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翁之意在于茶

文章最忌粗陋淺直，也就是一個彎都不拐地直來直去。寫作是傳遞感情表達見解的工具。因此，表達的方式如同說話的方式一樣，怎么寫如何說的方法效果有著天壤之別。湖北通城第一中學的吳思誠同學在《一個好玩的地方》中寫到，由于自己的成績不太好，加上遲到了幾次之后，他被老師安排到最后一排座位上。在后排坐久了，竟然發現這可是個好玩的地方。用書在課桌上一擋當“堡壘”，老師在上面講課，后面就可以聊天傳紙條下棋和睡覺。下了課，這里還是大家跳繩拍球吃零食的好地方，成為同學嬉鬧游戲的最佳“廣場”。而我們后排的看著大家玩，還能對他們進行指導點撥傳教評判，“極大地滿足了自己的虛榮心”。坐在后面真的又逍遙又好玩嗎？非！作者最后這樣寫到：“后排不失為一個好玩的地方吧？不過，請你別用羨慕的眼神看著我，我奉勸你，還是不要到后排來的好。說到這里，我心里忽然一酸，淚水止不住地往下流。”

后排那么好為什么“淚水止不住地往下流”？因為不樂意不喜歡！既然不樂意不喜歡，為什么前面還那么歡歡喜喜津津樂道呢？——春秋筆法。

春秋筆法說的是孔子寫《春秋》的時候，在語言上不顯山不露水，但卻能“微言大義”，后人就稱這種手法為“春秋筆法”。所謂藏而不露，是指不顯露那些不宜明說或不愿意直說的東西，就如《畫論》中言：“遠山無紋，遠水無波，遠樹無枝，遠人無目”一樣，“妙在含糊，方見作乎”，或旁敲側擊，或閃爍其詞，或含蓄委婉，或意在言外，總之環顧左右而言他，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于茶——僅僅“淚水止不住地往下流”這一筆，就最深切地滋味出坐在后排的感覺。而所指卻是老師放棄冷漠排斥擱置疏離后進學生的做法之不應該與不妥當。老師可曾知曉，此舉給差生帶來多大傷害？但是，本來就是后進生，還有什么理由堂而皇之地抗議激憤爭辯理論呢？作為老師眼中的另類，差生是多么渴望溫暖關愛親切與平等地等待啊？怎么辦？迫不得已而為之，那就只好春秋筆法一回了。

有一篇名為《樓道》的短文寫的是在一棟居民樓的樓道里，各家各戶都亂放自行車。而以第三人稱出現的那個“他”，由于上下樓的不便正在忿忿，剛要大聲問“是誰放的自行車，怎么能這樣不講公德”的時候，樓道里貼出了小標語式的警示，“此處不宜放車，請各位自覺”。他轉怒為喜，有搶先站出來說話者了，自己差點兒憋不住得罪鄰居，他想象著過兩天樓道不便的改觀。沒想到第二天下樓，在那張警示標語上又貼了一張“公家地方關你屁事！”他不禁一樂，有意思。后來，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早上“寡廉鮮恥！”，晚上“吃飽撐的！”；早上“小人！”，晚上“大人！”；早上“胡攪蠻纏！”，晚上“精神變態！”……正當他再也顧及不上自行車礙事，津津有味地看戲的當口，領導派他出差了。他遺憾，不能享受電視劇的連續了。半個月后回家，他萬分驚奇，樓道里沒有了一輛自行車，忙問妻子怎么回事。妻子告訴他，打了個平手，只是樓道里連著丟了5輛車，自然沒有一家再放了。文章的最后寫道：“看著妻子那簡直要喊‘小偷萬歲’的喜悅，他無言地坐下，有一點兒高興，同時又有一點兒失意”。

他為什么“有一點兒高興，同時又有一點兒失意”呢？這就是春秋筆法。這篇小說是以“他”的視角，心理，感覺，敘寫事件發展過程的。小說敘述了事件發生發展結局的全部，而“他”由本來的怒不可遏變為幸災樂禍靜觀其變的逍遙者，揭示了人本的自私與首當其沖的利己。如何表現人類的這一本性呢？戲劇性的結尾告訴讀者，小偷的現身說法才能給人以最大的教益與教訓，要不怎么有吃一塹長一智的說詞？更重要的是作為主人公的這個“他”，在高興之余的自我反思：“又有一點兒失意”。“失意”恰恰寫出了人類善良正直美好良知的另一面，它是因道德倫理的洗滌而過濾凈化出的反恭自省，否則“他”就不會在高興之余又有一點兒失意了。

但是，小說沒有談一句倫理沒講一句道德，只是透過人的情緒感受令讀者清晰其用心——春秋筆法。所以左丘明說“《春秋》之稱，微而顯，志而晦，婉而成章，盡而不污，懲惡而勸善，非賢人誰能修之？”雖然我們無法和孔子比肩，但是他的春秋筆法完全可以被借用。怎么樣，你也可以春秋一把玩玩呦。

魏潤身，首都師范大學教授，中國作協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