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作為古代章回體小說的典范之作,《水滸》具有著深厚的民族根基與歷史土壤,呈現著鮮明的民族審美風格。這一現象得到了學界的關注,部分學者在專著或著論文已有提及,在前賢已有研究的基礎,本文將《水滸傳》的民族審美風格與市民情懷相結合,從《水滸傳》的美學風格、《水滸傳》的傳奇藝術以及《水滸傳》的市民情懷等三個方面展開論述,從而更好理解《水滸》的美學風格以及受眾對小說文本的有效影響。
關鍵詞:水滸傳:民族審美風格:市民情懷
中圖分類號:I207,41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6-026X(2013)04-0000-02
引言
作為英雄傳奇的代表作,《水滸》為我們塑造了一系列的英雄形象,倒拔垂楊柳的魯智深、空拳打猛虎的武松以及雙斧劫法場的李逵,小說歌頌了力與勇,贊揚了俠與義,充滿了無限的生命活力。“正是這個熙熙攘攘并且常常是野蠻的世界使《水滸》進發出不同凡響的包含人生真諦的氣息”。…然而,充滿著力與勇的英雄,亦被冠之以“暴力”儀式的旗手,剖心挖腹,啖食人肉,殺人破刃,這些傳統意義上猙獰丑怪的畫面在小說中多次出現,以至于夏志清先生認為水滸英雄中的大多數都在踐行著一種行幫道德,而絕非英雄主義信條。潘常知教授對此亦持否定態度,認為《水滸》宣揚了暴力美學,“我們在《水滸傳》里看到的卻是‘丑’被美化:殺人被美化,打家劫舍被美化……”
盡管如此,在中國民眾中,無論是小說《水滸》,還是以此為題材的水滸戲,或者由《水滸》改編的電視、電影,都是大受歡迎的。這就需要注意到中西文學作品的美學風格問題,錢鍾書先生在《中國文學小史序論》中寫道:“作史者斷不可執西方文學之門類,鹵莽滅裂,強為比附……文學隨國風民俗而殊,須各還其本來面目,削足適履,以求統定于一尊,斯無謂矣。”反對強以西方文學的門類比附中國文學,文學隨國風民俗而殊。寧宗一先生也曾著《淺談(水滸傳)的民族審美風格》一文,從民族審美風格的角度來解讀這部章回體小說。在此基礎上,本文將《水滸傳》的民族審美風格與市民情懷相結合,從《水滸傳》的美學風格、《水滸傳》的傳奇藝術以及《水滸傳》的市民情懷等三個方面展開論述,從而更好理解《水滸》的美學風格以及受眾對小說文本的有效影響。
一、《水滸傳》的美學風格
作為英雄傳奇小說的典范,《水滸傳》有其獨特的美學風格。它以北宋末年宋江領導的農民起義為題材,通過一些列生動的英雄故事,揭露了統治階級的腐朽與殘暴,向人們展現了一個英雄群體的畫廊。“《水滸傳》標志著一種英雄風尚。”對梁山英雄的解讀成為理解《水滸傳》民族審美風格的關鍵環節。
通觀《水滸》全文,可以看到《水滸》著意最多的就是草莽英雄。它較少涉及閨閣之中的旖旎風情,亦沒有瑣碎細膩的情感表達,只以粗筆墨,快節奏,寫豪俠,寫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寫打打殺殺,寫野蠻與暴力,
“無意把梁山好漢寫得文秀一點,反而對他們身上‘粗’、‘野’的一面加以渲染。”即使是艷如“天然美貌海棠花”的扈三娘,諧和了小說的整體風格,也與人們觀念中柳眉輕鎖纖指拈花的傳統女性形象迥然不同,“霜刀把雄兵亂砍,玉纖將猛將生拿”,其颯爽英姿,不讓須眉。
“小說作者把水滸好漢寫得如同猛獸奇鬼,意在張揚一種蓬蓬勃勃的生命力量,顯示他們不同平凡的豪俠風度。”這正是《水滸傳》體現出的美學風格,野蠻、原始、自由、狂癲以及不合法度,為常人所不解。正如宗白華曾說:“晉人的豪邁,不僅超然于世俗禮法之外,有時且超然于善惡之外,猶如深山大澤中的龍蛇,只是一種壯偉的夭矯的生命力的表現。他們有禽獸般的天真與殘酷。”用來作為水滸英雄的闡釋,亦不為錯。
“每一種類型的小說,都自有殄域,我們在閱讀時,必須把握住它們之間的區別。”,對于《水滸傳》,如果我們能夠從其風格特色上領略其藝術之境,并作出辨別,才稱得上冷靜的審美者。
二、《水滸傳》的傳奇藝術
不羈才子金圣嘆曾經提出了“文情如綺,事情如鏡”的主張,強調敘事的藝術化,作家利用各種藝術手段來比摩現實,不斷地靠近現實。《水滸》精彩之處,正體現在小說高超的虛構藝術方面。正如李贄所言:“《水滸傳》事節都是假的,說來卻似逼真,所以為妙。”為求逼真,書中描寫殺人,觸及細節,以致把殺人卷刃也細細寫來。“武松心疑,月光下看那刀時,已自都砍缺了。”(第三十一回)如果一一都當做現實來觀,那么這些英雄的確無有任何美感可言。李逵斧劈小衙內,金圣嘆評點說:“讀至此句,失聲一嘆者,癡也。此自耐庵奇文耳,豈真有此事哉!’,這即是提醒讀者保持適當的審美距離感,不能把小說中的事情坐實來看。而《水滸傳》里的很多描寫都要用這種態度來讀,如此才能夠進入《水滸》所營構的美學風格之中。
