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曉營
【摘要】伊萊恩·肖瓦爾特(ElaineShowaIter)在1977年出版的《她們自己的文學:從勃朗特到萊辛的英國女性小說家》中,把英國女性文學發展歸納為三個階段:女性、女權和女人階段。
女性階段的英國小說,女性大膽以小說創作為職業,融入男性主流文化;女權階段的女性小說家強烈要求變革社會和表達女性生理體驗,在男性主流文化中表現他者文化:女人階段的女性小說在去性別化去社會化的藝術創作中追求藝術創新。
【關鍵詞】女性小說;女性階段;女權階段;女人階段
十八世紀末到十九世紀三十年代,尤其是十九世紀的頭三十年,出現了一批女性小說家。圖書借閱的盛行使得價高的小說,尤其是女性著作的小說,變得更易為新興有閑的中上層女性讀者所青睞。1800年倫敦數據協會統計的十大圖書館借閱書目顯示,無論是被借閱書目的作者,還是借閱書目的讀者,都是以女性居多(Richetti327)。該時期的女性小說家多數隱匿真名,以男性的筆名發表小說,反對但渴望被男性社會接受。
簡·奧斯汀(JaneAustin)表現的是如何在文明社會中通過儒雅的德行獲得理智和情感兼具的美滿婚姻。夏洛蒂·勃朗特(CharloReBronte)筆下的簡·愛是一個堅決主張男女平等的新女性形象。她對人權平等的追求,體現在她對所謂社會差異觀念的藐視:她敢于沖破階級的鴻溝,并毅然愛上社會地位遠高于自己的羅切斯特。簡·愛既是一位在婚姻天路歷程中的女性,也是一位追求女性主義的圣徒。“沒有人知道蕓蕓眾生之中除了政治反叛還有多少反叛。社會要求女性溫和如一:但是女性和男性一樣在感受著;她們的官能需要鍛煉,和她們的兄弟們一樣需要有施展努力的空間;她們承受著人類所能承受之極限,那過于嚴格的約束和太過絕對的束縛【……】如果她們嘗試去做或學習那些超過傳統允許她們性別所做的事情,社會因此譴責或者嘲笑她們,那么就太無情了(355)。”
在艾米麗·勃朗特(EmilyBronte)筆下,導致人物精神上的壓抑感、緊張感以及任務之間沖突的原因是人性與自然的和諧遭到毀滅性的破壞,而破壞這種和諧的力量是社會生活中腐朽的思想和觀念。凱瑟琳是這種腐朽思想和觀念的犧牲品,她迫于門第的壓力并未選擇真愛,而希斯克利夫則因為報復而選擇伊莎貝拉。伊莎貝拉這位女性人物雖然筆墨不多,但她卻是最為獨立大膽自尊自愛的女性形象。喬治·艾略特(GeorgeEliot),原名瑪麗·安·伊萬斯(MaryAnnEvans),雖然與社會決裂,但仍渴求社會的認可,雖然拒絕上教堂,但試圖在心中確立一種對上帝的態度。她既受到社會和宗教的影響,又充滿了懷疑和叛逆,但也無法完全拋棄上帝和社會。《佛洛斯上的磨坊》0vIiUontheFloss)中宣揚的就是作者的道德困惑,主人公麥琪的死是傳統和現實的犧牲品。當她為這部小說所受到的批評進行辯護時說,如果藝術的道德規范不允許真實反映一個人:本質高尚,卻犯下錯誤,但這個錯誤使她高尚的靈魂受到折磨,這種道德規范太過淺薄,有必要對其進行補充以達到與人復雜的心理相一致。
女權階段始于十九世紀八十年代,女性小說家大都也是政治家和社會活動家,強烈要求變革社會和表達女性生理體驗,與主流文化相隔離。早在十八世紀,英國作家和女權主義者瑪麗·沃爾斯通克拉夫特(MaryWollsto-necraft)就已在其最負盛名的作品《為女權辯護》(AVindicationoftheRightsofWomen)中為男女之間的教育和機遇的平等發出呼吁。十九世紀末西方女性解放運動自覺興起,該時期的女權主義者主要出自提倡女性選舉權的作家之手。在1851年出版的“女性特權”(TheEnfranchisementofWomen)的文章中,哈里特·泰勒(HarrietTa-ylor)批評女性小說家為了從男性手中急切贏得寬恕和容忍而假裝滿足自己的命運。夏洛蒂·勃朗特就認為對于萬惡的社會任何嚴肅的思考都無濟于事;喬治·艾略特理論上支持女權主義,但認為維多利亞時期的女性尚未能夠擔當起追求政治平等的重任。盡管如此,從最開始還是有不少女性作家支持婦女爭取選舉權的運動。1866年的請愿書上共有一千五百名女性簽名,約翰·斯圖亞特·米爾(JohnStuartMill)代表她們向眾議院提交了請愿書。從1905到1914年間,隨著選舉運動的高漲,女性作家再也不能繼續在選舉權問題上采取忽略或中立的態度。爭取選舉權的運動已經成為女性意識覺醒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女性主義批評家認為,女性的經歷能夠讓女性讀者更能以不同的價值觀來對待一部作品,而這在男性批評家看來,女性遇到的問題都是無關痛癢,不足以引起足夠的關注(Culler45)。