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張假存折

我在青島開了一家圖文快印公司。一天，有個小伙子來印東西。

小伙子來自一個小縣城，現在在青島做酒水業務員，負責往各大超市推銷各種各樣的酒。他掏出一張只有10元存款的舊存折，問我是不是可以把優盤里的數據打印到存折上。我警覺起來，問：“你不會是要做假存折吧？”

他趕忙向我解釋。原來，他和遠在小縣城的女朋友談了六年戀愛，女朋友遲遲不肯嫁她，嫌他賺錢太少，逼不得已他才來青島打工。可是，錢也不容易賺。最近，他要回家一趟，準備在存折上做點手腳，說服女朋友跟他結婚。

耐不住他再三央求，我試著在電腦上調整好打印規格，想先將數據打印到紙上，如果合適再打到存折上。但是，試驗失敗，銀行的打印系統和一般的打印機不一樣。

小伙子拿著一沓打廢的紙，幾乎要落下淚來。

“沒錢可以一起奮斗啊！為什么要你養她？”我忍不住問。

“女朋友沒工作，一個月要花掉好幾千元。”他低頭說。

我有點憤怒，一個不肯自食其力的女子，在一個小縣城里，一個月要花好幾千元，這是過著怎樣奢侈的生活啊！

小伙子好像看出了我的心思，急忙說：“三年前，女朋友被查出患了白血病。她不想拖累我，提出分手。我不肯。女朋友說，我賺的錢還不夠給她買藥，嫁給我，兩人都不會有好日子過……”

他知道女朋友的良苦用心。女朋友很愛他，否則就不會因為怕拖累他提出分手。最近，聽說女朋友的身體開始出現藥物排斥反應，他想給她一點希望，讓她以為自己賺了大錢，足夠給她治病。

我被感動了，答應幫小伙子這個忙。接下來的幾天，我經過反復試驗，終于做出了一個不算太假的假存折。把它遞給小伙子的時候，我問他：“假如能把女朋友‘騙’到手，以后又怎么辦？去哪找那么多錢給她治病？”

小伙子沉默了，半天沒吱聲。過了好久，才吐出一句話：“就算到處借錢，我也要給她治病！”

大約過了半個月，小伙子回來了，登門道謝。他說，女朋友沒有看出存折是假的，他軟磨硬泡了一個星期，女朋友才答應嫁給他，還跟他一起來了青島。他們已經領證了，改天再一起來拜訪我。

沒等他領著妻子來，他妻子就給我打來電話，說是小伙子老提起我，要帶她來看我，但是一直忙得抽不開身，就想請我到她家做客。我不想給他們添麻煩，便借故推托，誰知她說我不去的話就自己來看我。我怕她剛來青島人生地不熟，又是個病人，便答應了。

他們住在一棟上世紀80年代建成的老樓里，一室一廳的房子，屋里設施極其簡單，但是很干凈。她看上去有些蒼白、瘦弱。趁著小伙子做飯的工夫，她跟我說了一些客套話，便直奔主題。

她問我，知不知道丈夫存折上的錢是怎么來的。她從側面打聽過，丈夫根本賺不了那么多錢。她擔心那些錢來路不正，想讓我勸勸他。如果錢不是從正路來的，能退回去就退回去，如果不能退就去自首，她不想看著他毀了自己。

我訥訥的，不知怎么說好。

她急了，說寧肯沒錢治病死去，也不愿讓丈夫因為她去干犯法的事。

我只好告訴她假存折的事。

大顆的眼淚從她的眼眶里漫出來。她哽咽著說，會裝作不知道這件事。

從他家回來的路上，我心里一直酸酸的。存折是假的，他們的愛卻是真的，無比真，是用多少錢都換不來的真愛。

（魯長義摘自《環球人物》2012年第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