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目禮

省政府的經濟工作會議結束了，劉云峰離座起身，很想去給省長打一聲招呼。會議前，省長率政府各部門的領導，到他所在的省煙集團來調研視察，對于他擔任省煙集團一把手以來，省煙集團躋身世界五百強，利稅節節攀升的業績給予了充分肯定，大大鼓勵了全集團干部、職工的士氣，集團還把省長來調研視察時的照片放大了，掛在集團總部的宣傳欄里。劉云峰想去對省長說一聲，歡迎他明年再來。

但是，劉云峰只是往主席臺方向走了兩步，就看到坐在前排的干部們紛紛涌了上去，把省長團團給圍住了。劉云峰認得出，這些干部中，有地委書記、市長，有縣委書記、縣長，還有團省委的書記、婦聯主任和偏遠地區的專員，不少人難得來省城開會，頃刻功夫就把省長給包圍了。

想到自己只是要去給省長打個招呼，還有就是想讓領導加深一點印象，劉云峰收住了腳步，隨著散會走出樓去的人流，往停車場走去。

省政府大院是劉云峰常來開會的地方，秋天的陽光下，順著林蔭道往停車場走去的路上，他陡地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在林蔭道旁的小路上散步。老人步履蹣跚，走得特別遲緩。

“王省長！”

劉云峰幾乎脫口叫出聲來。

真是王省長，已從崗位上退下來的老省長。屈指細算，王省長該80出頭了吧，瞧啊，他腿腳已經不像當年任省長時那么矯健、敏捷了。他的手里拄著一根拐杖，這根拐杖落地的頂端，有著四只腳，那是幫助他前行時保持平衡的吧。只是盡管拄著這根拐杖，老省長走路時仍然搖搖晃晃的，一腳重一腳輕，既緩慢又費力，擺動起來像受了傷的鴨子。

劉云峰的眼前掠過一個畫面，那是王省長在崗位上時接見他們這一批回省城來到家鄉發展的碩士研究生時的情形，劉云峰作為放棄赴美留學讀博的青年學子的代表，被帶到王省長身旁。當時，王省長同樣也被團團包圍在中間，他的身旁站滿了省政府各部門的頭兒和教育行政部門的廳長、副廳長，校長、副校長。當劉云峰的手握住王省長伸過來的大手時，一股暖流涌上心頭，他覺得王省長的巴掌厚實，握著自己的手又有力又溫暖。正是受此鼓舞，在回到家鄉的土地上以后，劉云峰一步一個腳印，踏實苦干，贏得了口碑，干到了今天這樣一個國營大型企業的正廳級老總的位置上。他真的沒想到，當年對他起過如此巨大激勵作用的王省長，今天會衰老成這個模樣。噢，他是聽說過的，退下來的王省長有過一次腦梗，后來搶救過來了，只是劉云峰沒去探望過他。

萬沒料到，劉云峰會在經濟工作會議閉幕時，巧遇風光不再的王省長。

散了會以后的干部們，不論是省里各部委辦的領導，還是來自全省十幾個專、州、市的頭頭腦腦，都步履匆匆地趕往停車場去。他們有的埋頭直走，有的轉過臉去望著另一邊，還有的親熱地談笑風生，也有專注于兩人之間的交談的，總之，沒一個人走到小路上去跟王省長打招呼，沒一個人留意到晃晃悠悠走著的老人是當年省里的最高領導。

劉云峰在林蔭道上停住了腳步，他的眼前交替晃動著兩幅畫面，一幅畫面是此刻仍被干部們團團圍住的現任省長應接不暇的畫面，另一幅就是眼前費勁而又緩慢地從他身旁不遠處走過去的王省長的畫面。秋陽明麗，照耀著王省長頭上的白發格外醒目。

劉云峰的目光追隨著坦然地旁若無人地漸漸遠去的王省長的背影，向老省長投去感情復雜的注目禮。

他慨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