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3月22到23日,林懷民將攜云門舞集的《九歌》搬上廣州大劇院的舞臺。今年恰逢云門舞集成立40周年,我們從厚重大氣的《九歌》聊起,聽林懷民講述他40多年在舞蹈藝術道路上流浪和跋涉的旅程。
雖然習舞多年,林懷民仍然覺得人無法“詮釋”舞蹈,“舞蹈這個事情,完完全全是鏡花水月、空的、虛幻的。”舞蹈無法復寫,每一個當下也是,林懷民相信,人們擁有的只有一個一個的當下。
平時工作太忙,林懷民很難享受精心安排的生活,一個臨時的決定就能讓他開心,比如他抽空去看了《少年Pi》,就對此津津樂道。
品物
1994年去印度的時候,在菩提伽亞路邊買的佛像,在廟里佛祖神像下加持過,這是一個連結。已經過世的父母親的照片,我帶他們去過的地方太少,他們過世以后一直帶著。


《九歌》把一切堆到最滿
具有宗教感的祭典一直深深吸引著林懷民,所以思考二十年,終于創作出《九歌》,從布景、故事、角色到動作都呈現到最為飽滿的作品。林懷民說,以后再也不會有《九歌》這樣繁復的作品了。
此次到內地演出,挑選《九歌》的原因是什么呢?
這個舞蹈2007年就封箱了,它太漂亮、繁重了,還有大布景。但是2008年一場火把我們的排練場燒了,有趣的事情是,所有東西都燒完了,《九歌》里裝面具的箱子整個炸開了,面具的小盒子一個一個都沒事。面具本身在世界各地的文化里頭都是有神力的,不是讓你玩的。我們覺得應該讓它重演,去年已經開始,但大陸從來沒演過。
您的職業生涯中也曾經歷過挫折,比如80年代末曾經關掉云門,2008年一場大火把云門的排練場燒了,您都堅持過來了,您覺得自己是一個勇敢的人嗎?
沒有什么勇敢不勇敢,你碰到了困難而已。你碰到了困難還要不要活下去?你就想點辦法吧,就這么簡單,也許不一定馬上會成功,你就試試看。我覺得這是一個責任,對于云門的同仁、對于喜歡并花了很多時間跳舞的舞者、對于社會大眾,都是一個責任。
在談及藝術的時候,你特別強調“向內的探索”,在外界紛擾之下,怎么做到?
我想到最后是需要“向內的探索”,我們有意識地在做這樣的探索,有時候就安安靜靜地傾聽內在的東西。要做到其實很簡單,你發呆,它自己會出來。今天我們很慘,沒有獨處的時候,你什么時候獨處,你一個人在房間叫獨處嗎?看電視嗎,上網嗎,就沒有獨處了。
你通通都不要,給自己那樣的一個時間。否則,到最后要檢討的事情是你去做了這么多事情,像我現在很少看演出,一年在臺北就看四五回,因為有一次我坐下來檢討你去年看了什么東西,想了很久,這些看了的東西給你什么樣的啟發和記憶?想了很久,那我就覺得不需要,可以去做別的事。我們今天有的東西太多了。
您覺得今天的東西太多了,喬布斯曾經說“stay hungry”,你也會這樣嗎?
對于沒有那些東西的人來說是不夠的。I’m always hungry,我是坐在這里想別的地方的人,對于遠方、對新的東西很有興趣。我現在就有這個問題,在編一個新的舞,可是心里想的是下一個,可能又會編下一個,不想編這個。也不是我去想,是它來找我的、讓我有憧憬的,我是被“附身”的。
云門40年了,您覺得跟40年前比起來,您最大的變化是什么?
頭發白了。我覺得自己非常幸運,很感恩,年輕的時候很憤世嫉俗,現在還是一個小小的老憤青。在我們之前,臺灣沒有舞蹈專業,后來有了,我們還滿天下跑。那個時候我們說做這個團是為了要到鄉下、到社區去,要給學校的學生看,我很高興四十年之后我們還在做這個事情,我們當初的心愿沒有改變,臺灣這個社會所有的事情加起來使我們還有可能去做這個事情。我們就這樣開始,跑遍了全世界,但我們的初心沒有改變。我覺得這是非常感恩的事情,有時候一念之差就不一樣了。
堅持初心難嗎?
