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曾國藩是晚清同治中興的首功之臣。如何從思想史的角度,來認識曾國藩理學之產生、主要內容和特色以及它的歷史作用,學術界未能獲得統一的見解。武道房的《曾國藩學術傳論》正是圍繞著這三個基本問題,闡明了個人的觀點。武書認為:面對官場嚴重腐敗而引發的激烈的社會矛盾,清漢學改其支離饾饤之弊、宋學棄其空談之風,雙雙轉向經世致用;湘籍官員和學者乘此風之先而為曾學的產生奠定了基礎;曾國藩將陶冶人生、治世與學術探討有機地結合在一起,創造了以理學為核心,吸納漢學,在用字上采集西學的體系,禮理相通,治心與致用結合。武書還對曾學與晚清桐城派的關系作出探討,指出:曾吸桐城之文,增經世之實,使其理學特具風采。曾學具有守舊與開新二重性。本文在評析武書內容的同時,亦闡明了個人對理學及曾學的看法。
關鍵詞: 清漢學;調和漢宋;理學即禮學;經世之學;天道循環
中圖分類號: B259.9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1004-7387(2013)02-0059-05
嘉慶后期至咸豐、同治之世,乾嘉考據學漸趨式微,今文經學開始勃興。此時,無論是“漢學”還是“宋學”,都經歷了向經世致用方向的轉身和演變。這一轉向雖然在深層次上都還保留著各自的學術精神,但其面貌已變得豐富多彩,有的甚至無法識別了。林則徐被譽為晚清睜開眼睛看世界的第一人,他青少年時期就讀的鰲峰書院,一直奉行“非理之書不得妄讀”的傳統;而他本人在為官之后,便將格物致知之學運用于治國方略。魏源“師夷以制夷”的思想即來源于程朱理學的信奉者林則徐。魏源被晚清今文經學家奉為開宗之先鋒,他向漢學與宋學同時開弓:他一方面批瑣碎的漢學“錮天下聰明知慧使盡出于無用之途”,另一方面質問宋學家:“釋老不可治天下矣,心性迂腐談可治天下乎?”他所編輯的《皇朝經世文編》和《海國圖志》,已經模糊了漢宋中西之界限。但有意思的是,魏源二十多歲時曾有“問宋儒之學于姚敬塘先生”的經歷,而且早年對于宋學濡染頗深。其后的咸豐、同治年間,西技西學愈入愈深,漢學、宋學之關系則更加復雜。因而,梳理這段學術史的發展脈絡,分析這一時期再據主導地位的“理學”的新特點,是一個有意義的學術課題。以往學界對此研究不多,或不夠深入。而新近由安徽大學出版社出版的武道房《曾國藩學術傳論》,便是以曾國藩為典型個案,試圖解析道、咸、同學術演變的著作。
本書是武道房在其博士論文《曾國藩理學思想研究》基礎上,歷經8年的深入研究而寫定的。在此書出版之前,部分內容拆成7篇文章、約有15萬字即已發表于《中國哲學史》、《學術月刊》、《文學遺產》等國內知名雜志上。曾國藩是學術史上的熱點人物,要想出新,原也不易;但武道房此書能詳人之所略,略人之所詳,沒有新見,不肯下筆,這種科研態度是可取的。
作者在《自序》中說:“本書只重在解決四個問題:1.曾國藩的學術是什么,與前人相比有沒有什么新意;2.他為什么會有這樣的學術;3.他的學術與前人有哪些聯系以及對后世有哪些影響;4.他的學術與其人生的關系如何。”曾國藩是鎮壓席卷了大半個中國、長達十數年的太平軍起義之后再造清室“中興”的首功之臣,他的學術造成了全國性的影響和巨大的歷史場面,而后又迅速地被翻涌而來的西學所席卷,被聲勢浩大的維新改良和政治革命所淹沒。因而,跟隨著曾國藩學術演進的思路,層層剖析他學術思想的內容,顯示那一時代的學術面貌和特征,便是一個很有意義的論題。就此來說,武道房博士的《曾國藩學術傳論》是一部認識道、咸、同學術史的重要著作。
