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進入寒冬臘月,母親在鄉下老家開始腌咸魚。母親腌咸魚,習慣把魚頭剁掉。魚頭若腌,曬干后,只剩下干枯的骨頭,反而失去新鮮魚頭的細嫩肥美。而新鮮的魚頭,許多飯店是單獨當特色菜賣的,比如剁椒魚頭、魚頭豆腐湯、砂鍋魚頭等。如此美味干成一個空殼,多可惜。
剁下的魚頭,一時吃不完,冷凍在冰箱里。雙休日我們回去,母親問我:“魚頭你喜歡不喜歡吃?喜歡的話,帶幾個回去。”這話被妻子聽見,于是她當著母親面“損”我:“你兒子有什么不喜歡吃的?結婚十幾年,我從來沒聽說過。”
這話也太絕對了吧?我胃口好,味蕾發達,嗅覺靈敏,并不代表我對飲食不講究,什么食材都能大快朵頤。其實關于美食,我還是有自己的“審美”標準的。
在我而言,美食首先應該是材料特別。我吃過不同的美味,烹制那些美味的材料多半有別于平常所見。有一次,在安徽黃山風景區用餐,負責接待的朋友,真是我的知音。這位朋友說,都來外地了,還吃和家鄉一樣的菜,那有什么意思。于是那天的餐桌上,就多了諸如野豬肉和石蛙這樣的野味。
當然,食材日日求新不太現實,如果常見的原料做法不同,也可稱之為美味。同樣是豬肉,尋常做法肥的漾人,瘦的卡牙,可做成揚州獅子頭,就肥而不膩,男女老少皆宜了。同樣是紅燒肉,比如“東坡肉”,有的地方是直接下鍋紅燒,有的地方是回鍋肉的燒法,燒出的味道自然各不相同。同樣是豬蹄子,既可以做成醬色的“萬三蹄”,也可以做成清湯的“水晶蹄”,味道也不一樣。至于同樣一頭豬身上,或者牛、羊、雞、鵝身上,不同的部位,不同的做法,便有不同的味道。更有甚者,會創造出特別材料與特別做法的絕妙組合。
即便是食材常見,做法普通,有些食物一樣堪稱美食——這就要靠周遭的環境來給人深刻印象了。同是吃肉,很紳士地系起潔白的餐巾,手持刀叉,在舒緩的鋼琴聲中吃西餐,刀叉與盤碟輕輕碰撞發出的清脆聲音,也仿佛成了美妙的天籟,這是一種享受。夏天的夜晚,在露天大排檔,三五好友,光著膀子,就著簡單的肉串,“吹喇叭”喝啤酒,劃拳行令,喊聲雷動,這也是一種享受——那環境讓人放松,吃得盡興。環境的范圍再縮小些,哪怕是盛放食物的器具,只要造型新穎,質地精良,色調搭配恰到好處,也能讓人食欲大增,也能讓家常便飯脫胎換骨為難得的美味。
不過最高級的美味,并不在食材、環境與食器,而在于一同進餐的人。和心愛的人,在一個僻靜的地方一起用餐,哪怕是極平常的食物,也能吃出美好的味道來。誰沒有這樣的記憶呢?上大學時,囊中羞澀,吃不起高檔的美味佳肴,可路邊吃過的許多小吃,我至今還記憶猶新。只因為和自己一起享用的,還有那個她。平時應酬,某年某月某日,在某地某飯店某包間,吃過某種美味,怕只有神仙記得。假如這次餐桌上,有一個讓你印象特別的人,也許若干年后,你都忘不掉這一餐的許多細節。
人們常說,饑餓是最好的美食。我們這一代人,尤其在農村長大的,大多經歷過吃不飽、穿不暖的年月,這樣的日子留給我們許多心理“后遺癥”。穿姑且不談,單說吃。我們能吃,總有吃不夠、吃不飽的感覺;我們愛惜糧食,常常是家里的“泔水缸”,剩湯剩水從不愿浪費。妻子在母親面前那樣“損”我,就可以理解了。
面對一大桌美食,我的吃相常常令同桌的一些客人皺眉頭,這讓妻子包括女兒有時覺得頗沒面子。妻子如果恰好坐在我身邊,會悄悄踢我的腳,小聲提醒我:“你能不能優雅點?”女兒更好,當眾大聲提醒我:“爸爸,你看你下巴!”那肯定是我的下頜拖上油漬或粘上菜末兒了。一個喜愛美食、吃嘛嘛香的人,怎樣才能保持優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