為人民創造歷史的武器和途徑,亦即成為促進人們自由且全面發展并被自然賦予的個性和潛能的保障,這也正是法治的人文精神的具體體現。
尊嚴是人之所以為人并應該得到平等尊重的基本理念,屬于人的最基本的意義的抽象。盡管人們對法治有種種理解,但在《牛津法律大辭典》仍然解釋道:“法治是一個無比重要的、但未被定義,也不是隨便就能定義的概念。”[4](P790)1959年1月,國際法學家群集印度新德里討論法治問題。結束時,綜合眾人的意見,提出了一份法治宣言。這份宣言界定法治為:“一個動態的概念……不僅用來保障和促進個人在自由社會中享有公民和政治權利,并且要建立社會的、經濟的、教育的和文化的條件,使其正當愿望和尊嚴得以實現。”[4]在這個概念之下,一般認為法治有兩大理念,首先,無論法律內容為何,國家的一切權力根據均源于法,而且要依法行使;其次,法律本身應當以“尊重人性尊嚴”此一崇高價值為基礎。在法治實踐中尊重人性尊嚴主要表現為積極和消極兩個方面。從積極方面看,人性尊嚴包括個體的自覺、自主與自決,也就是人有過自己認為美好生活的權利,有自我發展的愿景。人性尊嚴的積極功能是和人的歷史境遇聯系在一起的,他人的尊重以及社會所創造的條件都被視為個人完善的背景物而存在,這是人性尊嚴的內在邏輯。從消極方面看,人性尊嚴包括個體獲得他人尊重的權利以及國家有為人性尊嚴提供社會條件的義務。從人的發展角度來看,國家有義務為人們過美好生活提供基本的智力發展條件、經濟社會條件和制度保障條件,為低于社會一般生活水準的人提供相應的福利等。
人權的思想,早在古希臘時期就產生了,近代意義的法律人權理念是由格老秀斯、霍布斯、斯賓諾莎、洛克、盧梭、孟德斯鳩等啟蒙思想家提出的。格老秀斯從道德性質出發,首次提出了自然權利概念。洛克從理論上闡述了“天賦人權”的基本原則,論證了生命、自由、財產是人人享有的不可剝奪、不可轉讓的自然權利;人們是平等的、獨立的,任何人都不能侵害他人的生命、健康、自由和財產。盧梭則特別強調人人自由和平等的天賦人權。孟德斯鳩為了人權而提倡分權,從政治安排上設計了防范公權力侵犯人權的制度性機制。美國《獨立宣言》指出:“我們認為這些真理是不言而喻的:人人生而平等,造物者賦予他們若干不可剝奪的權利,其中包括生命權、自由權和追求幸福的權利。為了保障這些權利,人民才在他們之間建立政府,而政府之正當權力,是經被統治者的同意而產生的。”[5](P432)法國1789年的《人權和公民權利宣言》第2條亦指出:“任何政治結合的目的都在于保護人的自然和不可動搖的權利。這些權利就是自由、財產、安全和反抗壓迫。”[6](P3)隨著人類社會進入21世紀,在國際法領域,以《世界人權宣言》為基礎,一大批有關人權保護的國際宣言、憲章、公約、協議等構成了國際人權法律體系,這一法律體系目前還在不斷完善之中。迄今為止,大概有八十多種有關人權保護的國際公約、憲章、宣言、協議。眾多確認和維護人權的國際性文件,表明人權的重要性已成為國際社會的共識,人權保障已經從個別國家的范圍走向了世界,成為世界各國共同維護的人類價值。我們黨提出的“以人為本”理念,用法律語言表述,就是以人的權利為本,充分尊重和保障人權。可以說當今社會發展的基本走向是越來越注重維護人權,確認人權、充分保障人權,這是社會文明與進步的表現。人權精神也是法治社會的構成要素。正如美國法學家弗里德曼所言:“權利是建造法律的基本材料。法律對權利的要求進行加工。法律學說主要是由有關權利的主張構成的。”[7](P226)因此,保護人權是法治的核心目的,法治的價值就在于保障公民權利,這也是我們建設法治國家的最終落腳點。人權精神是法治社會信仰的基礎,是推動法治社會形成的基本要素。
法治作為一種生活方式,萌生于人類的自由本性。在社會關系中,自由總是與社會規范直接相關,不同的社會規范賦予人們不同內容、程度和方式的自由。自從出現了國家和法律以后,自由主要與法律規范聯系在一起。法律應當以自由為目的,確認和保障自由。從價值目標上講,法律應當服務于人類解放事業,法律應當是人類不斷邁向自由、實現解放的確證,而不應是奴役、壓迫人的工具。自由的精神是主體自主自為的精神,這種精神實際上也是一種人文精神。從法律上講,自由的精神首先是權利意識,而這種權利要求的社會化,就是主體在法律上的人格平等、權利和義務的辯證統一。當我們把法律自由理解為做法律允許做的事情的時候,其中應當已經內在地隱含著一個價值前提,這就是將普遍平等、民主作為原則在法律上得到了確認。
