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摘要:翟氏是歸義軍節度使曹元忠的唯一夫人。她不僅崇信佛教,而且積極推崇佛事,主要表現在三個方面:積極協助歸義軍節度使曹元忠在莫高窟和榆林窟開窟造像,還重修了北大像;身體力行地參與各種佛事活動;經常組織和帶動家人及姻親婦女從事施舍、供養之事。正是翟氏夫人對佛教的熱忱和參與佛事活動的表率作用,極大地推動了敦煌的佛教文化事業。她是繼回鶻天公主之后又一位活躍在敦煌政治文化舞臺上的杰出女性。
關鍵詞:歸義軍節度使夫人;翟氏;事跡
中圖分類號:K879.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4106(2013)02-0084-09
翟氏夫人是歸義軍節度使曹元忠的夫人。敦煌文獻多稱其為“潯陽翟氏夫人”或“涼國夫人”。關于翟氏夫人,雖然許多專家在論著中都有所提及,但是至今尚未有學者對其進行全面研究。由此,筆者擬在前賢研究的基礎上,嘗試對翟氏夫人的生平事跡展開討論。
一 翟氏是曹元忠的唯一夫人
徐曉麗師姐曾就歸義軍節度使的娶妻情況作過系列討論,其中的一些討論,觀點新穎,見解獨到,給人啟發。但是,她所主張的曹元忠有三位夫人,即翟氏、陰氏和閻氏[1],很有再討論的必要。
徐曉麗判定陰氏為曹元忠夫人的主要依據是莫高窟第108窟北壁“新婦小娘子陰氏供養”[2]和莫高窟第55窟北壁“新婦……陰氏……”[2]19這二條題記[1]48-49。她將第108窟和第55窟的兩位“新婦”陰氏推定為曹元忠夫人是缺乏說服力的。
首先,第108窟的窟主是張懷慶[3],其妻是曹議金的第十六妹[4]。該窟的供養人雖然大多是張懷慶夫人曹氏的直系親屬,但是其中也有少部分是張懷慶的直系親屬。如筆者在《敦煌翟氏與敦煌士族間的通婚》一文中已辨明,第108窟北壁像列東向第七身題為“侄女第十四小娘子”的供養人,就是張懷慶的張家侄女[5]。而與這位張氏侄女畫在同一壁的另有“新婦翟氏”和“新婦小娘子陰氏”[2]。從供養人排序來看,張氏侄女處第7身,“新婦翟氏”處第9身,“新婦小娘子陰氏”處第11身。既然她們繪于同壁,且位置相近,從第7身“侄女第十四小娘子”為張氏侄女來推斷,同壁的第9身翟氏和第11身陰氏之“新婦”應都是張懷慶的兒媳婦,而非曹議金的兒媳婦。
其次,莫高窟第55窟北壁東端第3身題曰“新婦……陰氏”[2]19。我們知道,第55窟是曹元忠的功德窟[4]227,以莫高窟供養人題記中“新婦”特指窟主兒媳來看,這位“新婦”陰氏顯然不是曹元忠的夫人,而是其兒媳。此“新婦”陰氏還出現在曹元忠的另一功德窟第61窟中。該窟南壁供養人像列東向第13、14身分別題為:“新婦小娘子陰氏一心供養”和“新婦小娘子陰氏一心供養”[2]23-24。第55窟的“新婦”陰氏可能就是這二位陰氏中之一。她們都是曹元忠的兒媳婦。
徐曉麗持陰氏為曹元忠夫人說的另一個依據是,榆林窟第20窟甬道南壁和北壁新剝出曹元忠和夫人陰氏的供養人畫像[1]。但經羅瑤先生考證,甬道南壁剝出的供養人畫像不是曹元忠,而是他兒子曹延祿的供養人畫像,北壁題為陰氏的女供養人像則是曹延祿的妻子[6]。
顯然,第108窟的新婦陰氏和第55窟的新婦陰氏并非曹元忠夫人,而分別是張懷慶的兒媳婦和曹元忠的兒媳婦。
