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松齡優秀性文學例說

摘要：1927年茅盾著文說：“中國文學中的性欲描寫——只是一種描寫，根本算不得文學。”這是非常偏頗的。蒲松齡《巧娘》等名篇對性內容的表現兼顧了道德原則與智趣性，就是優秀性文學。

關鍵詞：蒲松齡；優秀性文學

中圖分類號：I207.419 文獻標識碼：A

1927年茅盾寫有著名的《中國文學內的性欲描寫》，是從古代小說做考察和研究。結論是：

中國文學在“載道”的信條下和禁欲主義的禮教下，連描寫男女間戀愛的作品都被視作不道德，更無論描寫性欲的作品；這些書在被禁之列，實無足怪。但是盡管嚴禁，而性欲描寫的作品卻依然蔓生滋長，“蔚為大觀”；并且不但在量的方面極多，即在質的方面，亦足推為世界各民族性欲文學的翹楚。這句話的意義請讀者不要誤會。我不是說中國文學內的描寫性欲的作品可算是世界上最好的性欲文學，我是要說描寫性欲而赤裸裸地專述性交狀態象中國文學所有者直可稱為獨步與古今中外。

……赤裸裸地描寫性欲的西洋小說為世所稱者，如莫泊桑的《漂亮朋友》之類，其中雖有極礙目的篇章（此已為譯者所不愿照譯），然而方之中國小說的性欲描寫，尚不免類于小巫見大巫。莫泊桑的《一生》中也有幾段性欲描寫頗不雅馴，然而總還在情理之中，不如中國的性欲描寫出乎情理之外。左拉的小說內嘗說浪子蕩婦喜觀“黃皮書”，意即為淫書；可是朋友告訴我，法國秘密發售的低等淫書，亦未有像中國淫書專述性交狀態。莫泊桑有許多短篇，淫蕩已極，但對于性交卻還是虛寫，不像中國小說之實寫。故就實寫性交，甚至繪聲繪影、儀態萬方，如中國小說之所有者，淺陋如我，實未于其他各民族的文學中見過；這便是我們談到中國性欲文學時首先覺得是奇怪的一件事。

……所以若問中國性欲作品的大概面目是什么？有兩句話可以包括凈盡：一是色情狂，二是性交方法——所謂房術。……至于可稱為文學的性欲描寫，則除偽稱伶玄作之《飛燕外傳》與《西廂》中《酬簡》的一段外，恐怕再也沒有了。所以著著實實講來，我們沒有性欲文學可供研究材料，我們只能研究中國文學中的性欲描寫——只是一種描寫，根本算不得文學。

根據《飛燕外傳》與《西廂》中《酬簡》的一段，可以說性文學就是涉及性器官及性交的作品。這就是《趙飛燕外傳》：“早有私病，不近婦人。”“是夜進合德，帝大悅，以輔屬體，無所不靡，謂為溫柔鄉。語嬺曰：‘吾老是鄉矣，不能效武皇帝求白云鄉也。’”不直接說性交，而說“私”、“溫柔鄉”（是“溫肉饗”的諧音）。而所謂《西廂》中《酬簡》的一段，其實是從金圣嘆批《西廂記》卷七《四之一酬簡》而言。對《西廂記》“我將你紐口兒松，我將你羅帶兒解……花心輕拆，露滴牡丹開，蘸著些兒麻上來”等，金圣嘆批：“奇句，妙句，清絕句，入化句，如此清麗之句，真無第二手也。”不直接說“射精”，而說“花心輕拆”“牡丹開”； 不直接說“射精”，而說“露滴”。

按照茅盾此文的簡單論說，“對于性交卻還是虛寫”、“在情理之中”的是優秀性文學；相反的是低等性文學。對于性文學及優秀性文學的這個意見是合宜的，但我認為茅盾說中國文學沒有優秀性文學，一言以蔽之，“中國文學中的性欲描寫——只是一種描寫，根本算不得文學”，這個說法卻是非常偏頗的。一個正確的結論，應該是從能包括全部類型的眾多個體概括出來的，但他的結論卻只是從《飛燕外傳》與《西廂》中《酬簡》的一段兩個個體得出的，即是寥寥無幾，鳳毛麟角，沒有代表性與普遍性。

