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答我常常跟朋友們感嘆,自己步入社會之前,所學知識太少,尤其是歷史學得太少。心里藏著那僅有的一點歷史,也都被魏征與海瑞這樣高大威猛的人物所占領。而一兩個威猛的人物,也確實暗合了自己內心的那一腔熱血,一如一壺陳年老酒迎合了一群相聚言歡的老友。直到在現實生活中不斷地被碰得頭破血流,才醉酒似的暈乎乎地問:這世道怎么了?
其實,世道一直就堂堂正正在那里,不偏不正,不增不減。只是,我們太傻太天真。我們以魏征海瑞這樣的樣板人物構建坐標系,當然就會在現實中犯下一個致命的錯誤:過份地迷信領導的雅量。
事實上,無論現實還是歷史,領導雅量大多只是一個傳說。所謂的雅量,不過就只隔著一張薄薄的臉皮。我們常說“人活一張臉,樹活一張皮。”大多時候,領導最忌諱的就是那些傻乎乎的下屬一不小心弄破了他那張臉。
清朝道光年間最得寵、最走紅的官僚曹振鏞,最是懂得這層道理。曹振鏞一生歷侍乾隆、嘉慶、道光三朝,年屆八十才退休,任官長達五十二年,其中任軍機大臣十三年,位至首輔,畫像于紫光閣,甚至當過三個月的“代理皇帝”。曹振鏞病死后,道光十分傷心,親臨吊喪,下詔褒恤,賜謚“文正”,入祀賢良祠。
曹振鏞這位身處官場半個多世紀的“不倒翁”,能做到了生極恩寵,死備哀榮,肯定有一套看家本領。朱克敬寫的《瞑庵雜識》里記載說:“曹文正公晚年恩遇益隆,身名俱泰,門生某請其故,曹曰:‘無他,但多磕頭、少說話耳。’”真乃一語道破天機。我們且看看曹振鏞是如何具體運用這一“官場秘笈”的。
有一年,翰林院大考,詩題為“巢林棲一枝”,眾人都不知出處。道光皇帝閱卷大怒,認為翰林詞臣沒有學問,準備改天再考一次。第二天,他召見曹振鏞,問及此題,曹振鏞答道:“我也不知此詩句出自何處。”道光皇帝這才息怒,說:“你都不知道,就不怪他們了。”退朝后,諸大臣問曹振鏞:“昨天我們問您此句詩出自何處,您說出自左太沖詠史詩,并將全詩一字不錯地背了出來,今天怎么卻說不知道呢?”
曹振鏞答道:“能背出此詩完全是偶然,但若跟皇上說知道此詩,皇上再出其他的題,誰有把握能說出其出處呢?”
曹振鏞回答得謙虛而巧妙。他其實有句話沒有說出口:我之所以在皇帝面前簡簡單單地回答一句不知道,是為了不損皇帝面子罷了。皇帝都不知道此詩出自何處,你顯擺什么!惹惱了他,他再弄個詩題讓你就吃不了兜著走。由此可見,曹振鏞很清楚道光的雅量有多大。
道光末年,曾國藩對這種“以畏葸為慎,以柔靡為恭”的官場習氣很是批判。但批判歸批判,輪到自己時,他同樣會給足領導面子。曾國藩看見自己權傾朝野的恩師穆彰阿喜歡古字畫,于是他也偷偷研習,穆彰阿也視曾國藩為古字畫鑒賞的知己。有次他得到了一幅自己非常想要的字畫,高興極了,立即將曾國藩叫來共賞。曾國藩一看就發現是贗品,但他不動聲色,拿著放大鏡左看右看,連連叫好。過了會兒,他故意拿著放大鏡在落款處反復看,然后裝作有點疑問似的請教道:“老師您看這落款是不是有點特別?”穆彰阿仔細一看,大聲說這是贗品。曾國藩連忙說:“還是老師您厲害,我怎么看都沒看出是贗品。”
當然,也有人不信這個邪,想直接驗證一下領導的雅量,最為著名的當為發生在梁漱溟身上的“雅量之爭”。梁漱溟認為自己在政協會議上的發言遭批是錯誤的,直接質問毛澤東有沒有向他道歉的“雅量”,毛澤東立刻厲聲說:告訴你,我沒有雅量!(《毛澤東文選》第五卷經過文字加工改為“那樣的雅量,我們大概不會有”)梁漱溟事后對“雅量之爭”本身不后悔,但對自己過于孟浪當面頂撞毛澤東心生悔意。但是,人生與歷史哪會再給他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