2001年,武生道房從學于我在南京大學讀博士。而我那段時間常思考的問題是:清代宋學在被乾嘉漢學批得遍體鱗傷之后,為何在咸、同之際又獲得了一定的活力?而剛剛獲得一息生機的理學立刻又受到西方民主、憲政思潮的批判,但借著今文經學而向傳統政體發難的康有為,恰恰是由理學家朱次琦(世稱九江先生)的弟子;而跟著康有為鼓吹政治改良的梁啟超和譚嗣同,其受教育的背景無一不是宋儒之學。這些現象意味著什么?為何在中西學十分對立的背景下,理學還以特殊的形式葆其生命?怎樣把這些零零散散的問題集中起來做一個系列的研究,時常浮現在我的腦海。恰在那時,《中國思想家評傳叢書》中的《曾國藩評傳》要另尋作者,我暗自思量,如果最后找不到合適的作者,可以從我的博士生中培養一位,作為“試探”,就與道房商量可否將曾國藩的學術思想作為博士論文的選題,他經考慮后表示同意,博士論文的題目就確定了。但不久,遠在長沙的王興國教授向我推薦了梁紹輝教授來撰寫《曾國藩評傳》,經茅家琦先生同意,書就由梁教授來寫,而武生就讓他專心做曾國藩理學思想研究吧。回想這段小小的插曲意在說明,以道房當時之學業和精力,寫一部包含曾氏生平業績且以政治思想史為主要內容的“評傳”,可能一時難以深入下去;而專門進行曾氏理學思想之研究,可以暫時撇開政治史、戰爭史乃至經濟史之資料直搗他的靈魂居所。現在看來,在這座經曾氏親手翻修的巍峨學術大廈中,道房整整研究了十年,而且創獲不少。在博士論文的基礎上,他對清代中葉學術發展的轉向、對曾國藩的師友關系對其理學學術觀的形成、對曾國藩的理學體系及其特色,以及對被曾國藩再造了的理學對晚清社會的影響等重要問題,都做了深入的研究。如果說曾氏學術可以喻為一座古樸廣廈的話,武生這幅油畫,則是一幅非常逼真地描繪曾氏精神大院的作品了。
“學術”作為一種意識形態,它不可能遠離政治發展的軌道自行其事,但它的發展也有其自身的脈絡。為了認識曾國藩學術思想的形成及其主要特色,道房通過宏觀與微觀兩條路徑進行了考察。宏觀就是清代中葉的學術轉向。經過清高宗的推動,以《四庫全書》的編纂為主要標志,考據學進入了它的巔峰期,然因其學風破碎,特別是因為大批文人靠咀嚼饾饤為生計,故而在國內外矛盾日益尖銳的嘉慶中后期就迅速地衰落下來。這是搞清學史的人普遍明了的。然而,經過道房的觀察,當時衰落的只是其饾饤之學,而其中的篤實精神轉變為關注社會矛盾的經世致用之學。其標志是:今文經學的復興;漢學本身產生了義理化的傾向;漢學家放棄了對宋學極端排斥的態度。阮元明確提出:“兩漢名教,得儒經之功;宋明講學,得師道之益;皆于周孔之道,得其分合,未可偏譏而互誚也。”武生評之曰:“總之,漢學家也認識到死搞學問于世道人心無益了。他們或發揮漢代經學的義理,或適度肯定宋學,調和漢宋,開始有了經世意識和聯系治道的自覺性。”正是在此種學風潛轉的風氣下,理學的勢力得到了“回潮”。最為突出的標志是方東樹《漢學商兌》的多次再版等。當然,“回潮”并不意味著沒有新時代的思想內容。恰恰相反,許多理學家表達了對人欲橫流、漠視民瘼、不講氣節等官場風氣的不滿和對道德問題的關切;認為“吏治之壞,根于士風;士風之衰,起于不知教化”。武生對此評價說:“理學在清中葉的復興,實非偶然,是地主階級知識分子出于救世補天的需要而興起的一股學術思潮。”并指出:“理學的復興產生了一批嚴守三綱五常、理欲之辨的‘氣節’之士,如曾國藩、羅澤南、劉蓉、胡林翼、左宗棠等人,當然他們的理學已不同于傳統,而是廣收雜學,成為理學經世派。”(第63~64頁)道房還認為,除了時代因素促使理學復興的原因之外,曾國藩的理學也有其家學、鄉學傳統。上述這些結論應該說都是深入而又準確的。
