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勝的變化日新月異,一座座高樓如雨后春筍般拔地而起,而其造型又絕不雷同,有人說建筑是凝固的音樂,那么,東勝這張樂譜所標識的已不單純是蒙古長調或鄂爾多斯民歌的簡單韻律,她是一首雄渾的、歡快的交響曲,也是人們的心曲。
在九曲黃河的懷抱里,在毛烏素沙漠與庫布其沙漠的中間地帶,有一座邊塞小城——東勝。
史志載:“清光緒33年(公元1907年)設東勝廳,隸山西歸綏道……民國元年(公元1912年)改置東勝縣,隸綏遠特別區。”聽父輩講,那時的縣城不大,一座土墻圍成的寨子。說城東縣太爺的老婆做熟飯,站在大門喊一聲:“老爺——吃飯!”在城西衙署辦公的縣太爺探出頭來應道:“聽見啦。”又有人戲說:一人在城北門跌了一跤,爬起來撿甩出的拐杖,拐杖竟在南門。
70年代初,我第一次來東勝,這里已是一方城廓,昔日的土城墻早已隱到歷史的深處,街道兩旁的白楊樹蔥綠如蓋,輕風中細語慢調敘述著城闕的往事。但人們依然能聽到關于對它的詼諧的評說:十字街心兩座樓,一個警察看四頭,公園拴著兩只猴。
今天的東勝,四季過度分明,春風夏雨秋霜冬雪來去干凈利落,絕沒有南國的纏綿與徘徊,即使在同一天里,晝夜溫差也是涇渭分明,“早穿棉衣午穿紗”便是這種氣溫變化的略帶夸張的形象說明。暮春的早晨,地氣蒸騰,地平線上的太陽被高原的風塵裹得渾濁,猶如一顆蛋黃,顫微微地爬上樹梢,爬上樓頂。時髦的姑娘們最先脫掉臃腫的棉衣,換上風衣羊毛衫,頸項上系一條艷麗的紗巾,一身的輕快與俏麗。剛進入五月,一夜之間,俊男靚女們仿佛商量過似的,T恤衫花裙子浪漫了山城。高原特有的涼爽氣候,幾乎找不到蚊蟲,你盡可以赤膊露腿,沐浴在清風煦日里。
七八月間,東勝的雨逐漸多了起來,連陰雨是很少見的,剛剛還紅日高照,烤得人冒油,一霎時幾塊烏云東拉西扯連綴成片,幾聲炸雷響過,銅錢大的雨點潑灑灑砸了下來,冰涼得令人打顫,地上的灰塵被擊起,如煙如霧,空氣便彌漫了泥土的腥味與花草的清香,沁人心脾,滌蕩肺腑。須臾云散雨往,藍天高遠,綠樹紅樓,街道被雨水沖洗得發亮,薄薄的積水將街景倒映,東勝便有了幾分南國水鄉的雅致和嫵媚。
冬日蕭條,寒風裹挾著細沙粒吹在臉上,有點像鈍剃刀刮臉的感覺,既疼又麻,但這里的冬天冷在清晨和傍晚,中午你甚至仍能感到太陽的微曛。一夜大雪,瓊樓素宇,銀堆玉砌,艷麗的風雪衣滿街流動,街道來不及清掃,就被碾成了溜冰場,不時有人滑到,濺起四周開懷的笑。
近十幾年來,東勝的變化日新月異,一座座高樓如雨后春筍般拔地而起,而其造型又絕不雷同,有人說建筑是凝固的音樂,那么,東勝這張樂譜所標識的已不單純是蒙古長調或鄂爾多斯民歌的簡單韻律,她是一首雄渾的、歡快的交響曲,也是人們的心曲。
林立的高樓下,是大小錯落的各種鋪面,生意如熔爐出鋼,一派紅火亂濺,人流涌動,街道便是一條流光溢彩的河。人群熙攘在琳瑯滿目的商品之中,商品從家用電器到紐扣鍋刷,從裝潢材料到胭脂頭繩,交匯著、摻雜著,讓你目不暇接。南來北往的人,到這里打工賺錢,幾乎每個行當都有他們的身影,吳儂軟語、秦腔粵調,為古樸的東勝方言平添了幾許嬌媚。
有道是一方水土養一方人,東勝的女子窈窕而白凈,靚麗而鮮活,是東勝最具魅力的一道風景,她們在這塊天地里揮灑著自己的天性,如野花瘋開,無拘無束。你瞧,街道上盡管有紅綠燈交替閃爍,但她們全然不顧,她們可以六七個人搭肩挽臂,排成一把梳子向前梳去,且說且笑,招搖過市,旁邊不時有鄉間老太太駐足觀望,那是一種正被歷史逐日遺失的目光。我想,她們的心中一定會泛起歲月流逝的滄桑。“黑風頂住個上水船,多乍會兒才能舒眉展腰活幾天”,那充滿希冀與憂傷的歌謠,今天的女子還會有誰唱過或聽過呢?
夜幕降臨,小城萬家燈火。街上騎車疾馳的是成群結隊的男女青年。舞廳內彩色燈光夢幻般搖曳變化,現代音響發出的流行音樂如流螢瀑布瀉下,不由使過往行人駐足諦聽觀望。街巷內的小酒館、小飯店門口,紅燈高掛,里面人聲鼎沸,煙篷霧罩。東勝人愛喝酒,且個個海量,朋友們彼此送雅號,你為“三口一平(瓶)”,他曰:“川島(穿倒)一片”,我稱:“九(酒)井太郎”。你聽那行酒令:“大海航行靠舵手,聯絡感情靠燒酒”。“生命置之度外,燒酒喝在肚內”。“寧可胃上開了窟子,也不能叫感情有了裂子”。這率真豪放與粗獷,令人膽顫心驚。又是哪一家酒館里傳出了曲兒:“攢下點零錢你不要花,你給妹妹買上一對真絲襪,襪子不要遞在我的手,你給妹妹揣在懷里頭。”立時一片哄笑如炸,餐桌杯盤顫動,酒館顫動,整個城市也在顫動。
花開花謝,一枯一榮便是歷史,這就有了滄桑,有了千言萬語,東勝的街道盡管還不算太寬太長,但歷史的車輪畢竟從這里碾過,仰望烈士陵園高聳的紀念塔,它以一種姿勢凝固了一個時代,凝固了一段光陰,一陣鴿哨從塔頂上傳來,恰是裊裊仙音,一靜一動昭示著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