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還年輕,無憂無慮的年齡,跟隨父母住在一所寬敞靜樸的平房里。最初遷來的時候,偌大的院子,只有一口水井和一排初生的翠綠的秀竹,她們卻怯生生的,立在我的窗前,讓我生出無限的愛憐。
一夜沉睡中驀然驚醒,發現自己被籠罩在茫茫的光霧之中,一時竟不知身在何處。慢慢地翻轉身,卻見窗外一團皎月明晃晃掛在如洗的碧空中,瀉落下綿綿的柔輝,宛如慈愛母親的雙臂,將我擁在懷中。舉目四望,這白日里見慣了的擺設,也因這月色而變得簡潔柔和起來。窗外的小竹也一改風姿,張著纖俏的如手掌般的綠葉,起舞般在月色下流轉出雅致的風韻來。一時間,我猶如空山中月出的驚鳥,睡意全消,索性披衣坐在窗前,聽著小蟲的呢喃將自己融進這無邊的月色之中。
每逢月好的夜晚,我就有了一個嗜好——沐月。
因為院內的那一口水井,勤做的母親覺得不能可惜了院內的空地,就請人搭了葡萄架子;在門邊種了無花果樹;東南墻角栽了花椒;西南墻角移了一棵香椿;兩樹之間又栽了枇杷,斷斷續續又移來了一些櫻桃、蘋果和石榴樹兒,一年四季還在院內種些瓜果蔬菜。母親怕那一排竹子影響了我臥室的空氣流通,就將她們移到了西墻邊,待我發現時為時已晚。父親為了安慰我,一日從朋友那兒要來了兩株桂花樹,丹桂種在他的窗下,銀桂植在我的窗前。每到八月間晴好的夜晚,安然的我便靜靜地躺在床上,望著那月兒一格格地從窗欞間移動,先是頑皮地晃著我的眼,而后就慢慢地覆罩了我的身體,待到月色在房間里彌漫起來的時候,我就跳下床去一口氣推開所有的窗戶,讓那甜絲絲的桂花香和著月色沁進房間里來,想象著自己是一個月下的精靈。
這石榴樹竟也可人,來年的夏天就頂了一頭的花兒來謝我,燦然然、嬌艷艷得勝過往年。于是那許多的夜晚,相對著明月,我就有了聆聽那花瓣兒靈空落下的清玄的習慣。秋來的時候。這石榴花兒落去的枝頭已結滿了累累的果實,有幾枝還探到了我的窗邊,以至于我關窗的時候不得不撥開它們。該是收獲的季節了,而此時我卻不得不出門去做一次長時間的旅行。
我要去的那一晚是農歷八月十六,十五的月亮十六圓,可那一天只是本世紀的最后一次月全食。我的心很亂,悵望著那散發著異樣光彩的圓圓的月兒,輕輕說:“我走了。”一低頭又恰望著那成熟的爆開的石榴果兒,禁不住低問:“你是在笑我癡嗎?”
當火車徐徐開動的時候,月蝕已經開始了,聽著車輪漸漸急促、鏗鏘的驅動聲,我的心竟一下子平靜下來。
多少年過去了,當年的家址上已是高樓交錯。舊情難憶,愛月難尋,唯一的印象只怕是當年那月下的精靈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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