徐曉麗又認為,曹元忠還有一個閻氏夫人。其論據有二:一是莫高窟第98窟北壁東端像列東向第6身有“新婦小娘子閻氏一心供養”之題記。因為曹元德和曹元深夫人中無閻氏,故定此閻氏為曹元忠之妻;二是莫高窟第61、55窟有“囗勅受太原郡夫人閻氏一心供養”和“勅受囗國夫人太原閻氏一心囗(供)養”之供養人題記。她認為這二位閻氏為同一人,其“夫人”封號是因曹元忠的二品品級而來[1]49。
筆者認為,根據以上兩點論據得出的結論也是欠妥的,理由如下。
莫高窟第98窟是曹議金的功德窟。第61窟是曹元忠的功德窟。因為曹議金與曹元忠屬父子關系,所以二窟中的供養人較多重復出現,又因窟主不同,她們的輩份稱謂也不盡相同。現將第98窟和第61窟有關曹議金兒媳輩的供養人題記列簡表如下:
表1所列第98窟的前二位供養人像繪于南壁,后七位繪于北壁。根據莫高窟南壁供養人身份往往高于北壁供養人身份之現象判斷,上表第98窟前二位新婦的排位要高于后七位,而且她倆與后七位的稱謂也略有不同,她倆都被稱為娘子,而后七位則被稱為小娘子。按供養人題名的規律,“娘子”是稱呼年齡較大的婦女,而“小娘子”則是稱呼年紀相對輕的,這一點從翟氏的題名前有“故”字也可體現出來。供養人畫像和題名還有一個規律,即一般按身份高低或年紀大小來排序繪制。依據這些繪制原則考慮,上表第98窟排在第一位的翟氏應是曹元德的妻子,排在最后一位的翟氏應是曹元忠的夫人。這一點還可以從第61窟的供養人排序得到證明。在第61窟,緊跟“嫂小娘子李氏”與“嫂小娘子索氏”之后的供養人是“外甥小娘子陰氏”,而在上表第98窟中,排在“新婦”李氏和“新婦”索氏之后的是“新婦”翟氏。為何第61窟沒有繪制這位“新婦”翟氏呢?其實,理由很簡單,因為第61窟是曹元忠和翟氏夫人的功德窟,而上表第98窟排在最后一位的“新婦”正是翟氏夫人,由于她是第61窟的施主,所以,她的供養人畫像被移畫到了南壁列東向第三身,并題為“施主敕授潯陽郡夫人翟氏一心供養”[2]23。誠然,上表第98窟排在最后一位的“新婦”翟氏是曹元忠夫人潯陽翟氏,那么,徐曉麗認為她是曹元德之妻的結論就不能成立了。
在上表第61窟,曹元忠將李氏和索氏稱為“嫂”。而據上表第98窟的題記知,李氏和索氏的排位分別在第七位和第八位。既然曹元忠稱她倆為“嫂”,那么上表第98窟前八位的供養人都是他的嫂嫂,再參照上表第98窟的供養人考慮,上表第61窟“囗勅受太原郡夫人閻氏”之題記前一闕字當為“嫂”字,可見,此閻氏為曹元忠之嫂。第61窟這位閻氏的供養人題名又見于莫高窟第55窟,其曰:“勅受囗國夫人太原閻氏一心囗(供)養”[2]18。
誠然,上述閻氏為曹元忠之嫂,那么,她是曹元德還是曹元深的妻子呢?她的身份怎么能從郡夫人升為國夫人呢?據榮新江先生研究,“曹元德在長興四年(933)就以節度副使檢校司空。清泰二年(935)繼任節度使后仍用此稱。末年又由中央王朝贈太保”[7]。而“曹元深在天福五年(940)初任節度使時稱司空,天福七、八年稱司徒,天福九年初接受后晉詔贈的太傅稱號”[7]113。依照曹元德和曹元深的進職來看,閻氏應是曹元深的夫人。雖然按曹元深的官職,她還不夠國夫人資格,但因為957年曹元忠夫人翟氏被封為涼國夫人,閻氏也就被稱之為國夫人了。如果關于閻氏為曹元深之妻的推論不誤的話,那么,依據上表第98窟的供養人排名來看,“新婦小娘子閻氏”之后的張氏、李氏、索氏都應是曹元深的夫人。
綜上所述,曹元忠有陰氏夫人和閻氏夫人的可能性已被排除,從莫高窟第98、61窟的供養人題記知,曹元忠只有一位夫人,即翟氏夫人。另外,曹元忠在榆林窟還營建了幾個家窟,而這些家窟的供養人題記也表明,曹元忠只有翟氏一位夫人。此外,大量有關“潯陽翟氏”的文獻資料更是說明,翟氏為曹元忠的唯一夫人。
二 參與石窟營建活動
