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朋友前陣子退休,其實他年紀并沒那么老,不過因為市場不景氣,公司鼓勵資深員工提前退休,其他人不愿意,只有他老兄二話不說遞上退休公文,三個月后在臺北近郊一處山區(qū)用磚頭砌了個炭窯,還邀我去玩。
探望老友是每個男人的義務,于是我開了小破車前往新買的小屋院子里。朋友正渾身大汗地烤面包,他從炭窯里拿出一個扔給我,說:“試試天然發(fā)酵剛出爐的面包。”
香呀。面包外層焦脆,里面則松軟無比。剛出爐的面包配上咖啡,九月底的涼風刷過頭頂的葡萄藤架,不能不說這樣的日子還真愜意。
他說做面包是十七歲時的夢想,可惜當時環(huán)境不允許,他得努力考大學、得努力找工作、得努力賺錢,至少得做個別讓人家瞧不起的男人。現在,工作仍得做,錢好歹賺點,至于人家瞧不瞧得起,完全不在考慮范圍之內。就這樣他搬到山里,烤起面包。
根據他的說法,失敗不少次,最近烤得才像樣點,覺得終于完成了年輕時未了的夢想,很爽。
鼓掌!至少他沒向我借錢──我是不是太小人了?
晚上留在他那兒吃飯,見嫂子開著車回來,買了西紅柿、橄欖和一籃子瓜果,他們改吃素了?幸好見他們的冰箱內有意大利香腸。原來晚餐是烤比薩,自己搟皮,自己做新鮮西紅柿醬,烤一塊吃一塊。
挺著肚皮開車下山回家,沿路思考,朋友都在尋找當年的夢,我呢?我的夢想呢?這么些年仍存活下什么枯干的梗啊葉的嗎?
昨天又去另一個朋友開的酒吧,時間還早,里面空無一人,喊了聲,才見個高瘦的男人從吧臺后冒出來。我們叫他老五。我說,老五,給我來點什么酒?他賞我十顆水餃、一盤鹵味、一瓶啤酒。他對自己的酒吧很得意:“嫌一般的酒吧太吵,干脆自己開一家,你看看,多安靜。”
呃,這叫安靜?這根本叫沒生意。
大約十點以后才出現顧客,還真都很安靜,一對小情侶坐在角落里卿卿我我,另一個臉孔頗熟的導演則趴在吧臺上,拿著紙筆畫一格格的分鏡表。老五又說了:“喜歡來我這兒的都清楚規(guī)矩,不準吵。”
有這么開酒吧的嗎?
越坐越覺得不對勁,到底什么地方不對勁?啊,明白了,老五放的是古典音樂,聽起來像某個人拉把琴,一拉兩三個小時,不休息喝口水,也不去上廁所。他這么搞酒吧,存心跟鈔票過不去。
“別急,我現在還有點錢,相信撐久了,氣味相投的人一定會來,而來了就不想走。”
不想走?我都快悶死了。
老五懶得理我,又進來兩個顧客,好像是寫政治的專欄作家,在一張小桌子坐下,湊著頭商量什么革命大計。老五呢?趴在吧臺內看起卡夫卡。很休閑的酒吧,開咖啡館不更恰當?
“不一樣,這是喝酒的地方。”老五糾正我,“男人的秘密基地。”
聽起來,這男人越活越回去,根本沒長大。我呢?我遺忘的夢想呢?啊,想起來,高中時那個頭發(fā)卷卷的女孩,她還在臺灣?結婚了?有孩子?或是——唉,看來我也沒長大,不過,男人要長大干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