椰子樹下的童話

晚風吹來，椰子樹拂動的黑影伏臥在她的背上，像一張伺機要撲向魚群的網(wǎng)。他的視線橫過她的頭頂，望向斜后方的大王椰。一只背著厚重螺殼的寄居蟹正試圖爬上椰子樹粗糙的根部。他沒有看到這只寄居蟹，倒是看到椰子樹頂有人形的氣團載浮載沉。

他們已經(jīng)在椰子樹下坐了好久，也許他們靜坐閑聊的時間并不輸給那只拼命練習攀爬的寄居蟹。咸咸的海風鋪展在他們眼前的草坡上，帶著咸味的海風、特有的白色霧氣在草根處涌動。椰子樹偶爾發(fā)出的刷刷聲響，讓帶著咸味的海風意圖鉆進草根處的濕土，以逃避那懾人的撼動。

說個笑話來聽聽嘛，她督促他。他搔搔剛剪過頭發(fā)的后腦勺，腦袋瓜里瞬間閃過二十七個跟椰子樹有關的笑話。從前……從前，海邊有一棵窮極無聊的大王椰子樹，他開始講述這個不知道算不算笑話的椰子樹的故事。有一天，這棵大王椰逮住一只意圖搶劫它身上椰子的寄居蟹。這只寄居蟹身上的螺殼花紋十分丑陋，它用悲鳴的語調(diào)苦苦懇求大王椰放它一馬。它說，大王啊，可憐可憐我這只寒酸窮苦的小蟹吧。我已經(jīng)發(fā)燒了好幾個禮拜，我的鄰居都建議我，只有喝新鮮的椰子水才能讓我的燒完全退去。于是，我才拖著發(fā)燒的身體來找大王椰的啊。

大王椰第一次聽說它的椰子水竟然能治療寄居蟹的發(fā)燒，稍稍起了同情心，但它對于寄居蟹的強盜行為依然十分氣憤。大王椰告訴寄居蟹，這樣吧，如果你想要我的椰子水，那你就得拿一個海洋秘密來交換。于是，寄居蟹告訴大王椰關于瓶中信的秘密。興奮不已的大王椰抖落身上的椰子，椰子砸破在水泥步道上，寄居蟹沖過去，用最快的速度喝光椰子水。果然，燒退了。

大王椰在那天晚上作出了生命中最重要的決定，它說，它要去旅行，去解開瓶中信的秘密。

這不是笑話嘛，她嘟起嘴在他腿上輕拍表示抗議。但她隨即又笑了起來說，不過，光想象個頭高大的椰子樹小心翼翼想要穿過車子很多的海岸公路，這畫面確實有笑話的味道喔。只不過，這椰子樹要怎么走路啊？

順著她的問話，他繼續(xù)講這個關于一棵大王椰決定去旅行探索秘密的笑話。大王椰的腳比起人類可是多了好幾十倍啊，他說，算算看它有多少根，那它就有多少只腳。所以說啊，其實大王椰走路的速度是很快的。

那么，它平常干嗎站在那里一動也不動呢？她插嘴問道。它懶吧，我猜，他回說，大王椰子們就是熱帶地區(qū)的懶人，老喜歡一動也不動地吹海風。

她說，既然這棵大王椰子動起來了，它迅速穿越公路來到海灘，然后讓身體橫倒在海水里，按照寄居蟹泄漏給它的瓶中信的秘密，在海里四處搜尋。可以這樣說嗎？

沒什么不可以啊，他回答，故事總是從人的嘴里流傳出來。如果大王椰有語言，它們也一定可以講出許多可以流傳千年的很棒的探險故事。一代傳一代，一棵傳給十棵，直到這世界上所有的大王椰都熟悉這些代代相傳的故事，都被祖先們的歷險活動深深感動。于是，它們不再安于只是動也不動地站立在熱帶海岸，它們不再眷戀溫暖的海風、潮濕的美夢和熱情的陽光。有一天，它們會以純真的信念彼此聯(lián)系，約定好集體出游的時間。然后時間到來，成群結隊的大王椰來到熱帶海灘。它們頸間的椰子果實像松散的項鏈，因為晃蕩而發(fā)出巨大的聲響。它們齊整的步伐在海灘留下深可及膝的窟窿。然后，人們將會在第二天黎明的白光亮起時驚覺我們的海岸再也看不到大王椰。

很難想象呢，她說，沒有高大的大王椰的海岸，那景致必然會透露出無奈與蕭瑟。那么，我們是要把故事推展到這個極致，讓所有的大王椰子集體出游的史詩般的敘述，或者維持原本的只有一棵大王椰單獨去探險的笑話格局？

你說呢？其實他心里忽然閃過好幾個讓笑話、故事繼續(xù)發(fā)展的軸線，只不過他終究也拿不定主意。

夜愈來愈深，濃濃的暗夜氣味夾雜海風的咸味恣意飄蕩在他們斜后方一整排大王椰之間。他拉拉她的手，示意她起來走走。大王椰后方的斜坡傳來細微的鳴叫聲。仔細聽，既不像鳥叫又不像蟲鳴。

到底是什么聲音啊，她指著斜坡處問他。一個被拋棄的早產(chǎn)的惡夢吧，他說。

不管他們漫步到哪里，椰子樹拂動的黑影果真宛如漁網(wǎng)般緊緊攫住他們的背影不放。他們停下來，抬頭仰視大王椰樹梢，突然有種像惡夢般的酸澀氣味撲頭蓋臉灑下來，嚇得他們趕緊閉上眼睛，手卻牽得更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