毋庸置疑,《水滸傳》寫人記事具有著高超的藝術水平。金圣嘆在《(水滸傳)序三》中講:“《水滸》所敘,敘一百八人,人有其性情,人有其氣質,人有其形狀,人有其聲口。”嘉靖才子李開先亦在《詞謔》中云:“崔后渠、熊南沙、唐荊川、王遵巖、陳后岡謂:‘《水滸傳》委屈詳盡,血脈貫通,《史記》而下,便是此書。且古來更無有一事而二十冊者。倘以奸盜詐偽病之,不知序事之法、史學之妙者也。’”將《水滸》與《史記》比肩。李贄更是稱嘆《水滸傳》“文字形容既妙,轉換又神”,“《水滸傳》文字,妙絕千古,全在同而不同處有辨”。
當雪萊稱詩人為“世間隱匿的立法者”時,艾略特亦提出了“文學的‘偉大價值’不能僅僅用文學標準來測定”的觀點,主張用“道德評判文學作品”。但即使是有著強烈的道德主義傾向的艾略特,也只是將道德評價標準參入文學評價標準之中,并未完全否定文學藝術作品本身的價值。更何況,在詩、文主居古典文學正統地位的國度中,不同的文體,其地位、性質與人們對其審美的期待又大不相同。詩與文,作為“正統”,肩負了更多的歷史使命感與社會責任感,故詩多言志,文多載史載道,然文人于詩于文卻多“尊而不親”。伴隨著文體的不斷發展,產生了詩之余——詞,詞之余——曲,史之余——小說,它們肩負的“道”的成分已經大為減弱,作為與“陽春白雪”相對立的“下里巴人”,小說多徜徉于文人的曼妙情懷中,贏得了“不尊卻親”的地位,文人們用之自娛,亦娛民,在自由的精神王國中棲息不羈的靈魂。
故,將小說的藝術本質還原,以藝術的眼睛來審視藝術,保持適當的審美距離,以此來看《水滸傳》的“上風放火,下風殺人,打家劫舍,沖撞州府”,才能了然“《水滸傳》章有章法,句有句法,字有字法”不是虛言,才能真正懂得作者深意,通過文字抵達棲息著作者思想的藝術彼岸。
三、章回體小說的市民情懷
作為一部世代累積型的章回體小說,《水滸》不可避免的受到了來自底層市民情懷的影響,滿足于當時社會中草根民眾的審美期待,其創作道路亦經歷了從民間走向文人,又從文人走向民間的“積累——創作——接受”模式,地位低下的平民百姓在動蕩的社會中,飽嘗辛酸苦辣,遭遇官欺吏詐。《水滸傳》所寫的世界恰也是朝政腐敗,是非顛倒,“贓吏紛紛據要津”,“狼心狗悻濫居官”,正如金圣嘆之泄憤之言:“天下者,朝廷之天下也;百姓者,朝廷之赤子也。今也縱不可限之虎狼,張不可限之饞吻,奪不可限之兒肉,填不可限之谿壑,而欲民之不叛,國之不亡,胡可得也!”這是個典型的奸邪當道、小人得志而君子困頓、英雄失路的悲劇時代。所以,《水滸傳》所塑造的黎民世界暗合了普通百姓的真實處境。
亂世百姓往往寄希望于兩類人,一類是清官,另一類便是英雄。渴望清官而有了包公戲,渴望英雄則有了《水滸傳》。在現實社會中,渴望清官,是希望在法律的框架內解決問題,還民以公道,然而,當渴望清官而不得的時候,人們最向往的便只能是英雄,或稱之為“俠”,“只有‘俠’才敢于把社會對‘秩序’的‘腹誹’轉化為行為。以武力等實際手段對抗秩序對人民的壓制迫害。”
古人有言:“心中小不平,酒可以消之;世上大不平,非劍不能消之。”所以,難怪“狂徒”李贄稱,“《水滸傳》者,發憤之所作也。”憤“大賢處下,不肖處上”的不公社會。
社會的不公、黑暗與苦難使得市民渴望英雄,渴望打抱天下不平事,銷盡心中萬古愁,這一審美期待轉而影響作品的創作。這些草莽英雄,在上梁山之前也多為百姓。另外,作者有意安排林沖第一個上梁山,作為最典型的“逼上梁山”,便為整個英雄群體贏得一個良好的第一印象。從隱忍的八十萬禁軍首領到繼續隱忍的發配之囚,再到忍無可忍的落草英雄,英雄的不幸境遇得到了讀者的無限同情,讓道德的利刃指向了當朝者的腐敗與亂政。清人王韜說過:“試觀一百八人中,誰是甘心為盜者?必至于窮途勢迫,甚不得已,無可如何,乃出于此。概于時,宋室不綱,政以賄成,君子在野,小人在位,賞善罰惡,倒持其柄。賢人才士,困踣流離,至無地以容身。其上者隱遁以自全,其下者遂至失身于盜賊。嗚呼!誰使之然?當軸者固不得不任其咎。能以此意讀《水滸傳》,方謂善讀《水滸傳》者也。”
《水滸傳》沒有借理想的階梯,將小說塑造成為拯救萬民心靈的“圣經”,它樸素的表達了普通民眾對英雄的渴望與瞻仰,在水滸英雄們除暴安良的俠義行為中找到一份精神的慰安。魯智深義救金氏父女,粗中有細,武松為兄長報仇,怒不可遏,這些情節之所以寫來精彩,并不僅僅是作者在此處用筆深厚,亦在于它滿足了市民讀者懲惡揚善、大快人心的情感追求。
在崇俠尚義的民族傳統之下,我們也就不難理解《水滸傳》在民眾中的廣泛傳播,加之它作為章回體通俗小說的樸素出身,深厚的文化土壤,這些都足以使其在歷史的長河中,保存其恒久的藝術生命力,為后世小說樹立范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