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摘要:青州龍興寺造像先后被評為1996年中國十大考古發現之一和20世紀全國百項考古大發現之一。本文通過對有關金石文獻資料的分析考證,鉤沉出北朝高門士族崔氏家族在龍興寺進行造像活動的歷史事實。顯赫高貴的崔氏家族曾經風云際會于龍興寺,這從一個視角揭示了龍興寺造像精美絕倫的內在原因,從而進一步加深了對這批造像藝術水準的認識。
關鍵詞:北朝;崔氏家族;青州;龍興寺;造像活動
中圖分類號:K879.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4106(2013)02-0036-03
1996年10月,山東青州龍興寺遺址出土400余尊北魏至北宋時期的窖藏佛教造像。這批造像以其數量之多、歷時之久、種類之全、雕刻技藝之精湛、貼金彩繪保存之完好,先后被評為當年中國十大考古發現之一和20世紀全國百項考古大發現之一,被譽為“中國最好的古代雕刻藝術”[1]、“中華燦爛文明和人類文化遺產的重要組成部分”、“改寫東方藝術史的重大發現”[2]。經過統計,龍興寺北朝(北魏、東魏、北齊)造像約占總數的95%,是這批造像的最主要組成部分,它們形象地展示了在極力倡導佛教精神的北朝時期青州人的精神風貌和美好向往。北朝時,尤其是東魏、北齊兩朝,青州城和北方的晉陽城系僅次于國都鄴城的兩大重鎮,所謂“并州之太原(治晉陽城),青州之齊郡(治青州城),霸業所在,王命是基。”[3]青州這座東方名城里,盤踞著北朝高門士族崔氏家族,青州城在當時堪稱崔氏家族的天下①。由于崔氏家族以篤信佛法著稱②,促使筆者多年來一直思索這樣一個問題——崔氏家族應該在龍興寺內進行過大規模的造像活動。
根據個人留意搜集,計有以下三條金石資料可資說明崔氏家族成員參與了龍興寺造像活動。
其一,北魏永安三年(530)崔和、賈淑姿夫婦造像題記。
勿庸諱言,龍興寺造像存在著一大遺憾——幾乎所有的造像基座都下落不明,致使大量鐫刻其上的題記信息不得而知。在400余尊造像中僅保存下來7條題記,其中北魏崔和、賈淑姿夫婦造像題記引起了筆者關注:“大魏永安三年庚戌,五月乙亥朔,十三日丁亥,安東將軍、銀青光祿大夫、青州大中正崔和、妻賈淑姿傾竭賄璣,敬造石像一軀。原永絕女刑,為佛弟子、居家眷屬并及六道,長辭苦海,同獲長樂。”[4]這條資料雖然早已公布,但是未見有人予以深究。翻檢史籍發現,崔和在《魏書》中有記載:“僧淵從弟和,平昌太守。家巨富,而性吝嗇,埋錢數百斛。其母李春思堇,惜錢不買。子軌,字啟則,盜錢百萬,背和亡走。”[5]前已提及,崔僧淵系青州房崔氏。崔和既為其從弟,則亦屬青州房崔氏無疑。他任職的平昌郡在當時為青州屬郡③。這樣一來,該造像題記便透露出了崔氏家族成員參與龍興寺造像活動的歷史事實。崔和、賈淑姿造像通高54.5厘米,不過是一鋪小型造像,竟稱“傾竭賄璣”。這一方面是二人在表達對佛教的虔誠,有意夸大其詞;另一方面,似與家財被兒子盜走有關。崔和對生母吝嗇不孝,崔軌則盜其錢財逃跑,這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還需一提的是,崔和是龍興寺造像現存7條題記中唯一于正史可證的人物,其結銜“安東將軍、銀青光祿大夫、青州大中正”為《魏書》不載,可補史缺。
其二,清段松苓《益都金石記》著錄有《東魏崔叔仁等題名殘刻》:“……□邱僧玄弼、比邱僧曇真、□邱僧僧傳、□人高寶、□人管僧奴……人崔叔仁、□人孫登、□□劉長世。”段松苓考云:題名殘刻“在(青州城)西門外居民墻間……崔叔仁……青州人,潁州刺史……此殘石當是……叔仁里居與僧俗造像題名也。按此碑亦龍興寺舊物。”[6]段氏將此題名殘刻斷為龍興寺遺物甚是,因為青州城西門一帶正是龍興寺遺址所在地。由《魏書》知,崔叔仁系青州刺史崔休之子,屬于清河大房。崔叔仁“性輕俠,重衿期。歷通直散騎侍郎、司徒司馬、散騎常侍,出為驃騎將軍、潁州刺史。以貪污為御史所劾。興和中,賜死于宅”[5]1527。題名殘刻中“人”前缺字當為“邑”。我們知道,從北魏初年起,北方就盛行一種以一族或一村為單位的佛教組織,叫作“義邑”。“義邑”由僧尼和在家信徒構成,專門從事建寺造像等功德活動。其首領稱“邑義主”、“法義主”等,成員稱“邑義”、“邑人”等。很明顯,崔叔仁即是義邑中的一個邑人。這條金石資料進一步證明了崔氏家族成員參與龍興寺造像活動的事實。
