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天底下什么東西最好吃?這可是個言人人殊的問題。
宋代美食家林洪有部《山家清供》的著作,酷似今天的美食小品,里面記載了各種私房菜,其中就有這樣一段問答。
北宋時,一次宋太宗問他的愛臣蘇易簡:“在各種寶貝食品中,什么東西最珍貴?”蘇易簡回答:“食無定味,適口者珍。臣心里就覺得齏汁味道最美。”宋太宗笑問什么是“齏汁”。蘇易簡以善飲著稱,他說:“有一天晚上天寒地凍,臣在火爐邊痛飲燒酒,喝得酩酊大醉,隨后蓋著厚被子蒙頭便睡。夜半忽然口渴醒來,見滿院中月色映照著雪景,令人心爽,有個昨天放剩菜湯的小甕被殘雪覆蓋著。我顧不上叫侍童,就捧起一把雪搓搓手,擊破上面的薄冰,一口氣喝了個肚圓。臣覺得此時就是上天的仙人廚子,做好上乘的鳳凰脯肉,也比不上這個味道美。”宋太宗笑而頷首,后來問那“齏汁”是什么配方,蘇的廚子解答說,把青菜剁碎,用面條湯一煮,既解酒又止渴,真是好東西啊。
你看,一碗菜湯就成了天下美味,夠風雅吧?
歷史上不乏別人覺得稀松平常的東西,在另一些人嘴里卻成了珍饈美味。比如明朝的開國皇帝朱元璋,當皇帝之前逃過荒,饑餓難耐,兩個乞丐用白菜幫、菠菜葉、剩米飯、餿豆腐一起燉成大鍋菜,還美其名曰“珍珠翡翠白玉湯”。此湯救了朱皇帝的命,也從此成了老朱朝思夜想的美味。后來在宮中,山珍海味吃遍,也不如這“珍珠翡翠白玉湯”,宮中御廚無論怎樣“仿制”也弄不出當初那種味道,還因此被殺掉幾個……這也說明,什么東西最好吃確實是與當時的環境和條件密切相關的。
比如,現在名頭叫得極響的“東坡肉”,工藝、配料自然是極其精細,做好后是入口即化、肥而不膩,但它當初的誕生卻非是那般美妙。“凈洗鐺,少著水,柴頭罨煙焰不起。待他自熟莫催他,火候足時他自美。黃州好豬肉,價賤如泥土。貴者不肯吃,貧者不解煮,早晨起來打兩碗,飽得自家君莫管。”那是蘇東坡被貶“下放”到黃州時,工資都時常斷頓,當地人不會烹制豬肉,價格又極便宜,所以東坡居士才得以每天早上都能煮上兩大碗,吃得肚圓,所以至今留下的造像都是微胖的。你說這是什么好食物?環境所迫而已。再如,同樣名氣很大的“東坡羹”,做法就是把蘿卜、薺菜切細,取井水與玉米糝一起煮爛,東坡稱之為“或非天竺酥酡,人間決無此味”。這是什么美味嗎?不就是菜湯煮飯嘛,徒安了一個美妙的名頭而已。但是在當時,這又是無法替代的美味佳肴。
袁枚在《隨園食單》中說:“貪貴物之名,夸敬客之意,是以耳餐,非口餐也。不知豆腐得味,遠勝燕窩;海菜不佳,不如蔬筍。”現在請客吃飯,好像不來個魚翅、海參不足以展示檔次、表達敬意,是典型的“耳餐”。魚翅,老百姓戲稱為“粉條湯”,吃起來寡淡無味沒有什么樂趣。況且現在海貨市場魚龍混雜,這魚翅很多就是用明膠做成的,連粉條的營養都不如。水產協會的諸位大佬告誡我們,拒吃魚翅才是最大的浪費,吃了才對得起鯊魚們。這是什么邏輯姑且不去講它,弄一碗不名味道的“檔次”來吃,本身就是件很無聊的事。
說到底,什么最美味本身就是見仁見智的東西。只要由著自己的性子,可以是小龍蝦,也可以是小雞爪,或者是鴨脖子,也不妨是豬頭肉,別管旁人怎么說,自己吃著開心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