(一)莫高窟第98窟
莫高窟第98窟是曹議金的功德窟,建于925-927年間①。該窟北壁東端像列東向第10身有“新婦小娘子翟氏供養”之題記。此“新婦小娘子”即曹元忠夫人翟氏。翟氏夫人的畫像出現于第98窟,這說明她作為曹議金的兒媳婦也參與了第98窟的營建事宜。只是,此時的翟氏夫人還年輕,她在這次營建活動中并不充當重要角色。
(二)莫高窟第61、55窟
莫高窟第61窟南壁供養人像列東向第3身題名曰:
施主敕授潯陽郡夫人翟氏一心供養。[2]23
這里的“施主”指窟主。當然,翟氏夫人并不是第61窟的唯一窟主,因為第61窟的甬道經元代重修過,而曹氏建窟的慣例是把作為窟主的男供養人畫在甬道南壁,所以,原畫在甬道南壁的曹元忠亦是第61窟的窟主[4]226。由之,第61窟是曹元忠夫婦的功德窟。
莫高窟第55窟甬道南、北壁原為西夏(或宋代)壁畫。1908年伯希和從西夏壁畫下剝出曹議金祖孫三代的供養人像。其中南壁第4身題曰:“窟主敕推誠奉國保塞功臣歸義……”[2]18賀世哲先生認為這身被寫為“窟主”的供養人即曹元忠[4]227。
由于第55窟的供養人畫像在西夏(或宋代)被重繪過,所以,在現存的供養人題記中,我們沒能發現有關翟氏夫人的供養人題記。但是,S.2687號文書為我們了解翟氏夫人與第55窟的關系提供了一些線索。筆者曾在《S.2687寫本與莫高窟第61、55窟的關系》一文中討論過第55、61窟的營建時間。雖然當時將S.2687(1)文書定名為《莫高窟第61窟畢功疏文》和將S.2687(2)文書定名為《莫高窟第55窟畢功疏文》是不妥的,但筆者認為,S.2687(1)號文書和S.2687(2)號文書分別是第61窟和第55窟建成時舉行法事活動的慶窟文應該是沒有問題的。S.2687(2)文書中有“歸義軍節度使檢校太師兼中書令敦煌王曹公之涼國夫人尋陽翟氏敬造五色繡經巾一,施入窟內”之記載,這表明第55窟亦是曹元忠夫婦的功德窟。
誠然,莫高窟第61、55窟是曹元忠和翟氏夫人的功德窟,那么,翟氏為籌建這兩個洞窟所起的作用是不必多言的。
(三)重修北大像
CH.00207文書詳細記錄了宋乾德四年(966)歸義軍節度使曹元忠夫婦重修莫高窟北大像的功德事跡。該功德文由松本榮一和史葦湘先生分別作過釋錄[8]。
北大像即莫高窟第96窟,今俗稱為“九層樓”,是莫高窟標志性的建筑。據《莫高窟記》所載,武周延載二年(695){1},禪師靈隱和居士陰祖等人始建北大像[2]72。光啟元年(885){2},張淮深見“北大像,建立多年,棟梁摧毀”[9],遂進行改建,將原有的四層樓閣擴建為五層。乾德四年(966),歸義軍節度使曹元忠與翟氏夫人來莫高窟持齋避暑時,看到歷時幾百年的北大像窟前樓閣下層撐木損壞,他們遂“誘諭”僧俗、官吏對其進行重修。CH.00207文書即是這次重修北大像的功德記。據CH.00207《宋乾德四年(966)歸義軍節度使曹元忠夫婦修莫高窟北大像功德記》記載,這次的重修工作具體由都僧統鋼惠、僧正愿啟、僧正信力、都頭李幸恩等負責。這項工程自五月二十三日始,六月二日畢,歷時10天,用工包括僧人240人、木匠56人、泥匠10人。在這數百人的施工修建中,翟氏夫人還親自攬衣入廚,為施工僧俗操炊調膳。她的這一行為使我們仿佛看到了極具親和力的節度使夫人形象,正是她這種深入群眾的為人行事風格使得她深受敦煌民眾的愛戴。這次修建工程從技術上講應該具有一定的難度,但僅在短短10天之內就能完工,這無疑反映出敦煌僧俗對曹元忠夫婦的敬重和對他們的極大支持。
(四)榆林窟第19、25、33、34、36窟的營建