其三,現立于青州偶園內的北齊武平四年(573)司空公青州刺史臨淮王像碑。
該碑文記載,龍興寺在當時被譽為“正東之甲寺”——北齊境內正東方第一流的大寺院。碑文中記有追隨青州刺史婁定遠在寺內進行造像事宜的青州“治中崔文惠”。可見,北齊時期崔氏家族成員仍在龍興寺從事造像活動。
賈淑姿、崔叔仁和崔文惠在龍興寺的造像活動雖屬崔氏家族成員的個人行為,但不可忽視的是,崔氏家族具有闔門崇佛特點。該家族的佛事活動在青州非常活躍。筆者發現,可以表明崔氏家族在青州進行過闔門崇佛活動的堅實證據有二:
一是清段松苓《益都金石記》著錄的《東魏廣福寺造像題名》。這篇造像題名中保留完整姓名的崔氏家族成員計有12人:崔敬叔、崔僧就、崔日提、崔惠叔、崔法護、崔柔伯、崔伏陵、崔僧鄰、崔道元、崔承先、崔世殷、崔僧德。這些崔氏家族成員共同題留姓名于廣福寺造像上,無疑是崔氏家族闔門崇佛的表現。
二是現藏青州博物館的出土于廣福寺的《崔氏宗門寶塔之頌》石碑。碑文記述了北齊天保九年(558)崔氏16家30人共同出資敬造寶塔一座的事跡。這30個崔氏家族成員是:崔叔鳳、崔麟、崔文起、崔伏援、崔徽業、崔蘭、崔提、崔叔寶、崔榮賓、崔暎世、崔法護、崔曇方、崔環、崔老虎、崔遠。崔敬元、崔略、崔侯、崔祖文、崔郎環、崔元長、崔波、崔徽祖、崔智彥、崔珍寶、崔均、崔慶賓、崔智休、崔孝穆、崔山巖。這件石碑再次反映了崔氏家族闔門崇佛的歷史事實。
崔氏家族這兩次佛事活動的地點均在廣福寺。廣福寺坐落于青州城南8公里的劈山東麓,據《續高僧傳》載:“古名巖勢之道場也,元魏末時創開此額。”[7]《光緒益都縣圖志》云:“隋曰‘勝福’,唐以后始易今名(廣福寺)。”[8]該寺歷史上最值得稱道的事件是隋文帝敕建舍利塔法事活動。由《廣弘明集》知,仁壽元年(601)隋文帝下令在青州勝福寺[9]等30個州的30座寺院中同時興建舍利塔,掀起了全國性的大規模崇佛浪潮。廣福寺能引起隋朝開國皇帝楊堅的重視而建造舍利塔,說明這確是一座著名寺院。崔氏家族選擇在此寺造像建塔,是與該家族的高門士族地位相適應的。但是我們必須看到,龍興寺自南朝劉宋元嘉二年(425)肇建,迄至明洪武元年(1368)被改為城隍廟,歷經北魏、東魏、北齊、北周、隋、唐、五代、北宋、金、元諸朝代,有著長達近千年的歷史。作為青州第一名剎,龍興寺的規模和影響遠在廣福寺之上。而且,龍興寺地處城區,廣福寺遠在山中。對崔氏家族來說,龍興寺顯然比廣福寺有著更強大的吸引力和更便利的造像條件。
鑒于北朝高門士族崔氏家族成員賈淑姿、崔叔仁和崔文惠參與了龍興寺造像活動的歷史實情,結合該家族所具有的闔門崇佛造像之特點,我們完全有理由相信,篤信佛法的崔氏家族在青州造像活動中,于龍興寺這座最為重要的寺院內是不可能無所作為的,應該進行過大規模的家族造像活動。可以認為,龍興寺那些已失題記的精美造像,必有相當一部分屬崔氏家族所造。這樣,中國古代煊赫一時的門閥士族和最為精美的佛教造像便在青州龍興寺內實現了完美結合。崔氏家族所具有的政治影響和社會地位,決定了該家族在龍興寺造像活動中絕不是一般性參與,而是對青州僧俗信眾起著重要的帶動和示范作用。這就在客觀上推動了北朝龍興寺造像活動的大發展。
參考文獻:
[1]鴻健.中國最好的古代雕刻藝術——記山東青州龍興寺出土佛教石刻造像精品展[A].文藝報,2000-4-8.
[2]中國文物報記者.青州佛造像藝術展在中華世紀壇展出[A].中國文物報,2002-10-30.
[3]李百藥.北齊書·文宣紀[M].北京:中華書局,1972:51.
[4]夏名采,等.青州龍興寺出土背屏式佛教石造像分期初探[J].文物,2000(5):50-61.
[5]魏收.魏書·崔玄伯傳[M]. 北京:中華書局,1974:634.
[6]段松苓.益都金石記·東魏崔叔仁等題名殘刻[M].光緒九年益都縣重刊本.
[7]慧皎,等.歷代高僧傳·續高僧傳·釋智能傳[M].上海:上海書店,1989:676.
[8]法偉堂.光緒益都縣圖志·營建志[M].光緒三十三年益都縣刊本.
[9]道宣.廣弘明集·隋國立舍利塔詔[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2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