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老宅中凝固著昔日時光,而觸目可見的,卻是無數老宅,那些自以為存儲了時間的建筑被時間打敗。當歷史以建筑的物態存在,歷史就由強者降格為弱者。
比如鄉間的這些雕花門樓。它們原本附麗于老宅,當老宅頹圮,荒蕪成廢墟或被某份雄心勃勃的建設藍圖夷為平地,這些雕花門樓還能有什么出路呢?它們是失去枝干的花苞,或者,它們是上個季節的花兒,依照物理定律和歲時常識,這些花都將墜落。
世事變遷是歷史的大勢,變化才能造就新景,而在新景側畔,當然會有離枝的落花和落花深切的疼痛。
我們敬畏落花的痛感,所以我們試圖伸出手,要接住這些紛紜下墜的落花。
雕花門樓曾經是過往歲月的閱讀者。家族的恩怨,村落的興衰,商埠的崛起與破敗,一頁一頁,快速翻過。歲月流轉中,那些雕花門樓也淪為歷史陳跡,以影像的形式,躺在某本畫冊中,供人們閱讀。一般而言,這意味著,它們很難找到更合適的地方藏身了。
我們,能夠讀懂這些雕花門樓么?
不要試圖從中讀到故事。構成雕花門樓的基本材料是青磚。起初,這些青磚,是哪座磚窯燒制,被哪雙工匠的手刻鏤成吉祥圖案,又是哪個人擲下銀票,用這些磚雕砌成華美的門樓?——所有的細節都失蹤了。沒有故事。只有上百座雕花門樓聳立于鎮江的四鄉八野。
我們并不諱言這樣一個事實,許多門樓已經徹底消失,不再是鄉野間的實物。那些尚未消失的雕花門樓,仍然凄美地(絕不是“華美”)藏臥于鄉間。它們的命運待定。歷史如何打量它們,它們就可能獲得某種命運。它們是等待發落的一族。
惆悵是一種力量:懷舊的、珍愛的力量。
歷史常常以碎片的形式存在。我們今天的一切,我們親身度過的時光,也會成為碎片狀。不會不朽。這就是王羲之寫在《蘭亭序》里的那句話:“后之視今亦由今之視昔?!蓖瑸樗槠?,也有優劣。今天的我們,要用什么來標明自身的文明梯度呢?當今天的某件物質產品不再符合將來的季節,必須墜落時,會有一雙手無比溫情地伸出來,將含有我們的歷史碎片捧在手心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