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于軾：養老金入市要謹慎

茅于軾

中國最有影響的經濟學家之一，是中國民間經濟學者的重要代表，其發表的經濟學觀點贏得國人共鳴，也引起了較大的爭議。他與其他4位經濟學家共同創辦天則經濟研究所，旗下不僅聚集了張曙光、盛洪、樊綱、汪丁丁等一批實力派經濟學家，而且“已經走出了一條民間開展學術研究的道路”。

2012年12月11日，茅于軾教授在武漢接受了本刊記者采訪，對中國經濟發展、養老金入市、財富創造、農民工進城保障等熱點問題給出了自己的見解。

為什么要“為富人說話為窮人辦事”

《保險中介》：之前您提過“為富人說話為窮人辦事”這樣一個頗受爭議的觀點，您是如何解讀的？

茅于軾：要解答這個問題，首先要說說經濟學。我覺得經濟學是一門科學，它研究財富如何更多地創造。科學是不分人和立場的，不分人類的身份，不管是誰。物理是科學，物理學、化學、數學、幾何學都是科學，我們從來沒有聽說過窮人的幾何學、富人的幾何學，也沒有東方幾何學、西方幾何學，全世界的幾何學都是一樣的。同樣的道理，經濟學也不分窮人富人，也不分東方西方。現在我們經常講的西方經濟學，這句話是錯的，經濟學就是科學，東方西方都一樣。因此也沒有窮人經濟學，窮人和富人用同樣的經濟學，因為它是科學，它不因為人的立場觀點而改變，就好象物理學、化學和幾何學一樣。

與經濟學不同，經濟政策是分窮人和富人的。我曾經提倡過為窮人做事，替富人說話，很多人反對我，那么我們想一想，我這句話對窮人有沒有害處？為窮人辦事，替富人說話，我相信大家都會同意為窮人辦事，這個沒有什么錯。

現在問題是為富人說話，是不是就害了窮人呢？我覺得不是的。我覺得為富人說話恰好是為窮人，也為了富人。如果你不為富人說話，你不保護富人，把富人都打倒，那么窮人就永遠是窮人，永遠沒有機會變富。鄧小平說了一句話讓一部分人先富起來，這才把我們解放出來，窮人慢慢變富了。我可以說現在所有富人都是窮人變的，中國原來的社會是沒有富人的，100%都是窮人。現在我們有一批富人，這些富人全部是窮人變的，而且還有更多的窮人要變富，你打倒了富人這些窮人能變富嗎？所以我們要為窮人辦事，也要為富人說話，就是要保護富人，跟保護窮人一樣保護富人，這個社會才是一個公平的社會。

當然我們保護富人的同時也要通過溫和的方式要求富人拿點錢出來為社會做公益事業。通過稅收、通過社會的公益事業讓富人拿錢，這是很合理的。但是它必須要有富人，如果沒有富人，都是窮人，誰拿錢出來？

我們需要“有質量的經濟增長”

《保險中介》：近期，國家提出收入倍增計劃，您對倍增計劃有何期望？怎么樣做到增長的同時縮小國民收入差距？

茅于軾：收入倍增，實際上就是GDP倍增，GDP收入也就是國民創造財富的總和。按照目前我們國家GDP增長的速度，可以說GDP的數量倍增是沒有問題的。這里不得不提到GDP的質量問題，同樣的數量，還要看質量好不好。一個是分配問題，創造的財富分配更多傾向于窮人，這就是高質量的GDP。當前我們這個（收入分配）問題解決得并不好。所以我們要提高GDP的質量，寧可犧牲一點數量。所以說到倍增計劃中，應該也要說到GDP的分配質量。質量除了分配外，還要看其他的質量問題，譬如是不是破壞了環境？那么污染的項目就別上。第三，還要看有沒有泡沫。第四，有沒有通貨膨脹。第五個是就業總量。GDP很高，但是就業總量很低，也不能算好的GDP。當然還有其他的問題，這個要綜合看。

