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人重視自己的文化,但是如何傳播才能讓不同語言的受眾輕松接受?筆者認為,與其加大力氣,刻意推廣,不如找到幾個關鍵“竅訣”,用一點巧勁。
竅訣一:厚積“厚”發
筆者第一次閱讀比爾·波特(Bill Porter),是在銀行排隊時,出門前順手抄起一本《禪的行囊》,栽進比爾的“行囊”里,竟然盼著排隊的號叫得慢一些。隨著他從賈島家出發,乘大巴趕到云崗,又去北臺朝拜憨山大師,聽他細數大鐘寺的來歷、五臺山的緣起、周口店的細枝末節,一路下來,讓筆者這個土生土長的中國文化Fans大跌眼鏡。
比如,比爾去看永樂大鐘,從中國第一口鐘什么年代誕生,用什么原料制成,到永樂大鐘的鍛造過程,上面的經文如何鑄就,敲108下快慢次序如何……陳述得面面俱到。不同于一般枯燥的考據,中間,比爾很會“穿插”,他經常以蒙太奇的鏡頭感推進自己的文字,比如連展室里織毛衣的女士都要著上一筆,以烘托當時的現場感。
寫到八達嶺,比爾會說:“八達嶺每年接待的游客都在400萬到500萬。如果把這些游客全部抓了壯丁,讓每個來訪者為長城添一塊磚,只需一塊,就可以迅速重新修建一道東至大海,西抵大漠的長城。”
有人稱比爾是13世紀馬可波羅的現代接棒人,從2006年他在大陸的第一本書《空谷幽蘭》開始,其熱銷便一發不可收拾。隨后的《禪的行囊》、《黃河之旅》、《心經解讀》等,每出一本都受到中國人的深度喜愛。《禪的行囊》的豆瓣得分甚至高于喬布斯最喜歡的日本作家鈴木俊隆。
比爾對中國文化的熟稔程度遠遠超過了中國人,重要的是,他在介紹中國文化時,非常巧妙地掌握了幾個“穴位”:隱士、禪宗、古詩……將這些“穴位”一一嵌入自己的游記,很快,這位美國漢學家便成了媒體追蹤的對象。
閱讀比爾,過癮之余,常常會產生一絲遺憾。如此豐沛的國學資源,被一位外國人用到如數家珍的地步,我們自己卻常常“失語”,確如《禪》雜志編委明堯所說,比爾的作品,讓中國人感到慚愧。
中國人對自己的文化,有著切膚之親,其中不乏寫作高手。但是,在向世界介紹中國文化的時候,我們往往不是太象牙塔,炒冷飯,就是太局限于論文式的敘述,缺少的正是比爾這種把豐厚積淀融入旅途中,又頻頻亮出文史特長的文化行者。
在談到對外文化傳播時,中國人民大學新聞學院院長趙啟正曾經強調,面對中華文化對外傳播的語言障礙、文化產品設計的非國際化等困境,要想成為世界文化大國,首先要系統地把優秀的傳統文化挖掘出來,第二要認真考慮如何對外傳播,第三要努力加強對外文化表達和傳播的能力。
如何系統地挖掘優秀的傳統文化,其實,趙啟正本人就是一個好的范例,他每天堅持閱讀4小時,補充元氣。浦東開發時,他提出“要站在地球儀旁思考浦東的發展”,而在傳播中國文化時,“站在地球儀旁”顯得尤為重要。
站在地球儀旁,便會避開那些自說自話的劣習。境外讀者讀比爾的譯本,沒有隔閡,因為這些文字是作者消化后的產物,毫不夾生。從哥倫比亞大學畢業后,比爾閱讀了大量的中國典籍,包括一些連中國人都很難啃動的經書,他自稱文言文比口語還好,從每一個中國古代詩人身上汲取營養,變成日后寫作時可以信手拈來的素材。
寫作和儲存幾乎成正比。很多時候我們寫不出有深度的內涵,是因為閱讀量不夠,或者是“內存”太小。過于關注信息而非縱深閱讀,因而提起筆來會淺嘗輒止。
“你的大腦不能只做U盤,老存別人的東西,要學會思考和判斷。”(趙啟正語),確實,只有深度閱讀,才能保證一顆健全的頭腦在關鍵時刻貢獻潛在的文思和立場。
竅訣二:行在路上
做書蟲當然不是我們的目的,為了讓傳播生色,走出去是至關重要的一步。縱觀比爾這些年的寫作,可以發現,“走到哪兒寫到哪兒”是他的一貫風格。這些嚴格意義上不是游記的游記,很多時候都是用“腳”寫出來的。
他在終南山徜徉數月乃至每每經過都要去探訪,因而寫出《空谷幽蘭》,而《禪的行囊》則從南到北,縱貫了整個中國禪宗的道場,《黃河之旅》歷盡艱辛一直走到黃河的源頭,彈盡糧絕,才終于撩開黃河的面紗。
其實,很多時候,我們抱怨寫不好,是因為沒有“走”好。而走出去又不單單是一雙腳的功夫,更重要的是,與人互動時,要有一顆敏于觀察的心。所有好的報道都是人的報道。央視主持人柴靜說:站在最近的地方,就能“看見”新聞。這是對外傳播中“斷根”的道理。
比爾每去一個地方,都會去找那些他深愛的中國古代詩人的墓地。每一個詩人的墓,他都認認真真地拜祭。這些人中,他第一個愛上的是陶淵明,第二個是屈原,其他如賈島、白居易、韋應物、寒山、拾得、李白、王維等,他不僅深諳他們的詩歌,把他們的作品譯到國外,還逐一探訪他們的故里、他們經過之處、他們終老之所。因為有愛,所以“敬業”。