或重修
現列出翟氏夫人一家在榆林窟的供養人題記(表2)。
榆林窟第19、33、36窟中都有曹元忠夫婦一家的供養人畫像,而且,從這3窟的畫風判斷,這3窟始建于宋代。我們知道,曹元忠自944年出任節度使,治理瓜沙長達30多年。由此,榆林窟第19、33、36窟應是以曹元忠夫婦為代表的曹氏家族所建洞窟。
榆林窟第25窟始建于唐代,其甬道為宋代重修。從上表的供養人題記知,重修甬道的是以曹元忠夫婦為代表的曹氏家族。
榆林窟第34窟甬道南壁和北壁有曹元忠夫婦的供養人畫像和題記。但該窟東壁甬道另有“修窟施主清信佛弟子引鄒子田氏與朱家一心供養”[10]之題記。此外,還有一些非曹姓的供養人畫像,可見,該窟的功德主并非曹元忠夫婦。曹元忠與翟氏夫人的畫像被繪制于甬道南壁和北壁,可能與曹元忠是當時瓜沙地區的最高統治者有關。當然,也許另有一種可能,即曹元忠夫婦對這次營建活動給予過支持或贊助。
三 積極參與佛事活動
佛教自傳入中國始,就走上了中國化的道路。一方面,佛教為了適應中國固有的傳統思想和倫理觀念,不得不吸收儒家和道家的思想,從而形成具有中國道德理念和文化特征的佛教教義。另一方面,佛教所宣揚的因果報應和輪回思想又對中國人的宗教信仰、思維方式和民俗民情等產生了深刻影響。至隋唐五代宋時期,與儒、道融合后的佛教進一步中國化。此時的佛事活動不僅深入到中國普通老百姓的日常生活當中,而且一些佛教節俗也逐漸成為中國民眾生活的一部分。
敦煌是西域入中原和中原出西域的門戶。緣此,佛教首先傳入敦煌,而后才傳播至內地。由于受地理位置的影響,敦煌的佛教一直興盛不衰。舉世聞名的佛教圣地——敦煌莫高窟即是最好的歷史見證。在蕃占時期和歸義軍時期,統治者都大力倡導和扶持佛教,所以,佛教成為敦煌地區的主要宗教。無論是士族階層,還是貧民百姓,他們都非常虔誠地尊崇和信奉佛教。當然,敦煌的佛教與內地有所不同,它在理論上并沒有像內地那樣形成多家宗派,而僅是因循內地的佛教思想。到了歸義軍中后期,學僧漸少,大部分僧官都變成了“釋吏”。而且,出入民家經辦喪葬法事的僧人也越來越多,佛教進一步世俗化了。
(一)出席佛教節日并行布施
在敦煌,一年中的佛事活動主要有正月的四門結壇、上元燃燈、二月八日的法會道場、四月八日的佛誕節、七月十五日的盂蘭盆節,等等。這些佛事活動主要由官府和僧團主持籌辦。通常,節度使與其夫人都要出席并行布施。敦煌文獻就保存了一些翟氏作為節度使夫人出席這些活動并行布施的祈愿文和布施文,現介紹如下:
1. 北圖7680《啟請文》文云:
1 證明弟子 大王 功德 敬禮常住三寶。右今月某日
2 于某處某方(坊),先奉為國安人泰,五稼豐盈,歲稔時
3 康,災殃殞滅。次伏為 大王延壽以(與)日月而齊明;保位
4 恒昌,囗乾坤而永治。涼國夫人郎君小娘子等保囗
5 合宅安和,上下歡娛,內外清吉。遂乃結壇九處,轉寂
6 勝之金言。撒食五方,誦蜜音呪香焚百味,一一從
……
14 ……又持
15 福事,資益我大王,伏愿長崇佛日,永鎮龍
16 沙,秉政河西,常為囗延壽囗彭祖敦煌伏睹
17 于堯年,歲比王囗亮,慕府再囗于舜日。
18 夫人 永泰往來而危。夫人應祥,東西奉使而雨囗集。
19 郎君小娘子吉慶轉益加榮內外親臻……[11]
本件有“涼國夫人”之記述,顯然,文中的“大王”為曹元忠。本件中有“遂乃結壇九處,轉寂勝之金言”一語。如果結合敦煌的歲時習俗考慮,這結壇九處并舉行大規模轉經的活動非歲末年初的“四門結壇”法事活動莫屬,因為“四門結壇”是由節度使直接主持,屬官方祈祭活動[12]。從本件的內容知,節度使曹元忠與翟氏夫人等“合宅”參加了這次結壇轉經活動。