伊利莎白·羅賓斯(ElizabethRo-bins)1908年當選為女性作家爭取女性選舉權聯盟的主席,她在1907年創作的戲劇《女性選舉權》(VotesforWom,en),經本人改編成小說后,是爭取女性選舉權斗爭中最具影響力的文學政治作品。另一位女權政治家和作家奧利弗·史瑞娜(0liveSchreiner)贏得了許多包括男性在內的支持者。她以C·E·雷蒙德(C·E·Raimond)的筆名發表了數篇小說,其中包括1894年創作的《喬治·曼德維勒的丈夫》(GeorgeMandevillesHusband)和暢銷書《磁性的北方》(TheMagneticNorth)。羅賓斯和史瑞娜筆下的女性人物往往是出身社會底層的勞動婦女,因受父權社會殘酷現實的迫害,生活在艱難困苦之中。
始于二十世紀二十年代的女人階段向內心看,去性別化去社會化,探討女性美學和藝術創作。因看到為爭取選舉權斗爭所表現出來的暴力從某種方面類似于男性熱衷的戰爭,女性小說家產生了集體負罪感,她們由追求外在世界革新轉向對女性文學內在本質的革新,摒棄個體敘述自我的手段,展現出去個性化和性別化和反社會化的特征。這一時期的女性文學是自我顛覆,從追求自我意識中的桎梏中解放出來,抽離出物質世界,去尋找獨立空間。女性小說最終從隸屬男性傳統的臣服中解放了出來。弗吉尼亞·伍爾夫(VL~giniaWoolf)和勞倫斯(D.H.Laurence)描寫的女性人物不會令讀者混淆。在用詞上,女性作家有自己的詞匯體系,同時她們根據自己的經歷、價值觀和苦難出發的寫作也有別于男性作家。
弗吉尼亞·伍爾夫1929年看到女性小說所做的突破感到高興,“這是勇敢的、真誠的,它符合女性的內心感受。不再是譏諷,不是強調女性特征,但同時女性寫的書不會和男性寫的一樣”(showalter241)。她自覺投身于小說的革新與創作,熱衷于小說人物描寫藝術的改造。在《達羅衛夫人》(Mrs.Dalloway)中,她大膽嘗試非傳統的時空觀和意識流的表現手法,摒棄傳統小說中情節的主導作用,使原本毫無關聯的達羅衛夫人和史密斯(Smith)以時空的轉換的方式實現了精神上的共鳴。這種現代主義的藝術手法獨創新穎,融合了蒙太奇的手法,把近景、遠景和街頭看似雜亂的場景統一勾勒出來,并以更深刻的象征手法表現和升華了主題。除了在藝術創作上的革新外,伍爾夫還極力反對社會以不同的方式對待女性和男性受教育和社會化的過程。她在《論小說與小說家》一書中指出,“女人如果打算寫小說,她必須有錢,還要有一間自己的房間(60)”。1931年伍爾夫在倫敦女性服務協會上發言說如今自己的決心就是去殺死家庭中理想的女性——屋中的天使,“我打開門直接就遇上天使,我直接掐住她的喉嚨,我盡最大力量把她掐死……(因為)她會掐死我……手上沾滿的鮮血比所有上過絞刑的謀殺犯還要多(Richetti791)。”
伍爾夫呼吁當代女性作家養成自由的習慣和秉筆直抒的勇氣,從普通客廳中解脫出來,超越遮蔽自己視野的房問,獨立行走,與真實的世界確立聯系。多麗絲·萊辛(DorisLessing)跳出英國本土,從殖民地白人后裔的視角給女性文學上了一堂去國籍化的講演。《金色筆記》(GoldenNotebook)的主人公安娜經歷了一位女性主義者能夠體驗的所有酸甜苦辣,在一次次的挫折中不斷走向成熟。萊辛采用現實主義的內容和后現代主義的手法相結合的歷史書寫(包括形式上的碎片化、分裂、戲仿和自由間接敘事手法以及情節安排上的虛構性和不確定性),更加深刻地實現了女主人公對歷史的追問和對現實的反思,“婦女問題是現代社會總體矛盾中的一個組成部分,這個問題只有在社會總體矛盾得到協調統一后,才能得到妥善處理。任何獨立的奮斗甚至過激的行為都于事無補(李維屏435)。”
借用伍爾夫的話說,女性必先殺死“屋中的天使”才能成為女性空間的建筑師。相對于勃朗特姐妹而言,那個擋住自由之路的完美女性形象——屋子里的天使——就是簡·奧斯汀。相對于女權階段的小說家,那個天使就是喬治·艾略特。對于女人階段,那個天使就是女性社會活動家兼作家了,她因過于追求男女平等,宣揚女性生理體驗,而無形中把女性文學作為他者來對待。對于二十世紀中葉的小說家來說,那個天使就是伍爾夫本人了。伊萊思·肖瓦爾特坦言,她對于伍爾夫的雌雄同體這種烏托邦理想模式持懷疑態度。雌雄同體,或是去性別化和去社會化,只是一個虛幻的泡影,是一種實質上的逃避,逃避面對身為女性的痛苦。無性就是對性別的逃避,伍爾夫的“一間自己的屋子”,其實就是監獄的代名詞。當代英國女性小說由于背景的偏狹和風格的一致所表現出來的亞文化和他者文化正在發生變化,朝著更加廣闊多樣的方向發展,它超越了其相對狹隘的家庭和政治內容,而女性小說家也已經作為后現代文學的革新和開拓者匯入到主流文學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