事實上，中國文學的優秀性文學源遠流長，從《詩經》已經開始而源遠流長。拙著《馮夢龍民歌集三種注解》（中華書局，2005年）隨例解說了明代民歌的優秀性文學，還有《中國古代愛情民歌的性文學解讀》書稿待刊。而茅盾的文章卻只字不及古代的詩歌，也是偏頗之處。就以小說而言，蒲松齡《聊齋志異》中就不乏性文學名篇，但由于研究者不識廬山真面目，不僅當年茅盾，就是今日也還無人論說，本文即做論證說明。

《聊齋志異》卷二《巧娘》中的丈夫傅廉“甚慧，而天閹，十七歲，陰才如蠶。遐邇聞知，無以女女者。”一個偶然的機會，他得以與美女同室過夜。“室惟一榻，命婢展兩被其上。生自慚形穢，愿在下床。女笑曰：‘佳客相逢，女元龍何敢高臥？’生不得已，遂與同榻，而惶恐不敢自舒。未幾，女暗中以纖手探入，輕捻脛骨。生偽寐，若不覺知。又未幾，啟衾入，搖生，迄不動。女便下探陰處。乃停手悵然，悄悄出衾去。俄聞哭聲。生惶愧無以自容，恨天公之缺陷而已。”

時在半夜，媼感到他們歡情不諧，遂問所以。女嘆曰：“自憐生適閹寺，歿奔椓人，是以悲耳。”媼顧生曰：“慧黠兒，固雄而雌者耶？是我之客，不可久溷他人。”“遂導生入東廂，探手于胯而驗之。笑曰：‘無怪巧娘零涕；然幸有根蒂，猶可為力。’”服藥一丸，“比五更，初醒，覺臍下熱氣一縷，直沖隱處，蠕蠕然似有物垂股際；自探之，身已偉男。”這自然是夸大筆法，而道理則可悟人。平實而言，藥僅是誘引輔助，心理慰撫鼓勵才是主要的。狐媼是以岳母身份為女兒排憂解難，舍她而其誰？巧娘與生性事已諧，巧娘問：“何前之渺渺，而遽累然！”生笑曰：“前羞見客，故縮；今以誚謗難堪，聊作怒蛙耳。”是合乎科學的性心理治療細膩描寫。

無獨有偶，《聊齋志異》卷七《小翠》中十六歲之男王元豐，“絕癡，不能知牝牡，因而鄉黨無與為婚。”年二八的小翠，美如仙品，自請為婦。“女又甚慧，能窺翁姑喜怒。王公夫婦，寵惜過于常情，然惕惕焉惟恐其憎子癡；而女殊歡笑，不為嫌。”“女居三年，夜夜與公子異寢，似未嘗有所似。夫人舁榻去，囑公子與婦同寢。過數日，公子告母曰：‘借榻去，悍不還！小翠夜夜以足股加腹上，喘氣不得；又慣掐人股里。’婢嫗無不粲然。夫人呵拍令去。”

若是今日有這樣的丈夫，那妻子往往就以非常正當的理由外淫或離婚了，但小翠愛他，她想了一整套的以退為進的方法，用各種間接地玩耍消除他的因嚴肅而怯懦，促進性意識。卻因不為公婆理解，不能配合而未奏效。又使用非常特殊的“熱浴法”，使他血氣驟通。

一日，女浴于室，公子見之，欲與偕；女笑止之，諭使姑待。既出，乃更瀉熱湯于甕，解其袍褲，與婢扶入之。公子覺蒸悶，大呼欲出，女不聽，以衾蒙之。少時，無聲，啟視，已絕。女坦笑不驚，曳置床上，拭體干潔，加復被焉。夫人聞之，哭而入，罵曰：“狂婢何殺吾兒！”女囅然曰：“如此癡兒，不如勿有。”夫人益恚，以首觸女；婢輩爭曳勸之。方紛噪間，一婢告曰：“公子呻矣！”輟涕撫之，則氣息休休，而大汗浸淫，沾浹裀褥。食頃，汗已，忽開目四顧，遍視家人，似不相識，曰：“我今回憶往昔，都如夢寐，何也？”夫人以其言語不癡，大異之。攜參其父，屢試之，果不癡。大喜，如獲異寶。至晚，還榻故處，更設衾枕以覘之。公子入室，盡遣婢去。早窺之，則榻虛設。自此癡顛皆不復作，而琴瑟靜好，如形影焉。

