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談“好不X”

王靜

[摘要]從80年代到現(xiàn)在，語言學家對于“好不X”，的討論逐漸深入，分別從歷史來源、語法、語義、語用方面進行了考察和解釋。文章初步考察“好不X”結構，并結合語義解釋形成兩種性質的“好不X”的原因；把“好不”與其他程度副詞比較，考察其異同；探索“好不”主觀性和主觀化。

[關鍵詞]好不；語法；語義；主觀性；主觀化

一、“好不”性質的界定

“好不X”中的“好不”有兩種性質：

1、“好不”是“好+不”，這里的“好”是程度副詞，“不”是否定詞，整個結構增強了否定意義。其結構層次為：[好（不X）]，“好不”是個跨結構層次的非語法結構體。如：

（1）你好不客氣啊！

（2）這人好不知趣。

（3）這孩子好不爭氣，考試又考砸了。

2、“好不”是程度副詞，表示“好”或“很”的意思，口氣較重，有強調和感嘆意味。主要修飾雙音節(jié)形容詞。其結構層次為：[（好不）X]。如：

（4）他一點兒都不努力，叫人好不傷心。

（5）大家一聽這話，好不憤概。

（6）她們兩姐妹一見面好不親熱，

據(jù)袁賓先生《近代漢語“好不”考》，現(xiàn)代漢語“好不”來源于近代漢語，其發(fā)展經(jīng)歷了三個時期：否定獨用期——否定式和肯定式并用期——肯定式基本獨用期。即：好+不一好+不／好不一好不…。可見，副詞“好不”是語法化進程中結構重新分析的結果，原來表否定的副詞“不”的意義已經(jīng)虛化，成為羨余成分，起湊足音節(jié)的作用。

二、“好不X”結構的語義

1、“好不X”表肯定意義。如：

X為形容詞：

表消極意義：好不懊惱好不羞愧好不遺憾好不尷尬好不失望好不肉麻

好不狼狽好不悲傷好不狡猾好不傲慢好不掃興好不固執(zhí)

好不愁苦好不孤獨好不凄慘好不專橫好不辛苦好不沉重

表積極意義：好不歡喜好不愜意好不風光好不瀟灑好不熱鬧好不感動

X為動詞：

好不羨慕好不困惑

從以上例子可見，表肯定意義的“好不X”，X大多為形容詞，且多表示不愉快感覺、不良情緒或處境，具有消極色彩，如a炎：也仃少數(shù)表示積極意義的形容詞，如b類。“好不”后很少接動詞，如果接動詞。般為表褒貶情緒的心理動詞，如B類所示。

“好不X”中的X一股為雙音節(jié)形容詞或心理動詞，它不和單音節(jié)形容詞或動詞連用。試比較：

*好不羞*好不痛*好不愁*好不喜

好不羞愧好不疼痛好不愁苦好不歡喜

2.2“好不X”表否定意義。如：

AX為形容詞：

a好不公道好不合理好不人道好不安分好不正派好不公平好不講理

b好不劃算好不負責好不爭氣好不知趣好不要臉好不放心好不保險

BX為動詞短語：

好不識好歹好不通人情好不知輕重好不是個滋味好不給面子

表否定的[好（不X），當X為形容詞時可按形容詞所表示的意義劃分為a、b兩類，a類表示“在特定社會和文化中的道德規(guī)范或行為標準”，具有“道德義”。b類表示人們在社會活動中對行為結果的某種期待。當X為動詞短語時，動詞短語為“單音動詞+賓語”形式，“好不”本身不能修飾單音節(jié)詞，但單音節(jié)動詞帶上賓語則可被“好不”修飾。