曾國藩多次指出學術應分為四途:“曰義理,曰考據,曰辭章,曰經濟”;“義理也,經濟也,考證也,辭章也,是即三不朽之所從入也。”這說明曾國藩學術有著極為豐富的內容,而從他所排的順序看,他是把理學之義理放在核心地位的。曾氏尊程朱,不取教條主義的態度,而是將其視為“為己之學”,即作為人生信條而真誠踐履。這是真道學還是假道學的分水嶺 ,也是曾國藩能成就事功、再造乾坤的精神動力所在。武生深察此義,立“人生境界”一章加以闡明。曾氏好友劉蓉曾致信曾國藩:“功利之習,溺人最深,時會所趨,靡然向之,茍非豪杰,未有能自拔于風波頹靡之中者。此病不除,雖欲入道而不可得,則義利理欲之辨,為己為人之分,抑又學者所宜自力者矣。”曾國藩對程朱所謂天理人欲之辨深信不疑,他的修身之要是“懲忿窒欲,遷善改過”:一是自訟好錢、好色之心,二是自訟不良嗜好和生活習慣,三是自訟好名邀譽之心。而處事之要則是“正其義不謀其利,明其道不計其功”:一是儉以養廉,二是生死、成敗、毀譽不足以攖其心,三是明公私、義利之辨。(以上見第四章)表面看來,這似乎都是做官之私德,然不能內圣者,何以外王?作者很明確地指出:“理學是心性的學問,偏于內圣和修身。曾國藩通過理學的修養,養成了堅強的意志,勤儉的作風,血誠的性格,以及生死利害不動于心的殉道精神。世人正是通過這些,看出曾國藩之所以成功,來源于他的學術。”如清末曾廉認為:“其在道光時,唐鑒倡學京師,而倭仁、曾國藩、何桂珍之徒相從講學,歷有年數。羅澤南與其弟子王錱、李續宜亦講學窮廬,孜孜不倦。其后內之贊機務,外之握兵柄,遂以轉移天下,至今稱之。則不可謂非正學之效也。”(第262頁)
其實,《宋元學案》、《明儒學案》等傳統學案體著作,在評述某一理學家的學術大旨之時,總是先敘其生平事跡以及做人處事的風格。這種學術史慣例和筆法自有其深意在。因為理學家研究形上之道并不是目的,而是意圖將他們的學術貫穿到人生日用上來。說到底,理學是一種人生哲學。但是,時下研究古代哲學的書,多是從理論到理論;而研究歷史人物的書,又多是從事跡到事跡。對曾國藩這樣的集哲人、政治家、軍事家為一身的人物,如果單就某一方面研究,就不免給人以“隔”的感覺。道房此書,一個較突出的特點是,不僅詳析曾國藩的理學范疇、體系及其意義,而且結合其人生境界分析曾國藩的做人處事之道。用傳統哲學的術語來說,不僅敘其“跡”(生平事跡),而且分析其“所以跡”(事跡背后的精神世界)。這樣的寫法,吸取了傳統學案體著作的優點,也能夠加深人們對曾國藩學術的全面認識。
那么,怎樣全面評價曾國藩學術內容呢?其實,無論是義理、考據、事功、文章,都是儒學傳統的一支。曾國藩能使這些分支相互包容,渾然一體,以追求所謂“內圣外王”的事業,這是他學術氣象闊大的一面。不僅如此,道房通過對曾氏學術的全面考察,提出了“曾國藩從道光二十一年(1841)與唐鑒交往之后,其學術觀點已經確定,其后雖有所調整變化,但大體不變,概括來說即是‘以理學為核心、以漢學為補充,以辭章為手段,以經世為旨歸’,或者用曾國藩的話來說,即是融‘義理、考據、辭章、經濟’為一體的內圣外王之學”。(第145頁)這里,我突出介紹一下道房此書對曾國藩“會通漢宋之禮學思想”的看法。武生認為,會通漢宋禮學是當時學術發展的潮流使然。