在洛陽白居易墓園,有一個擺攤寫字的人,比爾引為朋友。那人十分落魄,一身異味,但比爾知道他的好。白居易的墓園比爾一去再去,前后竟然去了七次!每次去,他都會去看那個寫字的人。比爾的游記,其實都是“人”記,所到之處接觸的人,歷史深處的人,記錄在文字里的人……這些“人”因為他的“探訪”而變得生動,有了溫度。
無獨有偶,比爾的同胞,《紐約客》駐華記者歐逸文(Evan Osnos)在中國工作和生活了7年,每次報道都是一次微型“長征”。他會用幾個月的時間、幾萬字的篇幅去描繪一個中國人,他采取的方式是:想盡一切辦法緊貼對象,去他的家、辦公室,甚至跟他一起旅行。
因為采訪深入,歐逸文一般兩到三個月出一篇稿,有的時候是六個月一篇。一篇文章大概要采訪五十到八十個人,積攢有兩百到三百頁的采訪文字。這樣的積累下,幾乎每篇稿子都是“重磅”。
美國人彼得·海勒斯(中文名何偉)更是如此,其作品《尋路中國》是他在中國行走七年的見證。他先從山海關出發,沿長城西行,經山西、內蒙、陜西,直抵青海湖,看到了一個“被熟視無睹的中國”,這本書長時間雄踞暢銷書榜,贏得了“關注現代中國最具思想性西方作家”的聲名。
何偉得出結論,“西方的報紙上總是著眼于中國的巨大變化和政治的東西,但是根據我的所見所聞,這個國家最大的焦慮卻是極度個體化,極度內在化的。”
竅訣三:恰當的傳播方式
如何傳播,傳播什么才更有讀者?對于外國受眾來說,他們更希望看到一個“有血有肉的中國”,看到一個“平常人眼中的中國”。
2001年普利策獎獲得者、《紐約時報》駐華記者張彥(Ian Johnson)認為,盡管對所有外媒來說,去年中國最重要的報道主題是十八大,但是,草根階層如NGO等為社會進步所做的努力更值得關注。
從伸手接住從10樓窗口墜落女童的杭州“最美媽媽”,到微博上炫富的郭美美,再到直播與情人開房的“微博局長”……隨著中國經濟實力的提高,全面報道“任何與中國有關”的事情已經成為“國際共識”。
擁有幾十年新聞記者經驗的美國記者丹布隆指出,“在希望和夢想方面,人類的情感是共通的”。在政界和商界的嚴肅新聞鋪天蓋地的時候,美國的讀者也在尋找“輕松的新聞”,讓自己“放松緊繃的弦”。
不僅國外如此,從去年年底到今年以來,草根新聞也占據了中國最受關注的新聞節目——《新聞聯播》的大部分時段。PM2.5、曹家巷拆遷、問題魚翅、菜價上漲等民生話題,成了每晚7點的主角。
中國現代國際關系研究院美國研究所所長袁鵬的結論不容忽視,他認為,西方過去幾十年對中國的觀察點在不斷變化。上世紀80年代,他們關注中國領導人高層;21世紀初,中國中產階級成為關注焦點;而今天,互聯網力量的展現讓西方更關注中國社會的草根階層。從關注群體看,有一個從上到下的脈絡。
在談到中華文化對外傳播時,趙啟正說,中國產品在設計的時候,創造者和作者想的對象就是中國人,因此他對外國讀者、對外國受眾不一定適合,而在一些發達國家,他們在設計電影或者是動畫的時候,考慮的是世界市場,所以他們的產品容易適應世界市場。
文化如水,潤物無聲。文化是柔性的,傳播文化的方式也應是柔性的。“中國故事,國際表達”已經成了對外文化傳播的共識,好萊塢成功包裝《花木蘭》、《功夫熊貓》等中國故事,是文化傳播的成功范例,可見,只有把中國元素裝進“國際敘述”這個外包裝中,才能產生有國際認同感的文化產品。
在這方面,鳳凰衛視的成功便是一例,它的合作伙伴前身是美國的新聞集團,鳳凰公司與其合作后有了鳳凰衛視的中文臺和資訊臺,這種融合起到了相得益彰的作用。中國文化的內涵,加上西方文化的包裝,鳳凰衛視恰當地應用了這一方式,非常準確地弘揚了中國文化。
鳳凰衛視掌門人劉長樂明確表示,向海外宣揚中華文化,本土化是肯定的,但是外殼的包裝方式不一定非常本土化。
在我們的文化傳播中,常有關著門自說自話的情況發生。其實很多時候,境外讀者并不了解我們提供的信息,傳播應該從他們的角度出發。比如比爾·波特,在敘述時,他會告訴讀者高速公路對應的是英文expressway而不是freeway,大同及其游牧民族在中國所占的位置,五臺山不但有佛還有網吧,朝圣路上他也會按時洗一個熱水澡并找人按摩……都是一些人們關心的話題,雖然地域有差異,語言有隔閡,但在人性深處,總是會有超越語言的地方。總之一句話,越是“人”的,越是世界的。文化傳播的深處,是人性的深度相通。
責編:譚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