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口關稅引發(fā)的貿易摩擦之法律應對

摘要：GATT在出口關稅方面沒有明確的具體約束規(guī)則，但中國在入世時承諾，除對列明的少數產品在約定稅率之下征收出口稅之外，取消適用于出口產品的全部稅費。在中國原材料出口限制案中，中國對某些稀有資源征收出口稅的范圍和最高稅率超出了承諾水平，且不能援引GATT1994的一般例外條款抗辯。我們應考慮采取不會對國際貿易流向造成扭曲影響的替代措施，更多地運用國內產業(yè)政策和環(huán)境政策達到預期目的。

關鍵詞：出口關稅 貿易摩擦 WTO 一般例外條款

一、WTO框架下的出口關稅措施

（一）出口關稅是成員方可以采用的關稅措施

GATT1994第11條指出： “任何締約方不得對任何其他締約方領土產品的進口或向任何其他締約方領土出口或銷售供出口的產品設立或維持除關稅、國內稅或其他費用外的禁止或限制……。”此即“關稅唯一原則”及“普遍禁止數量限制原則”。

從GATT時代起，GATT的創(chuàng)始人就倡導自由貿易，希望減少直至取消國際貿易障礙，但是，他們也認識到這個目標的實現不能一蹴而就，在相當長時期內，允許締約方采取一些保護措施是一種現實的選擇。GATT及至后來的WTO都并不反對成員國采取貿易保護措施，但原則上只允許成員國以關稅作為貿易保護的合法手段，一般應禁止、取消或限制配額、許可證各種非關稅措施。之所以如此，是因為關稅是透明的、相對穩(wěn)定，執(zhí)行時易于監(jiān)督，并且各成員方之間容易就關稅措施的使用進行減讓談判；而諸如數量限制、商品檢驗之類的措施具有隱蔽性、隨機性，防不勝防。

從GATT1994第11條的規(guī)定看，這里的關稅既包括進口關稅也包括出口關稅，也就是說，成員國使用出口關稅措施是WTO規(guī)則允許的，而非關稅措施原則上是不被WTO規(guī)則允許的。

（二）成員國不承擔出口關稅減讓義務

雖然GATT1994肯定了關稅的保護作用，但畢竟高關稅會扭曲國際貿易流向，導致不公平競爭，所以GATT的八輪談判主要目的是要求各國在互惠互利的基礎上進行關稅減讓談判，逐步降低關稅水平，以促進貿易自由化。此即關稅減讓原則；各國通過談判達成的削減關稅的承諾被列入GATT1994第2條的關稅減讓承諾表中，對成員國形成有法律約束力的義務，各成員國不得隨意實施超過減讓表水平的關稅率或增加其他稅費，此即約束關稅原則。

但要注意的是，GATT1994第2條第1款（a）指出：“每一締約方對其他締約方的貿易所給予的待遇不得低于本協(xié)定所附有關減讓表中有關部分所規(guī)定的待遇。”從字面看，進口稅和出口稅都可以列入關稅減讓表中，但其實各國進行的關稅減讓談判僅是進口關稅的減讓談判，關稅減讓承諾表涉及的僅是進口關稅的減讓和約束問題，并不涉及出口關稅的減讓和約束問題，成員國并不承擔出口關稅的減讓義務。

（三）對出口稅的一般要求

GATT1994第1條（最惠國待遇）規(guī)定：“在對進出口貨物征收的關稅和費用方面或與進出口有關的關稅和費用方面；在對進出口貨物國際支付轉賬所征收的關稅和費用方面；在征收上述關稅和費用的方法方面；在與進出口貨物相聯系的規(guī)章手續(xù)方面以及在本協(xié)定第3條第2款及第4款所述事項方面，締約方給予原產于或運往任何其他國家的任何產品的利益、優(yōu)惠、特權或豁免應當立即無條件地給予原產于或運往所有其他締約方境內的類似的產品。”此條規(guī)定表明，最惠國待遇也適用于出口稅，但僅此而已。

GATT1994第10條（透明度規(guī)則）要求：締約方迅速和公布與貿易有關的法律、法規(guī)、裁決和協(xié)定；締約方不能在公布之前實施上述措施；締約方應以統(tǒng)一、公正和合理的方式管理所有法律、法規(guī)、判決和裁定。根據透明度規(guī)則，締約方應公布有關出口稅的法規(guī)文件。

在烏拉圭回合談判中，出口稅被列入“應通知措施的指示性清單”，并作為《關于通知程序的決定》的附錄。雖然出口稅被列入清單內容，需要WTO的成員方作出通知.但是指示性清單并不改變《WTO協(xié)定》附件1A所列各項協(xié)定中的通知義務和程序，因此，出口稅的通知紀律取決于附件1A各項協(xié)定的具體條款。事實上，WTO附件1A各項協(xié)定都沒有具體規(guī)定出口稅的通知義務，各成員方就不會就出口稅向WTO通報。

