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不徇情，但要循情

前不久，在重慶出現(xiàn)了溫暖的一幕。重慶渝北區(qū)的兩名交警在處罰一名違反交通規(guī)則的摩托車駕駛員時，從衣著舉止上發(fā)現(xiàn)對方生活拮據(jù)，于是在開出罰單之后，又在罰單中夾送了罰款——100元現(xiàn)金。雖然沒有更多的報道，但是“生活拮據(jù)”的違法者面對這樣一張罰單，一定會心生感動。新的一年春天里一件小小的執(zhí)法故事讓我感受到了法律春天的溫度。

聯(lián)想到幾年前類似的一幕。北京一名交警清晨上崗，遇到了一個騎自行車的中年婦女闖紅燈。交警上前制止了違章，并開出一張20元的罰單。于是處罰者與被處罰者發(fā)生了激烈的沖突。

違章的婦女在大喊大叫，稱交警是小題大做，這點小事算得了什么，有什么值得大驚小怪的。交警指出了其違法行為，這名婦女辯稱自己家境不好，早晨急著上班，自己也不是故意違章，堅決表示不愿意接受處罰。

此時，交警沒有沉下臉來，也沒有言辭激烈地批評，而是把婦女叫到一邊說：“你的情況我不了解，但是我可以理解，只是你不遵守交通規(guī)則，危害最大的是你自己。萬一出現(xiàn)了事故，你連照顧家庭的機會都沒有了，你又如何面對自己的家人？你沒有零錢，我可以先替你交上罰款。說完，交警快步走到處罰車上交了罰款，把罰單交到這名婦女的手上。

于是出現(xiàn)了下面的兩個場面：一是這名婦女眼含淚水離去；二是當天下午，她把20元錢送到了交警的手上。

兩個相近的故事，同樣的法律溫度，述說著同樣的一個執(zhí)法的道理：法不徇情，但要循情。這個道理上個世紀“五四”運動中面對火燒趙家樓的北大學生，梁潄溟一語道破：政府必須對北大學生中的縱火者提起公訴，然后在法庭上進行特赦。無公訴，不足以維持法治之尊嚴；無特赦，不能體恤學生們的愛國熱情。

法律的面孔是嚴肅的，但是法律的內心是柔軟的，設置和執(zhí)行法律是為了讓所有的人生活得更好，更和諧、更有尊嚴。“柔弱勝剛強”，也只有從柔情出發(fā)，法律的嚴肅才會彰顯真正的美學意義，法律的價值才會真正體現(xiàn)——從處罰違法開始，到尊重規(guī)則結束。而這樣的執(zhí)法在我們的國度里是有著優(yōu)良傳統(tǒng)的。據(jù)《孔子家語·致思》記載，季羔為士師時，曾經對人施以刖刑，即斷足之刑罰。不久衛(wèi)國發(fā)生動亂，季羔逃至城門，守門的正是那個曾被其施以刖刑之人。守門人對季羔說：“那邊墻上有個缺口。”季羔說：“君子不逾墻。”守門人又說：“那邊墻上有個洞。”季羔說：“君子不鉆洞。”守門人又說：“在這里有個暗室。”季羔便躲進了暗室。 等到追兵過去之后，季羔對守門人說：“我以前執(zhí)法，砍掉你的腳。我今天遇難，你卻再三幫助我逃脫，為什么呢？”守門人回答說：“您砍斷我的腳，是因我罪有應得，實屬無可奈何之事。在案件審結，罪行判定，面臨行刑之時，您顯露出憂愁不樂的神情，看到您的臉色，我就知道您是不忍讓我受刑的了。上天賦予您這樣的職責，實是天道使然，這就是我佩服您的原因。”

良好的目的不一定產生良好的效果，否則我們不會看到民眾對執(zhí)法的詬病，不會看到民眾對于執(zhí)法者的敵視，不會看到一個個執(zhí)法場面的血腥與殘暴。讓處罰變成一種藝術，一種讓被處罰者真心接受的藝術，這是我們所有執(zhí)法者認真思考的問題。如果處罰不是從悲憫和真正的公正開始，不能觸及被處罰者的心靈，處罰就變成了生冷的敵視。這樣的處罰會讓被處罰者心生怨恨，仇恨會遮蔽他們心靈的陽光，法律的仁慈會蕩然無存。一旦遇到合適的陽光和土壤，仇視法律的種子就會萌發(fā)。

法治的終極目標是全體公民對于規(guī)則的自覺遵守，告別“一罰了事”是法治進步的重要體現(xiàn)。前面兩個案例的示范意義，可以用孔子對管仲的一句評語做結：“人也，奪伯氏駢邑三百，飯蔬食，沒齒無怨言。”（《論語·憲問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