清初的理學是主禮的;而從漢學的發展來看,尊奉戴震的揚州學派的凌廷堪在批判宋學的過程中,形成了“以禮代理”的思想,提出:“夫舍禮而言道,則空無所附;舍禮而復性,則茫無所從。蓋禮者,身心之矩規,即性道之所寄焉矣。”而比較理學之禮與凌氏之禮,雖有前者強調“心性立而禮義成”和后者認為“禮義成方知理義立”區別(類似于孟子與荀子的致思差異),但兩種思維方式,均強調了理與禮的統一,從而形成了“通經、修德與致用”正、反、合再次循環的新過程。曾國藩正是理禮之爭的終結者和新思路發展的推動者。當然,“他仍然認為理是禮之體,禮是理之用。這似乎又回到了清初,但是又有不同,曾氏禮學思想格局分外閎闊,已不僅僅局限于三禮學,大凡政治、經濟、軍事、社會生活等等,無不在其禮學的視野之內,這與先秦時期的禮意內涵更為接近了。所以說,自顧炎武提出‘經學即理學’的宗旨后,中經‘以禮代理’的演變,到了曾國藩又會通前人,變成了‘理學即禮學’。他的禮學即是曾氏特色的理學。曾國藩的禮學當然不是橫空出世,而是清代禮學史的一個重要環節,是中國學術發展內在邏輯的繼續展開和延伸。”(第188~190頁)道房能從清代理學史、禮學史的宏闊背景中具體分析曾國藩調和漢宋的學術史價值,對曾氏“理學即禮學”的思想窮源溯流,并剖析其用意所在,結論都頗有見地。
曾國藩的文學思想引起了道房的特別注意。他專立一章考辨了曾國藩與桐城派的關系。在漢學的鼎盛時期,義理之學被排擠至講求詞章的桐城派手中,曾國藩宗仰宋儒多是通過研讀方苞、姚鼐諸公的文章而確立的;這一點研究者多已注意。曾國藩改造桐城派文論,提出湘鄉派的文學主張,這一點也為學界所熟知。問題是:曾國藩改造桐城派是在一個什么樣的背景下進行的?其深層的原因是什么?曾國藩重構桐城派文論與漢宋學術之爭的關系如何?這些問題,學界的討論是不夠的。道房通過研究認為:清中葉的漢宋之爭是曾國藩古文理論形成的一個深刻背景。乾嘉以降,桐城派古文廣受漢學家批評。漢學家責難程朱理學為孔門異端,推崇駢文為古文正統,嘲譏桐城文人空疏不學。這些批評無異于對桐城“義法”進行全面否定。漢學派挾其顯學之勢使嘉道時期的桐城派陷入困境。曾國藩古文從桐城派入手,但他在繼承桐城堂廡的基礎上,又廣泛吸取漢學家的批評意見,從而對桐城文論進行了一番較大創新和改造。具體做法是:對姚鼐“義理”、“考據”、“辭章”三要素進行內容修正,同時添加“經濟”之學。在義理上,曾氏堅守宋學信仰,同時吸納漢學,調和漢宋;在考據上,曾氏重視研究歷史興衰治亂之源、制度因革之要,歸旨于經世;在辭章上,推崇駢散兼行,追求雄直之氣。曾國藩的古文理論兼采并揚棄漢宋,是漢宋學派由長期的對立沖突走向調和兼容的必然結果;它不僅使咸、同時期的桐城派得以復興,同時促成了湘鄉文派的崛起,在晚清文學史上具有承先啟后的重要意義。此前學界對曾國藩的文學理論,多知其然,但對其所以然的解釋尚嫌不足。道房能結合當時學壇、文壇的深刻背景給出一個圓通的解釋,思路是可取的。這一部分內容已發表于《文學遺產》,已足以說明其學術價值。