綜上，除了應遵守GATT1994第1條最惠國待遇原則和GATT第10條透明度原則的一般要求外，WTO的現行規(guī)則對出口稅幾乎不存在具體的紀律約束。

（四）某些新成員有減讓或取消特定出口稅的具體承諾義務

GATT關注的重點在于各成員可能采取的進口限制措施，而對包括出口稅在內的出口限制措施未來發(fā)展趨勢的估計不足，導致GATT在出口稅方面缺乏明確的約束規(guī)則，所以，自從1995年WTO建立以來，WTO對新成員規(guī)定了紀律。新成員方以具體承諾的方式作為“入門”的代價。新成員對出口稅的具體承諾也構成了該成員方應遵守的WTO規(guī)則的一部分。中國在入世時就出口稅也作出了承諾。中國在《中國入世議定書》第11.3條中聲明：“中國取消適用于出口產品的全部稅費，但本議定書附件6中明確規(guī)定的除外。”附件6列入了84種征收出口稅的產品。這也就是說，中國除了對列舉的84種產品征收出口稅外，不能再對其他產品征出口稅。除此，附件6還明確規(guī)定：“中國確認本附件中所含關稅水平為最高水平，不得超過。”在《中國加入WTO工作組報告書》第156段中中國也聲明：“盡管有包括鎢礦砂、硅鐵以及部分鋁產品在內的84個稅號需征收出口稅，但是對絕大多數產品不征收出口稅。”

二、中外出口關稅貿易摩擦的背景分析

2009年，美國、歐盟和墨西哥向WTO爭端解決機構起訴中國，認為中國對稀有資源的相關出口限制措施違反了WTO規(guī)則及中國入世承諾，其中一類被訴措施是，中國對鋁土礦、焦炭、氟石、鋅、黃磷、金屬硅、鎂和錳的出口征收關稅。根據《2009年關稅實施方案》的規(guī)定，中國目前對稀有資源出口征收的關稅分別為：對黃磷征收70%，對鋁土征收15%，對焦炭征收40%，對氟石征收15%，對鎂征收10%，對錳征收15%-20%（依產品而定），對金屬硅征收15%，對鋅征收25%-35%（依產品而定）。

雖然根據《中國入世議定書》附件6，中國可以對84種商品出口征稅，但對照附件6可知，除鋅、黃磷、錳、金屬硅四種稀有資源的出口可征關稅外，其它如鋁土礦、焦炭、氟石、鎂等四種稀有資源征收出口關稅則超出了附件6的產品范圍；對于黃磷和鋅，征收的關稅幅度高出了附件6所允許的上限。因此中國確實是違反自己的入世承諾對相關稀有資源征收了出口關稅。

中國征收出口關稅的目的是為了保護本國環(huán)境和稀有資源。據統(tǒng)計，中國是世界最大的黃磷、氟石、鎂、鎂合金、電解錳、工業(yè)硅和鋅的出口國。在長達幾十年中，發(fā)達國家一方面盡力保護自身稀缺資源，另一方面卻以極低的價格從中國購買了大量的原材料。這些原材料被廣泛運用于鋼鐵、制鋁和化工行業(yè)。歐美等國指控中國采取原材料出口限制措施抬高了國際市場上的價格，令歐美等國工業(yè)生產商處于競爭劣勢。原材料出口限制爭端的背后，實質上是金融危機背景下各國爭奪稀缺資源的利益沖突。中國因此被起訴也就不難理解了。

三、中國應對出口稅貿易摩擦的舉措分析

（一）中國的抗辯理由

美歐墨證明中國出口關稅措施違法是非常容易的，中國也很快就承認了。但中國接著援引了GATT第20條（b）、（g）款的例外。中國認為，采用臨時出口關稅措施是基于GATT第20條（b）、（g）款規(guī)定。GATT第20條規(guī)定了政府為實現其他重要政策目標時的“一般例外”措施，即“在遵守關于此類措施的實施不在情形相同的國家之間構成武斷或不正當歧視的手段或構成對國際貿易的變相限制的要求前提下，本協(xié)定的任何規(guī)定不得解釋為阻止成員方實施以下措施……”其中（b）款規(guī)定允許成員為保護人類、動植物的生命或健康采取必需的措施；（g）款規(guī)定，GATT不得妨礙成員方實施“與保護可用竭的資源有關的措施，且與限制國內生產或消費措施同時生效”。

而申訴方認為，中國無權援引GATT第20條來對《中國入世議定書》第11.3條抗辯。申訴方認為GATT第20條只是適用于違反GATT義務規(guī)則，或者當GATT第20條被包含在另一WTO協(xié)議中。