2. S.5973文書為開寶七年(974)正月歸義軍節度使曹元忠施入回向疏。該錄文詳見唐耕耦、陸宏基編《敦煌社會經濟文獻真跡釋錄》第3輯[13]。
S.5973《開寶七年(974)正月歸義軍節度使曹元忠施入回向疏》的祈愿詞中有“城隍土地社廟神祠納福佑而咸亨”一語。而P.2598V《使榜》云:“常年正月廿三日為城隍禳災卻賊,于城四面安置白傘法事道場者”[14]。據此知,S.5973文書應是開寶七年正月置傘法事道場之疏文。正月設立置傘道場的目的在于“為城隍禳災卻賊”、“以佛法擁護人民”。S.5973《回向疏》云:“大王神算,以日月而齊堅;夫人天年,共山河而益固”。因為開寶七年(974)正值曹元忠執政,可見,文中所言的“大王”指曹元忠,“夫人”指翟氏。節度使曹元忠與翟氏夫人一起出席了這次安置白傘的法事活動。
3. P.2733文書是一篇行像舍施發愿文。黃征、吳偉先生曾對該文作過釋錄[15]。
P.2733《行像舍施發愿文》中有“伏用莊嚴我涼國夫人貴位”一語,由此可推知,該文書中的“府主大王”指曹元忠。鑒于曹元忠于964—974年間稱大王,P.2733《發愿文》當寫于此時。P.2733《發愿文》另有“以滋(茲)擎像舍施功德、焚香啟愿福因”一語。“擎像”即抬像。在敦煌,二月八日是行像日,各色侍佛人抬釋迦佛像和菩薩像,擎舉絹畫佛像,繞城巡行。但是從P.2733《發愿文》文首的“送彌勒于寶剎之內”一語判斷,這次所擎之像非釋迦像,而是彌勒像。那么,這次布施活動就不應是二月八日的行像日。而在佛教節日中,定正月初一為彌勒圣誕日,這次法事活動可能與慶賀彌勒圣誕有關。再據文中“財舍七珍”、“舍施功德”之語知,節度使曹元忠與翟氏夫人不僅出席了法會活動,而且還向法會行了布施。
4. S.5973文書是歸義軍節度使曹元忠向二月八日法會所行布施的疏文。該錄文詳見唐耕耦、陸宏基編《敦煌社會經濟文獻真跡釋錄(第3輯)》[13]101。
敦煌將二月八日定為釋迦牟尼佛逾城之日。其慶祝活動相當隆重,不僅設置道場法會,還要舉行行像儀式。這一天,道俗二眾傾城出動,當地官僚前往參加,而且節度使偕同夫人眷屬及朝臣等上層人物亦親臨現場。S.5973《開寶七年(974)二月歸義軍節度使曹元忠施入回向疏》尾題曰:“開寶七年二月日歸義軍節度使檢校太師兼中書令敦煌王曹元忠疏”,這說明,本件是曹元忠向二月八日法會所行布施的疏文。而文中有“夫人花容,同桂蘭而永茂”一語,這說明翟氏夫人也出席了這次佛事活動。
5. P.2985《齋文》云:
1 今則和囗回拂,寂景浮空。當釋迦割愛之辰,是太子辭塵之
2 日。遂則佛囗(聲)振地,鼓芳連天;緇遂之竟慕,虔誠遐延,皆臻于法會。
3 如斯勝事,則我君之道矣。伏惟我府主大王……
……
6 ……爰因講會建此法場。能申弘
7 化之誠,共敘宣揚之典,則我大王之德也。伏惟涼國夫人
8 西施價重,南越呈姿。鳳釵每耀于雙肩,蟬鬢常染
9 于兩瞼。逶迤前進,囗(如)織女以隨星;舉囗沒從,如恒娥之逐月。
10 而又心囗囗囗,志慕囗因。每側席以專勤,乃聽聞于妙法者,則我涼國
11 夫人之德矣…… [16]
本件所說的“太子辭塵之日”即釋迦逾城之日,也即二月八日。本件中有“伏惟涼國夫人”一語,這表明文中的“府主大王”為曹元忠。又從本件“爰因講會建此法場”一語知,二月八日的佛事活動是以節度使曹元忠為首的歸義軍府衙主辦的。翟氏作為節度使夫人也出席了這次法會活動。而且,本件說她“每側席以專勤,乃聽聞于妙法”,可見,翟氏夫人對法會活動是相當熱衷的。