如所周知,理學家如倭仁之流在晚清多是文化保守派,現代學者多說他們是頑固派。他們信奉程朱,講道德人心,反對搞洋務,反對學西方。為什么同為理學家的曾國藩卻成了手辟洋務運動的第一人呢?道房的觀點是,這是曾國藩理學創新的結果。曾氏以理學為核心,吸納漢學,從而調和漢宋,使他容易接受新事物。錢穆先生曾說過:“漢學派的精神在通經致用,宋學派的精神在明體達用,兩派學者均注重在‘用’字。”漢學家如戴震等人從經學上的實證方法轉手,轉而研究有關天文、地理、算學等實學。這個看法很有見地。事實上,團結在曾國藩周圍的一批科學家如徐壽、華衡芳、徐建寅等人,都是來自漢學家陣營。曾國藩的禮學是調和漢宋的結果,其意在使漢學家的“觀象授時”、“體國經野”等經世實學為理學的體——“三綱五常”服務,這就使他的思想頗為宏通,容易接受西學實用的一面,也使他與理學頑固派區別了開來。洋務運動的興起,與曾國藩以理學為體、廣納漢學、講求經世的學術思想支撐是分不開的。這個解釋讓人有豁然開朗之感。
本書最后思考了曾國藩學術的歷史命運問題。曾國藩鎮壓了農民軍的起義,讓清朝又茍延殘喘了近半個世紀,政治上如何評價他,如作者所言,并非此書的任務。武生在最后一章中,給曾國藩學術的定位是:其一,曾國藩學術思想促成了晚清理學的復興運動;其二,曾國藩學術思想終結了清代漢宋學派長期對立的局面,促使漢宋調和成為晚清學界的共識;其三,曾國藩的禮學思想為洋務運動和西學的傳播提供了理論的支持。這三個結論都是建立在扎實的史料分析基礎之上的,真切可信。對于曾氏學術的評價,在政治觀念上遠遠超越了洋務派而走上維新道路的梁啟超的說法,受到作者的注意。梁氏說:“曾文正者,豈惟近代,蓋有史以來不一二睹之大人也已;豈惟我國,抑全世界不一二睹之大人也已。然而文正固非有超群絕倫之天才,在并時諸賢杰中稱最鈍挫;其所遭值事會,亦終身在拂逆之中,然乃立德、立功、立言,三并不朽,所成就震古鑠今,而莫與京者。其一生得力在立志,自拔于流俗,而困而知,而勉而行,歷百千艱阻而不挫屈;不求近效,銖積寸累,受之以虛,將之以勤,植之以剛,貞之以恒,帥之以誠,勇猛精進,堅苦卓絕。如斯而已,如斯而已!”(第285~286頁)道房還梳理了自晚清以來對曾國藩學術評價的歷史,認為隨著環境的變遷和時代思潮的變化,對曾氏的品評無不打上時代的印記。不同的時代對曾國藩都作出了不同的解讀。如何在當今建設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背景下,重新認識曾國藩的價值,仍是一個令人深思的問題。
道房大作勒成后,曾希望我給本書寫一篇序,對其書稿的內容、學術價值給予批評。但我擔心《曾國藩全集》未能遍讀,以及文中所涉資料有不少也未曾經眼,以是不敢應允。今作為讀者談一些體會,如能對其他讀者起點導讀作用,我就心安了。這里想說明兩點。其一,理學,不只是曾國藩再造過的理學,就其本義而言,它是為人們特別是做官的人或有社會地位的人設定一個合理的而不是縱欲的生活方式,它試圖通過熏習而養成仁義禮智信的內在本性,從而培養高尚的君子品格。就此來說,它不會因時而廢,也具有永恒的價值。今天,我們共產黨的干部,大學教授等高級人才,難道不需要有一個合理的而不是縱欲的生活方式,來養成為民服務的品德嗎?但理學之“理”,乃是宗法的、等級的社會政治、經濟和倫理關系的反映,所以只有揚棄了這些內容,理學才會作為中華文化的瑰寶,持久地傳承下去。其二,就本書的內容而言,在講到曾氏的人生境界時,《易》學對他的影響揭示不夠。事實上,“上九”招怨,以及“泰者,通也。物不可以終通,故受之以《否》”的天道循環之論,對他有極深、極強的影響。雖然作者說到了“自訟”的各種品質,若能提到此“綱”上來,對曾氏心靈世界的窺探可能會更透徹一些。如果道房覺得我的這兩點想法還有些道理的話,望能在本書再版時予以酌情吸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