（二）專家組和上訴機構的裁決

在2011年7月15日的專家組報告中，專家組首先肯定了WTO成員的入世議定書是WTO協(xié)議的組成部分，但對中國援引GATT第20條予以了否定。2012年1月30日，世貿組織上訴機構維持了專家組關于GATT第20條不能適用于出口關稅抗辯等部分的裁決。

專家組和上訴機構列舉了三條理由：

首先，從第11.3條的措辭看，第11.3條存在的兩個例外是：本議定書附件6中的明確規(guī)定，以及GATT1994第8條的規(guī)定。而GATT1994第20條的例外又只適用于GATT1994本身而不是其他協(xié)定。如上述，中國對稀有資源征收出口稅超出了附件6的范圍，中國不能援引此例外；而GATT1994第8條涉及對進出口規(guī)費和手續(xù)的限制，但進出口關稅是被排除在進出口規(guī)費之列的，所以雖然違反GATT1994第8條的做法可以援引GATT1994第20條，但由于出口關稅不屬GATT1994第8條規(guī)制范圍，所以中國不能援引此例外。

其次，如果第11.3條明確把GATT1994第20條納入其中，中國還是可以援引GATT1994第20條進行抗辯的，但第11.3條卻沒有包含任何和GATT1994第20條以及GATT一般性條款有關的措詞，沒有將GATT1994第20條納入到該條中，GATT第20條也就不能成為這一特殊承諾的組成部分，中國也就不能援引GATT1994第20條作為抗辯。

再次，中國抗辯認為，《中國加入WTO工作組報告書》第170段中含有“完全符合WTO義務”的措詞表明中國可以援引GATT1994第20條的例外規(guī)則。但專家組和上訴機構認為，第170段針對的是對進出口產品“征收”國內稅費的問題，而第l1.3條針對的是“禁止”使用出口稅的問題，屬于不同的義務要求。并且第155段、第156段也表明了第11.3條的兩個例外是附件6和GATT1994第8條。因此，中國仍不能就出口稅問題援引GATT1994第20條。

四、啟示

《中國入世議定書》及《中國加入WTO工作組報告書》中的某些承諾似乎成為中國對外貿易中的“緊箍咒”。可能由于談判技巧的原因，《中國入世議定書》第11.3條無意中疏漏了包含任何和GATT1994第20條以及GATT一般性條款有關的措詞，最終導致中國不能援引GATT1994第20條作為出口關稅的抗辯。

中國為保護環(huán)境和自然資源對稀有資源采取保護措施，這一點無可厚非。采取貿易保護措施簡單、方便，但諸如對稀有資源征收出口稅的貿易措施卻違背了我國的入世承諾，這就需要我們轉變思路，不能僅靠單一的、簡單的貿易政策來對稀有資源進行管理，更重要的是應該通過國內產業(yè)政策、環(huán)保措施的調整，全面對稀有資源的開采、生產和加工進行治理。

從產業(yè)政策上考慮，我國應集中稀有資源的開采權。由于近年來國家對采礦權的下放，稀有資源礦藏大都由中小企業(yè)把持，導致稀有資源的濫挖濫采現象。為改變這種開采混亂局面，國家應壟斷稀有資源開采權，收回個體和民營企業(yè)的開采權，這不僅能有效保護稀有資源，也有利于我國在國際稀有資源市場上擁有話語權和定價權。

從環(huán)境保護政策上考慮，保護環(huán)境和資源的意圖可以通過其他對國際貿易扭曲較小的措施達成，例如征收環(huán)境稅。對開發(fā)、使用稀有資源的行為進行征稅，可根據稀缺資源稀缺程度或使用程度不同，征收不同的開采稅率，通過稅收杠桿提高稀缺資源的國內國際價格，提高使用這些稀缺資源的成本，這樣的措施由于并不是從出口環(huán)節(jié)控制稀有資源的價格，并不與WTO規(guī)則相悖，同時使得其他國家再也難以使用廉價的中國稀缺資源。

參考文獻：

[1]王傳麗：《國際貿易法》，法律出版社，2005年4月第3版，第493頁

[2]朱穎：《出口稅的世貿組織規(guī)則及其經濟效應分析》，《國際貿易問題》2005年第10期

[3]賀小勇：《論中美歐“稀有資源出口限制爭端”的法律問題》，《政治與法律》2009年第10期

[4]賀小勇：《WTO框架下中美原材料出口限制爭端的法律問題》，《國際商務研究》2010年第3期

[5]彭德雷、龔柏華：《WTO專家組有關中國原材料出口限制措施案中GATT第20條例外援引評析》，《國際商務研究》2011年第5期

注：此文為2011年度安徽高校省級科學研究一般項目《后危機時期安徽省出口貿易摩擦應對機制研究》（項目批號：2011sk183）的階段性研究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