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鑄詩歌中的騷人情懷

劉永霞

【摘要】賀鑄生平深受屈原影響。屈原一生有著遠大的政治理想，卻“信而見疑，忠而被謗”。騷人情懷的本質就在于對自我和社會理想的高度固守，甚至發展為一種“清白死直”的“殉道精神”。

【關鍵詞】《呈李之儀》：《墓志銘》；歸隱情懷

北宋詩人賀鑄固然達不到這樣的高度，但他始終能以儒家精神為主，執著于對個人和社會理想的追求，其騷人情懷總是不經意顯露在詩中，主要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一、化解不開的人生憂愁

“方回詞，胸中眼中另有一種傷心說不出處，全得力於楚《騷》而運以變化，允推神品”，這句話用來形容賀詩也不為過。詩中不僅塑造了鮮明的“狂士”形象，我們在詩中還常常可以看到“寒士”、“悲翁”的形象。詩人壯志青云，請纓無路，到老“病侵老境可憐許，春入故園何似生”《呈李之儀》，家居仍是“夜戶不關無長物，晨炊待風乞諸鄰”《有僧自峽中來持黃黔州手制茶兼能道其動靜與潘豳老賦二首》。在《久病寄二三親友》、《秋衣聞雨晨興偶書》、《贈張之才》等詩中都有對其貧寒生活的描述。貧窮、勞生、多病、屈志、念歸……如此這般，他怎能不愁緒滿懷！如下面這首七律《病后登快哉亭》：

經雨清蟬得意鳴，征塵斷處見歸程。病來把酒不知厭，夢后倚樓無限情。鴉帶斜陽投古剎，草將野色入荒城。故園又負黃華約，但覺秋風發上生。

詩開首以雨后鳴蟬起興。詩人病愈登亭，時值秋高氣爽，雨過天情，心情暢快，連枝上的蟬也在歡快地嗚叫。“得意”二字一語雙關，即寫出了鳴蟬志滿意得的神態，也微露了人不如蟬的人生況味。第二句由“聽”轉向了“見”，寫詩人在登臨送目之際，油然產生了思歸之念。三四兩句承上極寫歸思之深切。表面寫病來夢后的把酒倚樓，實則暗示了詩人病前已多次借酒澆愁，連夢中也曾有無數次的千里回鄉，寫來沉郁深痛。下兩句從憶想回到現實的景色描寫。落日斜暉中，烏鴉棲止古剎，遠去的道路隱沒在衰退的草色之中。又隱約透露了詩人年華虛擲、功業無成、落拓不遇等幾重悵恨。最后一句寫自己如今夢想成空，徒然早生華發，同時也暗示了作者凄涼的情懷。詩人深厚的情性在對人生苦味的品嘗中淋漓盡致的表現出來了。

二、凜凜的清高傲骨

北宋中后期，內憂外患給宋代文人士大夫造成了很大的心理重壓，詩人又仕途舛厄而一生襟抱未開，加上中年以后身弱多病，藏書積年增加，家境非常貧寒，可他始終保持高潔的志趣和不易的精神承諾，實屬不易。程俱《墓志銘》中寫他“喜面刺人過，遇貴執不肯為從諛”，葉夢得《賀鑄傳》說他“雖貴要權頃一時，小不中意，極口詆無遺詞”，可見他剛正特立的性格特征。他對個人的人格尊嚴非常重視，絕不愿在黑暗勢力前卑躬屈膝。如作于紹圣三年丙子（1096）十月的《題武昌鄭判官直節亭》借詠竹自道直節：

開亭榜直節，寵而青瑯玕。歲晚傲霜雪，不同天下寒。……春華白粉澤，正色莫敢干。……高材陋時用，自持良獨難。不愿裁樂管，伶倫非古官。浪遭野王輩，三弄為人歡。愿制殺青簡，燦然漆與丹。褒貶約魯史，終古垂不刊。

竹子的傲視霜雪、高材陋用與詩人的品格、境遇一致，他這根勁竹不愿象桓伊笛那樣以歡美的音樂取悅于人，而寧肯光輝粲然青史留名。

賀鑄的政治品格也是光明磊落。他一生經歷四朝，新舊黨爭貫穿始終。《宋史》記載他“喜談當世事，可否不少假借”。元豐年問蘇軾因“烏臺詩案”遭受迫害，謫居黃州。他于元豐五年（1082）在徐州描寫蘇軾是“傷心澤畔客，憔悴楚蘭秋”《登黃樓有懷蘇眉山》，將蘇比作忠而見放的屈原。元佑三年，正當舊黨復辟，熙寧新法遭到全盤否定時，詩人卻勇敢地作《寓泊金陵尋王荊公陳跡》，悼念王安石：“可須尊酒平生約，長望西州淚滿巾。”由此可見其政治品質之磊落。

三、愛國情思

賀鑄素懷“忠義夙自許”《留別龜山白禪老兼簡楊居士介》、“解民慍”《暑夜》的情志，反映了儒家的政治觀念和道德操守，與屈騷悒郁發憤的情志和杜甫博大深厚的愛國情志息息相關。詩人用世之心非常強烈，他從熙寧四年以門蔭授右班殿直以來，二十年一直在低級武官的階梯上磨勘遷轉，羈宦天涯，明月為伴，心情非常沉郁。可他的用世之心從未曾淡泊過。元豐四年辛酉（1081年）他病客冠氏時寫《僧居對雨》：

檐雨濺濺滴砌沙，綠從深處一榴花。小窗隱幾俄成夢，堪笑無功飯后茶。

當時詩人正身患肺病，可他在夢中還無法忘卻未實現的功名。前兩句檐雨滴沙的冷寂與綠葉紅花的秾麗形成清麗之境，與后兩句夢中嘲笑無功之痛的清醒形成巨大的反差，給人以震驚，一語道破詩人時時無法忘卻的隱痛。賀鑄前后經歷了9次差遣，7次都在外地，身在江湖的他對長安一直是念念不忘。在《三鳥詠·竹雞詞》《京居感興五首》《長安在何許》等詩中，詩人通過對京城的迫切眷戀和懷念，表達了對國家命運和朝廷政治的關懷。

邊防問題一直是宋人最為敏感的話題，也是賀鑄關注的焦點。元祐七年五月，當立排謬議、一心抗戰的王巖叟自簽書樞密院事出知鄭州時，詩人賦《送王西樞出鎮鄭圃八首》為其送行，詩中或對其鎮邊寄寓厚望，相信必能凈掃邊陲，“帷幄參神算，邊塵萬里清。西藩聊偃息，猶是一長城”；或敬告其要謹慎從事，“寄語征西將，無矜獵犬功”，表現出他對國家的耿耿忠心。他還在詩中自補心志“吾非厚知己，感嘆此蒼生”，勁道風骨，于斯可見。反之，對投降派他則無情控訴，可參看他在和州任上寫下的悲壯激越的詞作《六州歌頭》，傳達出對妥協派的強烈不滿和對抗戰的正義呼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