立法是特定的國家機關根據有目的的對象性活動進而制定法律的過程。在立法中堅持以人為本的法治觀念,就是要全社會的公眾均有機會真正參與到立法討論及立法實踐中,并使其成為立法的主體。同時,在處理公民和國家機關之間關系時,立法更應該利用法律切實保障公民的基本權利,并作為評判權力機關正當性及合法性的根據。此外,還必須要求立法機關更加開放化及透明化,并且塑造更加快捷、高效的民眾參與方式。一是立法要堅持以人為本的立法理念,把維護人民的利益作為立法的出發點和歸宿;二是立法要體現民主化的原則,要擴大提出法案主體的范圍,使更多的民眾、法人、社團和利益群體參與或者影響立法;要拓寬民主參與立法的渠道,讓公民了解立法的情況,并允許公民自由旁聽立法討論,盡可能在報刊上公布法律草案以征求各方面的意見;三是立法要充分保障人權,合理界定權力和權利、權利和義務的關系,保障人民的權利。
執法工作不是一項孤立、簡單的法律技術和法律操作行為,而是與經濟發展、社會穩定、群眾利益密切相關的社會政治活動。它不僅直接關系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的興衰,而且直接關系人民政權和整個社會的穩定。它要求執法機關必須破除一定程度存在的單純執法觀念,樹立群眾觀念。一是要更新執法理念,轉變對民執法的思維,消除法律工具主義的理念,樹立以人為本觀念,處處體現執法的人性化,多一點科學發展觀的思維和決策,而不是執法官僚化。二是要執法為公,執法利民。執法人員要秉公執法、執法有據,而不是執法存私、執法無據。
司法是保障人民自由權利,實現社會正義的最后一道屏障。司法作為法治的構成要素,其基本功能是借助公共權力對各種法律爭端作出最終的權威性解決。司法中的人文精神強調的是司法不僅僅有工具價值,而且還具有其自身獨立的價值追求,即尊重人的尊嚴、維護人的權利、重視人的發展的人文精神。
一是在司法理念上,要樹立人文關懷的理念。切實從以人為本的高度出發在司法體制和制度的設計、建立、完善、運行中明確人的主體性地位,既要給予當事人及其利害關系人應有的尊重,又要向當事人及利害關系人提供充分的權利保障;既要尊重人的生命和健康,也要尊重人的物質利益,還要尊重人的精神追求。二是在法官審判活動中要體現人文精神,作為法官要遵循個人優位觀念,通過司法判斷表達對當事人的關注,把當事人真正地作為一個有價值、有人格、有尊嚴的人,使當事人成為司法權運行進程的中心,不再把當事人看作司法權運行過程中的一個消極的、被動的客體,進而充分維護和保障當事人所享有的訴訟請求。三是要完善人性化的司法救濟制度。要通過對實施侵害行為的侵權者 (包括國家機關)給予懲處,對國家機關及其人員進行法律監督,對濫用職權、失職瀆職、貪污腐敗者給予法律制裁,對受到侵害的的公民進行救濟。
[1](古希臘)亞里士多德.政治學[M].吳壽彭,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65.
[2](英)洛克.政府論(上)[M].葉啟芬,等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64.
[3]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
[4](英)戴維·沃克.牛津法律大辭典[M].北京社會與科技發展研究所,譯.北京:光明日報出版社,1988.
[5](美)菲里森.美利堅共和國的成長(上)[M].南開大學歷史系美國史研究室,譯,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1980.
[6](德)耶里內克.人權與公民權利宣言——現代憲法史論[M].李錦輝,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12.
[7](美)勞倫斯·M.弗里德曼.法律制度——從社會科學角度觀察[M].李瓊英,等譯.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199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