要縮小收入差距，就要講到公平問題。我們的財富創造非常多，但是財富的分配并不好，我們的財富創造（速度）全世界第一，沒有哪個國家能比得上我們。我們這30年錢賺了非常多，錢可以買任何東西，鋼鐵、水泥、住房、吃喝玩樂都多了，這些東西多了是不是幸福就增加了呢？就像剛才講到的，首先一個問題是你的錢如何分配，我們的GDP增長的質量指標就是分配好不好，增加了這么多的錢，你是更多的分配給富人還是分配給了窮人？如果你的錢更多的分給了富人的話，他本來就很富有，你還把錢給他，這就屬于一種不好的分配。由于分配不公所以造成了很多的痛苦，大家知道美國發生了占領華爾街運動，其實這些人并不是沒有飯吃，沒有地方住，他們生活的還是很好的。但是他們覺得不公平，所以要占領華爾街，美國有這樣的事，中國其實也有，歐洲也有。

所以人類的問題除了財富創造，重要的問題是怎么解決財富的公平分配。這兩個問題是互相有矛盾的，只講財富創造，財富非常旺盛，但是犧牲了公平，不講公平了，我們改革30年來就是走的一條路。不講公平，只講財富創造，或者只講效率，效率高財富創造得就多，我們走的就是這條路，但是把公平給忽略了。我們國家的很多政策都是偏向于富人，偏向于城里人，忽略了農村人口，保障房就是保障城里人，有城市戶口的，農村來的打工人不包含在內，不管是醫療還是教育，都是偏向于城市。城市的醫療教育比農村好得多，我們還繼續把錢放在城市的醫療教育，農村的醫療教育還是被忽視了，這個政策對公平非常不利。

十八大后，我們國家經濟發展更應從實際調整方向，要更加注重質量，更要注重公平。

養老金入市要謹慎

《保險中介》：之前頗受爭議的養老金入市已被擱淺，近日有媒體曝光養老金十年縮水6000億，您如何看待我國的養老金？

茅于軾：這個涉及到幾個方面的問題，我們都知道，當前我們國家經濟的大問題是投資太高，消費太弱。投資從儲蓄而來，投資太高就是儲蓄太高。也就是說，我們掙了一萬，我只花五千，有五千存了起來，不管你是為了養老也好，買股票也好，存銀行也好，儲蓄太高了，不能再高了。我們的目標就是要降儲蓄，降投資。

中國沒有必要搞那么多的養老金，從整個宏觀結構的平衡來看，我們要降儲蓄，我覺得也包括養老金。養老金入市，其實就是為了讓儲蓄增值，同樣的，養老金如何保值增值？投向哪里保值增值？一直是一個頗具爭議的問題，對中國來講，始終是個大問題，當然，全世界也普遍存在這個問題。

我們的任務是降低儲蓄，增加消費。所以完全沒有必要鼓勵百姓為了養老再增加儲蓄。養老金入市，更需要謹慎，因為中國資本市場極不完善，對資本的管理很落后，不能保證資本金保值增值，把別人的養老金賠了豈不是更糟。不像在美國，居民的儲蓄太低，需要鼓勵百姓多存錢。他們的資本市場比較發達，能夠使儲蓄保值增值。在他們那里，提倡百姓為養老存錢是有利于宏觀經濟的。

對于我國的養老金，我有一些很不同的想法。我們一般認為，我年輕的時候賺錢，我養老就沒問題了，這個想法對中國來講不對的。簡單的說，從整個宏觀經濟看，中國現在的大問題，還是是儲蓄率太高，大家都把大部分錢存起來了，都去投資去了。

我們國家養老金制度是一個引起長久討論的問題。比較集中的意見分歧在于，是實行現收現付，還是建立個人賬戶或社會統籌。一個是當代人為當代人支付養老所需的資金負擔；另一個則是靠過去的儲蓄來支付當代人的養老負擔。

