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雨記

話說嘉靖年間，楚地大旱，禾苗樹木盡皆枯死，舉目四望，蒼黃一片，猶如身處沙漠戈壁。民眾餓死無數。尚有一絲氣息的，拖著虛弱浮腫的身子祭天祭地祭山神，祈求降下甘霖。然終無果。

這一日，知府正摟著小妾銷魂，下人喘著粗氣匆匆來報：不好了，大人，外面……外面被窮鬼們團團圍住了。知府剛坐起身，又被小妾嫩藕般的胳膊纏住了，嗲聲嗲氣地說：大人，再陪妾身一會兒嘛。知府生硬地把她的胳膊扯開，整理衣冠，奔出室外。外面黑壓壓地跪著好多人，多是老人孩子。不少青壯年都已躺在了地下，再也不需要為干旱心焦為吃飯發愁了。

為首一位老者，瘦骨嶙峋，發須蓬亂，面呈菜色，見到知府拱手叩頭：知府大人圣明，敬請大人賞口飯吃，救我等草民一條性命。余眾皆跟著叩頭，口中喃喃有語，因有氣無力，聲音難以匯合一處，聽起來似蚊蠅嗡嗡。知府把官服下擺一掀，雙膝著地，眼含熱淚：鄙人無能，讓大家受苦了！這里，我給大家賠罪了。抹了一把眼淚，知府回頭吩咐下人：傳我命令，一、把家中的白面大米悉數取出，支鍋搭灶，蒸饃煮湯，惠賜民眾；二、張榜懸賞能得雨之人，即刻前來施法布道，祈得雨者，賞賜黃金千兩。聞聽此言，眾人感動得一塌糊涂，拱手伏地，涕淚橫流。

站在旁邊的高參耿直扶起知府，耳語道：依在下愚見，蒸饃煮湯，惠賜民眾，僅是權宜之計；懸賞祈雨，未知其果，不可寄之厚望。眼下，開倉賑糧，才是撫民安民之良策啊。知府似無耳聞，徑直走下臺階，一一扶起跪拜的民眾。

很快，有人上報知府，說某地有個叫荊茅的人，身懷仙術，曾在某年某月登壇祈雨，不出兩個時辰，甘霖從天而降，旱情得以解除。知府喜出望外，傳令道：快，派出快馬，專程把荊先生請來。高參耿直在旁邊獻言道：此人曾與我同窗，窮教書匠一個，不學無術，腹中空空，然極其狂妄，常妖言惑眾。還請知府大人三思。知府皺皺眉，說：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真能祈雨成功，造福民眾，功德無量啊。

轉日，荊茅還在路上，耿直又前來拜見：知府大人，我已經打探清楚，荊茅并沒有什么仙術魔法，祈雨僅是憑借一條咸魚而已，每次雨前三兩天，咸魚必淌下水珠，前次祈雨，不過碰巧咸魚滴水罷了。拿千金賞賜騙子，倒不如把錢施予百姓……知府不耐煩地打斷他，撂下一句：你該不會是與荊茅有什么恩怨吧，然后把滿臉漲紅的耿直晾在那里，拂袖而去。

荊茅終于來了。荊茅像今天的明星出場一樣，受到了眾星捧月般的待遇。眾人早就在祭壇前跪倒了一片，自然都期盼著荊茅能早點登壇祈雨，然而，他卻說自己旅途勞頓，法術無法施展。第二天，他又說祭壇設計有問題，要求另外搭建。第四天，新祭壇搭建完成，發現祈雨器具不全，需要去京城購買……知府不惜重金，一一滿足荊茅的要求。

耿直再也看不下去了，要去找知府揭穿荊茅借故拖延時間的把戲。眾人苦勸：你也該長點腦子了，知府對你的建議不感冒，你又何必找不自在呢？正在這時，外面一片喧鬧，原來，曾帶領大家跪倒在知府門前，現在跪在祭壇前已經整整六天的那位老者餓暈了。知府也聞訊趕來了，緊緊地把老人抱在懷里掉眼淚，眼淚砸在老人顴骨高凸、瘦得嚴重變形的臉上。在眾人的千呼萬喚下，老人又微微睜開眼，緊拉著知府大人的手，留給這世界最后一句話：愛民如子，愛民如子，好官，好官啊……頭一偏，臉上掛著微笑，走了。

耿直再也看不下去了，一下子跪在知府面前：知府大人，再也不能任由荊茅蒙騙惑眾了，趕緊開倉賑糧吧，不然，廣大百姓的性命不保啊……

知府勃然大怒：我等誠心祈雨，爾竟妖言惑眾，褻瀆神靈，對神靈大不敬！來人，綁了，斬！

第七天，荊茅終于凈身更衣，虔誠登壇。只見他拜天叩地，起身，揮右臂，揮左臂，然后端坐，口中喃喃有語……兩個時辰之后，滂沱大雨傾瀉而下……

百姓對知府千恩萬謝，然后，喜笑顏開：有了大雨，樹會發芽，草會發芽，終于又可以吃草根煮樹皮了……

一個陽光明媚的午后，知府攜小妾到郊外游玩，發現一個荒蕪的墳塋，有墓碑立在前面，上書“耿直墓”。走及近前，知府撫碑嘆息：耿直啊耿直，我豈不知荊茅咸魚報天氣的鬼把戲，可千金與糧倉，孰輕孰重，你為何不掂量掂量？起風了，小妾不由得打了個寒戰。

嘉靖皇帝崇信怪力亂神，知府就把荊茅布道祈雨神之又神的故事添油加醋地講給皇帝聽，嘉靖一高興，就把荊茅調到身邊聽用，還獎賞舉薦者知府黃金萬兩。當然，這都是后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