3、“好不X”有時表示肯定意義，有時表示否定意義，取決于上下文語境。如：

AX為形容詞：

好不自在好不光滑好不認真好不賢惠好不大方好不舒服好不緊張好不開心

BX為動詞：

好不喜歡好不害怕

這里的X多為形容詞，少數(shù)為心理動詞；從語義上看，它們大都為正面意義，表示良好的感情或秉性，帶有積極意義。

三、副詞“好不”與其他程度副詞的比較

副詞“好不”與其他程度副詞“很、相當、非常、十分、極、真、挺、多么”等在語法功能、程度深淺、感情色彩上存在差異。

1、語法功能比較

（1）從組合能力上看

A副詞“好不”不與單音節(jié)形容詞連用，而其他程度副詞均可與單音節(jié)形容詞連用。試比較：

很高極差相當好非常丑十分美真酷挺冷多么大

*好不高*好不差*好不好*好不丑*好不美*好不酷*好不冷。好不大

B副詞“好不”與助動詞連用，而其他程度副詞均可與助動詞連用。試比較：

（7）這很應該做*這好不應該做

（8）應該非常成功*應該好不成功

（9）十分愿意*好不愿意

（10）會挺認真的*會好不認真

（11）這可真難受*這可好不難受

（12）那可多么美好啊！*那可好不美好

（13）可能相當失望*可能好不失望

（14）真能吹牛*好不能吹牛

（2）[（好不）X]在句中大多做謂語或補語，后面一般不與別的成分連用。例如：

（15）克氏好不驚訝，（做謂語）

（16）他心頭好不愜意，（同上）

（17）這餐飯吃得好不疑惑。（做補語）

（18）金薇活得好不瀟灑。（同上）

據(jù)北京大學漢語語言研究中心CCL現(xiàn)代漢語語料庫。所查語料反映的情況來看，155句包含肯定意義的“好不X”中只有一例做定語，一例做狀語：

（19）我好不秧秧的一個人，干嘛挨刀去？

（20）陳老師看到我爸爸態(tài)度這么堅決，就好不痛快的答應了。

其它大多數(shù)的“程度副詞+X”結構在句中還可以經(jīng)常充當定語、狀語。

2、程度深淺度比較：

按程度由高到低可排序：極一非常一十分一很／真／好不／多么一相當一挺

3、感情色彩比較

程度副詞“很”強調客觀程度，不帶主觀色彩，多用語陳述、描寫或客觀評價。“好不”具有主觀評價色彩，表達的感嘆語氣。試比較：

（21）昨天的舞會很熱鬧。

（22）昨天的舞會好不熱鬧！

“真”表示“確實、實在”，顯示說話者的主觀判斷語氣和肯定的感情色彩，在句中通常要重讀，經(jīng)常用于感嘆句中。而“好不”往往帶諷刺的感嘆語氣。試比較：

（23）這人真掃興啊1

（24）這人好不掃興！

“多么”含“夸張語氣或強烈的感情色彩，多用于感嘆句。“好不”不具備夸張的語氣。試比較：

（25）瞧她的手有多么靈活啊1

（26）她的手好不靈活。

四、“好不X”的主觀性和主觀化

沈家煊《“好不”不對稱用法的語義和語用解釋》中從Sperber&Wilson;（1981）關于反語的“引述理論”探討了雙音副詞“好不”的形成，認為雙音副詞“好不”的形成是一個“語法化”過程。假設如下：

好（引述）不蠻橫（反語）一好不（陳述）蠻橫一好不（陳述）熱鬧他認為“好不”的形成源自“好”這一單音副詞的一種語用法，即“引述+諷刺”用法。“好不”的演變過程很可能首先發(fā)生在用“不”否定的貶義詞上，待“好不”形成之后再擴展到除“道義詞”以外的其他詞語上，如“好不熱鬧”。“好不”形成的語法化過程已經(jīng)得到了解釋，那么“好不”語法化背后的動因是什么呢？下面將從主觀性和主觀化角度解釋“好不”語法化動因。

1、“‘主觀性指語言的一種特性，即在話語中多多少少總是含有說話人‘自我的表現(xiàn)成分，也就是說，說話人在說出一段話的同時表明自己對它的立場、態(tài)度和感情，從而在話語中留下自我的印記。”