這兩個看起來好像有很大區別，實際上的區別僅僅是，要不要再增加現在的社會儲蓄。

增加當代的儲蓄與將來的消費有什么關系呢？從微觀來看，大家都知道，當代人的消費是當代人生產出來的，你儲蓄是沒用的。我現在儲蓄，等到我老了我要用，我老了我怎么用現在的儲蓄？簡單的說，我現在把我生產的糧食放在米缸里頭，20年后我來吃它，這當然不行的。20以后我吃的糧食是20年后生產的。20年以后我老了我要看病，要服務，是當代人提供的，不是20年以前的人和錢來給我看病，怎么看得了呢？所以你要知道，儲蓄解決不了這個問題。

儲蓄能解決的問題是什么呢。我現在修了地鐵，將來老了之后，地鐵已經在那里了，不用再修我就可以享用它，這就是儲蓄給我們提供的養老的好處。我們現在已經有很高的儲蓄率了，所以養老的錢要是再鼓勵大家增加更多的投入，這個方向就錯了。

我們養老的問題實際上說到底是，等到將來老了以后，比如說20年以后，老年人能不能得到服務，或者說，20年以后財富的分配問題，這是問題的本質。而不在乎現在有沒有儲蓄。如果20年以后，窮人、老人都能得到社會的照顧，這個問題（養老）就解決了。

現在要解決的問題是培養和建立社會的公平分配。當前我們社會的分配是誰創造，誰拿回去，有的創造很多，他拿回去很多，有的人創造能力低，他拿回去的少。特別是老人、病人、殘疾人等，他已經缺乏能力創造了，但他也得活，所以這個時候你的分配要傾向于他們。對中國來說，不是缺養老金的問題，而是缺公平分配的問題，這個制度我們現在才剛剛開始，而且做得不夠好。

城鎮化的核心是做好農民進城保障

《保險中介》：您剛講到農民工進城的問題，當前我國正不斷推進城鎮化，您覺得城鎮化最核心的內容是什么？

茅于軾：城鎮化最核心的就是農民進城。包含農民工的生產和生活兩個方面。進城首先就是財富的生產。同樣的勞動力，在農村生產和在城市生產是不一樣的。在農村種地，生產出來的財富少，進城市打工，他創造的財富就多得多了，甚至多了好幾倍。從這個方面講，農民工進城，使得我們的財富增長大大得到實現。如果農民不進城，就在農村種地，那就沒有財富創造了。第二個是生活，農民進城之后他要衣食住行，這個問題我們目前還沒有解決好。比如農民工住的問題，這么高的房價，他們如何解決？無法解決。所以我們現在的核心問題就是農民工的生活問題沒有解決好。

我們這么多年來的農民工進城，生產方面非常繁榮，生活方面非常糟糕：他們不能和家人住在一起，造成留守兒童，他們的教育、關愛，都很缺，將來就是大問題。現在我們迫切的問題就是要解決農民工進城要住下來，這個解決的方法就很多方面了。比如說不要進大城市了，大城市太擁擠，不但房價高，而且道路堵塞，成本越來越高了，所以要進到中小城市去。還有就是要取消各種進城障礙，例如他們在城市生小孩，小孩子還是農村戶口，這就是我們常說的戶籍制度造成的，因此要取消這些障礙。還有就是要解決住房問題，房地產開發商應該要瞄準這個需求，當然，農民工進城的時候不大可能買房，他可以租房，所以要建大量的專門為農民工出租的房子。在這里，我要強調，這不是廉租房，因為“廉”有脫離市場的意思，應該說是市場解決的、開發商修的、投資者買的、出租給農民工或低收入者的房子，這樣問題就解決了，我覺得這是一條主要的路子，將來也可能成為一種主要的解決方向，這也是一塊大市場，開發商的大機會。

具體到保險行業上來說，要做好農民進城財富創造過程中的風險防范，目前各保險公司的針對這個群體的險種還是比較全的，就是要想辦法將保險覆蓋進去，讓他們在城市財富創造過程中得到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