6. P.2982文書為顯德四年(957)九月梁國夫人潯陽翟氏結壇供僧舍施疏。該錄文詳見唐耕耦、陸宏基編《敦煌社會經濟文獻真跡釋錄》第3輯[13]96。
P.2982《顯德四年(957)九月梁國夫人潯陽翟氏結壇供僧舍施疏》是一篇道場布施疏文。由末署“顯德四年九月日弟子梁國夫人潯陽翟氏疏”知,這次道場的時間是“顯德四年九月”,節度使曹元忠夫人翟氏出席此次道場并行布施。這是一次什么形式的道場呢?據譚蟬雪先生研究,敦煌九月的佛事活動主要有“水則道場”、“官齋”、“季末道場”和“布薩唱道”等。而這些法事活動中以“季末道場”規格較高,由衙府主辦[12]303-316。本次道場既然由翟氏夫人出席,那么,本次道場應屬“季末道場”。在藏經洞出土文獻中,另有“季末道場”疏文,如P.2058《發愿文》{1}即是由節度使曹議金全家參加的“季末道場”疏文。從疏文所描述的內容來看,這次道場的形式與P.2982《疏文》所描述的道場形式很是相近。此外,“在季末舉行的道場,釋教又稱‘罷四季道場’,是當季節轉換時的一種佛事活動”[12]314,而P.2982《疏文》中就有“今因壇罷,令遣詣就道場”之語,顯然,將P.2982《疏文》判為“季末道場”或“罷季末道場”應當不誤。如按P.2058《發愿文》的規格來看,節度使曹元忠應當出席“季末道場”,但不知何故,他沒有到場。從道場疏文僅以翟氏夫人的名義書寫來看,翟氏作為節度使夫人在一定場合可以代表曹元忠行使一定的職權。這也表明,翟氏夫人在當時的歸義軍政界和僧界具有較高的威望。
通過對前述的幾件《啟請文》、《發愿文》和《施舍疏文》等內容的分析,我們了解到,翟氏夫人參加的歲時法會有正月的“四門結壇”和“安傘旋城”、二月八日的道場法會、九月的“季末道場”等。這些都是敦煌比較重大的佛教節日和法會活動。正是這些有限的文獻資料,為我們認識翟氏夫人的政治角色提供了第一手的材料。一方面,每逢敦煌重大的佛教節日或歲時節日,翟氏作為節度使夫人,都要陪同節度使曹元忠出席這些活動。有時,在曹元忠缺席的情況下,她可以代表曹元忠出席這些活動。如顯德四年九月“季末道場”的疏文即是以翟氏夫人的名義寫的。另一方面,凡是曹元忠夫婦參加的法會活動,一般來說,他們都要以節度使和節度使夫人,或節度使全家的名義向法會進行布施。這些做法不僅表明曹元忠夫婦十分崇信佛教,大力支持僧團活動,同時也表明,在曹氏歸義軍時期,節度使的執政方略中有政教合一的趨勢。
(二)組織抄寫佛經
翟氏夫人除了前述的那樣積極參加敦煌的重大佛教節日和法會活動外,她還在莫高窟供養諸佛,組織人力抄寫佛經。
據前揭文CH.00207《宋乾德四年(966)歸義軍節度使曹元忠夫婦修莫高窟北大像功德記》記載,曹元忠夫婦還精選24人在“大王龕內”抄寫《大佛名經》。“大王龕”在《臘八燃燈分配窟龕名數》中又被稱作“大王窟”[17],即曹議金功德窟,現編號為莫高窟第98窟{2}。這次由曹元忠夫婦組織的抄經活動規模較大,共抄寫《大佛名經》18部。佛經一經抄寫完畢,曹元忠夫婦就將它們施給寺院。敦煌當時有寺院17所,“每寺各施一部”,剩余的一部又“發遣西州”。
三、五、九月主要是佛教徒的齋月。但曹元忠夫婦作為俗人,也專程前往莫高窟持齋。
從CH.00207《宋乾德四年(966)歸義軍節度使曹元忠夫婦修莫高窟北大像功德記》所載“因為齋月屆此仙巖”,“撥煩喧于一月”等語看,曹元忠夫婦在莫高窟持齋竟滿一月。而且,他倆在持齋期間,不僅組織燃燈,焚香供養諸佛,而且還組織抄寫《大佛名經》,這都充分反映出曹元忠和翟氏夫人是十足的佛教信徒。