對我來講是很自然的事情。我不大會去想這些,也不大會去后悔什么,你有什么事情做得不好,檢討、記得就是了,沒什么好后悔的。
我們沒有人生只有一連串當下
工作之外的林懷民不似想象中的那么活躍,他更愿意保留一些自己的時間。他抽空去看了兩次《少年Pi》,相信第二個故事,還打算去看第三次。講起“人生”二字,林懷民擺手說,不喜談人生,唯有“當下”。
您在工作之外有時間顧及別的愛好嗎?
還是讀一點書,聽一點音樂,看一場電影就開心得不得了了。像《少年Pi》,我看了兩次,準備去看第三次,因為這里面李安做了很了不起的事情,把3D的特色做非常詩意的表達,沒有在嘩眾取眾,很多的話、字里行間都是潛臺詞,所以我覺得那個故事跟那個電影實際上是一個很可怕的故事,后面那個才是真的。李安是一個這么善良的人,里面一滴血都看不到。
如果是你流落海上會怎么辦?
我覺得這個小孩好了不起。如果是我,活不下來,我會說“早一點了結吧”。對我來講,人生活多久不重要,明天走了就走了,在當下想做什么就把它做掉,不想明天的事情。
你是否在乎留下遺憾?
不是遺憾的問題,我們覺得有人生這件事情,事實不然,我們只有一連串的當下,所以我不舍談人生,所以沒有未完的意愿什么的,你當然可以想要做什么,遺憾嗎?
而且對于我們跳舞的人來講,跳舞的人就是顛倒夢想的人嘛。表演這個事情,完完全全是鏡花水月、空的、虛幻的,你寫的文章,印出來,還可以給你孫子看,說我寫了這個散文集。但跳舞這個事情,你演完就完了。
雖然你說明天還演,即使再演,是不一樣的,舞者一樣,可是他吃的不一樣睡得不一樣,觀眾不一樣,整個戲院的磁場不一樣。你把它灌成碟,它叫DVD,它不叫舞蹈,因為舞蹈不可復寫,所以對我們來講,人生就是這樣的。
你相信宗教的力量嗎?
我喜歡的不是宗教,用臺灣人來講是那個feel,一個感覺,而不是真正的一定要怎么樣宗教的哲學。他們對于樹、對于石頭是很原始的宗教的東西,所謂天地有神。
最近在看什么書呢?
我最近沒有在看什么書,倒是看很多雜志,亂七八糟的都看,我的時間太破碎了。我對于1942這個事情很感興趣,朋友不約而同地帶雜志,都在講這個,我讀了一些,這個記錄的事情很厲害,很多事情我們不知道,我們需要知道。
您曾經提過喜歡沈從文,您覺得他的哪些東西打動你,給過你哪些啟發?
剛剛我們講印度小孩若無其事地把這件可怕的事情講完,對李安來講若無其事。對沈從文來講也是這樣,最大的悲哀在后面,又可以有很多東西可以回味,它表面上那樣的平靜。但是魯迅的話,要罵就罵,這是兩個極端,年輕人當然覺得魯迅過癮,后來越來越覺得沈從文先生的好。他寫的當初在湘西,上面下來要抓多少人槍斃,農人抓鬮,他就覺得是命里頭分內的事情,大家也沒有什么,那就讀起來很恐怖。
您平常有收藏什么?
我沒有收藏東西的愛好,可能就是收藏陶器吧,越粗越好。可是我家里沒有地方擺了,只有兩三個。你想到收集這兩個字,你就要用心血和時間,我沒有這個閑情和時間做這個事情。
喜歡品茗或品酒嗎?
我喝茶,但是沒有講究,喝酒也是,有朋友說這個紅酒是幾年的,但是我都沒有講究,浪費了。我的生活非常簡單,也只能這樣非常簡單,我沒有能力復雜起來。
您最喜歡去些什么地方?
有機會就會去誠品書店,哪家都可以,捷運到得了的就可以,我也不會去逛二手書店,沒有你說的那種小資趣味,講究不起了。你知道我怎么去看到《少年Pi》的,有一天我有個事情完了,下一個會是六點鐘的,我問助理我可以去看《少年Pi》嗎?助理說,非常倉促,趕快去還能看得到。這是撿到的,行程表沒有排的東西是我最快樂的,天上掉下來但是很難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