（1）從“好不”的語法化過程來看：“好不”的形成源自“好”這一單音副詞的一種語用法，而“好”是說話者對事物屬性的一種評價，帶有主觀性，如：“好事”、“好人”。它還經(jīng)常用在感嘆句中，突出說話者對某種屬性的肯定性評價，主觀性更加突出。隨著語言的不斷運用和發(fā)展，“好”首先用在否定詞“不”所否定的貶義詞前，起到加強否定作用，進一步突出了主觀評價色彩，如“你好不懂事”，“你好不知趣”。當“好不”形成之后，后面所接成分的從原來的表道義的詞逐漸擴展到除道義詞以外的其他詞語上，這不是主觀性減弱的表現(xiàn)，而是主觀性增強的表現(xiàn)。人們?yōu)榱送怀觥昂貌弧北韽娬{感嘆的意義，而使“不”的否定意義虛化，成為一個只充當湊足音節(jié)作用的羨余成分，充分顯示了語言的靈活性和主觀性。

（2）從“好不”使用者的視角來看，“好不X”是站在第三者的角度主觀的評價人、事物或事件。例如：

（27）你這般打冷拳，好不要臉，

（28）楊過啊楊過，你這小子，好不曉事！

（29）這一箭去勢好不勁急，猶如奔雷閃電，直撲過來。

（30）安理會正式會議廳富麗堂皇，好不氣派，旅游參觀者對此贊嘆不已。

（31）娶妻須花錢，生兒養(yǎng)女須花錢，負擔日大，好不傷心。

（32）他做得好不公平！

以上這幾個例子，主語分別為第二人稱、第三人稱、場景、事物、或事件。在CLL，語料庫中，“好不”的主語大多是“非己”的，只有少數(shù)幾例是以“我”作為主語。這說明在用“好不”時，句子的言語主體是隱藏在句子背后評價人、事物或事件，表達自己的觀點立場。即使是少有的幾個以“我”為主語的句子里，言語主體仍然是用第三者的眼光來評價的，如：

（33）在他走后，我以為婚姻也許到了末日，每天以淚洗面，好不凄慘。

（34）為了國憂家愁，我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好不凄慘呀！

上例中，如果把“好不”換成“很”，就完全失去了句子的表達效果，因為“很”強調客觀程度，是敘述性的，而“好不”是主觀性的，是對前而一系列事情所造成的心理的整體評價，這里雖然用了“我”，但是“好不凄慘”都是對是對已經(jīng)發(fā)生了的事情的情感和立場，是站在現(xiàn)在的角度看“我”當時的情景。

2、“‘主觀化是指語言為表達主觀性而采用的相應的結構形式或經(jīng)歷相應的演變過程。”這個“經(jīng)歷相應的演變過程，即語法化的過程，是歷時的。而在共時層面上，“好不”主要通過以下幾點結構形式和語法手段來達到表達主觀性的目的：

（1）語音的變化。表否定意義的“好+不X”中，重音落在“不”上，強調“不”的否定意義。而表示肯定的“好不X”，重音落在“好”上，“不”足輕聲，只起湊足音節(jié)的作用，因為“好不”后面大多接雙音節(jié)形容詞或動詞，“不”作為羨余成分，體現(xiàn)了漢語韻律的和諧美。

（2）由自由形式變?yōu)轲ぶ问剑饬x山“實”變“虛”。“好不X”掃開始的[好（不X）]演變?yōu)閇（好不）X]，是由自由變?yōu)轲ぶ倪^程，詞義上表現(xiàn)為由實變?yōu)樘摚w現(xiàn)了語法化的單向性。“不少研究語法化的專家認為，從主觀化的角度看，語義并沒有淡化或消退，只是減弱了客觀意義，增強了主觀意義，這只是語義的重新調整。”

（3）語義的影響。“好不X”的性質和后面“X”的語義有很大關系。比如，當X是表示道德義的形容詞時，一般都理解為[好（不X）]，因為表示道德規(guī)范或行為準則，是社會對人們的基本要求，從語用的禮貌原則來看，人們習慣對壞的事物說得委婉些，對好的事物說得充分些，不直接用貶義詞語，而代之以“不+褒義詞語，”的方式。所以只有“好不道德”、“好不講理”這樣的否定形式。當X是表示人的情緒和秉性的消極意義詞時，理解為[（好不）X]，雖然，這種情況下的X也可以是表示積極意義的詞，如“熱鬧”、“繁華”、“風光”等，但是這些是表示一時的愉快心情或事物一時的繁盛景象。還有一些詞語用在“好不”后面，在具體的語境里，有時表否定，有時表肯定，這些詞語的語義具有游移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