(三)親造供養具,施舍寺院
翟氏夫人不僅自己奉佛,而且經常帶動姻親婦女一起“造供養具”,施舍寺院。S.3565(2)《曹元忠潯陽郡夫人等造供養具疏》即反映了這一實情。其文曰:
1 弟子敕河西歸義軍節度使檢校太保曹元忠以
2 潯陽郡夫人及姑姨姊
3 妹娘子等造供養具疏。
4 造五色錦繡經
5 巾一條,雜彩
6 幡額一條,銀泥
7 幡,施入法
8 門寺,永充供養。
9 右件功德,今并圓就,
10 請懺念。
11 賜紫沙門(押)。[18]
本件無紀年,但稱曹元忠為“太保”,稱翟氏為“潯陽郡夫人”。榮新江先生依據本件對曹元忠和翟氏夫人的稱號而將本件的寫作時間定在950—955年間[7]118。從本件“施入法門寺,永充供養”一語判斷,翟氏夫人組織的這次施舍活動可能與法門寺的佛事活動有關。而據P.3505《辛亥年四月一日起首修法門寺使白面歷》記載,法門寺在辛亥年曾進行過整修。這個“辛亥年”究竟是哪一年呢?因法門寺是后唐滅亡后由奉唐寺改名而來,而且,在顯德年間,又被更名為顯德寺[19],所以,P.3505號文書中的“辛亥年”非951年莫屬。既然法門寺在951年前后曾進行過整修,而本件又寫于950—955年間,這一巧合正好說明曹元忠夫婦及曹氏姻親此次向法門寺施舍錦繡經巾、彩幡額和銀泥幡供養具,可能與法門寺在辛亥年(951)的整修活動有關。
四 小 結
從莫高窟第98、108、61、55等窟的供養人題記知,曹議金本人非常重視與翟氏家族的聯姻,他不僅將長女和與天公主所生的第十四女嫁給翟家,而且還為兒子曹元德和曹元忠娶翟氏之女。可以說,翟氏出嫁給曹元忠是曹翟二家頻繁婚媾的必然結果。
當然,翟氏作為曹元忠的夫人又有其特殊性。因為曹元忠的父親曹議金,以及他的哥哥曹元德和曹元深都有3至4位夫人,而唯獨曹元忠沒有多娶,一生僅有潯陽翟氏一位夫人。翟氏能成為曹元忠的唯一夫人,這似乎暗示出翟氏與曹元忠之間的感情非常深厚。同時,這種唯一性也給翟氏夫人帶來了更多的幸福和尊寵。
翟氏夫人嫁給曹元忠后,作為曹議金的兒媳,她應該與曹議金的夫人回鶻天公主朝夕相處。我們知道,回鶻天公主非常崇信佛教,她不僅身體力行地參與各種佛事活動,而且經常組織和帶動曹氏家人以及姻親婦女從事施舍、供養之事。由于深受回鶻天公主的影響,翟氏夫人在成為節度使夫人后,也像天公主那樣積極推崇佛事。譬如:
一、她積極協助丈夫開窟造像。不僅在莫高窟營建了第61、55窟,重修了北大像,而且在榆林窟還營建或重修了第19、33、36等窟。
二、熱情出席各種佛教節日和法會活動。敦煌每年都有許多佛教節俗,如二月八日的逾城節、四月八日的佛誕節、七月十五日的盂蘭盆節等。翟氏夫人每逢這些節日,都要陪同曹元忠出席有關法會。有時,在曹元忠缺席的情況下,她還代表曹元忠向法會行布施。由此,P.2761《祈愿文》說她:“年年親詣于法場,歲歲來臨于講暢”{1}。
三、組織大量人力抄寫佛經。顯德四年,她就曾組織人員抄寫過18部《大佛名經》。
綜上所述,翟氏夫人既是一位出色的“賢內助”,也是一位虔誠的佛教徒。她對佛教的熱忱和參與佛事活動的表率作用,極大地推動了敦煌的佛教文化事業。她是繼回鶻天公主之后又一位活躍在敦煌政治文化舞臺上的杰出女性。她的特殊身份和卓越才華,使得翟氏在敦煌政治文化史上寫下了值得驕傲的一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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