小翠不但治療好了丈夫性意識的愚蠢，而且根治了其智力的愚呆。性醫學有道是：“妻子是治療丈夫性病的最好的醫生。”蒲松齡的文學作品正應驗了這個名言，這不是高水平的性文學嗎？

又如《聊齋志異》卷三《黃九郎》。黃九郎是雄狐貍精變成的美男子，被同性戀者肛交。對于肛交，小說最后說：

余有“笑判”，并志之：男女居室，為夫婦之大倫；燥濕互通，乃陰陽之正竅。迎風待月，尚有蕩檢之譏；斷袖分桃，難免掩鼻之丑。人必力士，鳥道乃敢生開；洞非桃源，漁篙寧許誤入？今某從下流而忘返，舍正路而不由。云雨未興，輒爾上下其手；陰陽反背，居然表里為奸。華池置無用之鄉，謬說老僧入定；蠻洞乃不毛之地，遂使眇帥稱戈。系赤兔于轅門，如將射戟；探大弓于國庫，直欲斬關。或是監內黃鱔，訪知交于昨夜；分明王家朱李，索鉆報于來生。彼黑松林戎馬頓來，固相安也；設黃龍府潮水忽至，何以御之？宜斷其鉆刺之根，兼塞其送迎之路。

其中僅“斷袖分桃”是指男同性戀的典故詞，其他大量的在字面上都是一般詞語，與性交或肛交都風馬牛不相及，而實際上句句都是性交或肛交的內容，就因為是使用了性隱語。這些性隱語分為諧音與非諧音兩類。會校會注會評本《聊齋志異》對這些特殊詞語或沒有注解，或雖有注解，都是受虛假字面的欺騙而隔靴抓癢。

先說非諧音的。所謂“燥濕互通”，指男女性器官互通有無即性交。燥，指男陰是干燥的；濕，指女陰里面是濕潤的。就男性說，燥與濕又各指性饑餓與性滿足。

《漢書·匈奴傳上》：“孝惠、高后時，冒頓濅驕，乃為書，使使遺高后曰：‘孤僨之君，生于沮澤之中，長于平野牛馬之域，數至邊境，愿游中國。陛下獨立，孤僨獨居。兩主不樂，無以自虞，愿以所有，易其所無。’”（又見《全上古三代秦漢三國六朝文·全漢文》中匈奴冒頓《遺高后謾書》）。劉邦死后，匈奴首領冒頓欺負孤兒寡母，信中意思是：您是寡婦，我也欲得女子而不能。咱們兩位君主自己都無法歡樂。愿意拿自己獨有的交換對方所無的。呂后雖怒，但怕引起戰爭，只好回信說：“年老氣衰，發齒墮落，行步失度，單于過聽，不足以自污。”意思是：您錯聽人說我年輕美貌，不值得因我而沾污了您。

《收獲》1997年第5期格非《贗品》：“命運注定了我們要同舟共濟，互通有無。”按，是說愛河同舟共濟。

曲彥斌《俚語隱語行話詞典》：“換關系：北京流氓團伙指性交。”

《漢語大詞典》：“單身漢：未婚或喪偶的男子，也指未帶妻子獨居者。”但是，“漢”指男人。而“單身：沒有家屬或不與家屬在一起生活。”兩相對比，則“單身漢”的字面意思只能是單身的男人。它與“單身女人∕工人∕農民∕老人∕教師∕客人”等等一樣，都無從表示未婚或喪偶。“單身漢”卻能表示這個意思，這正是趣難詞“無中生有”的奇特。這便是此詞不同尋常的地方。一般人們在使用過程中知道詞義，語言學家卻也同樣遲鈍而沒有感覺到內中還有疑難，知其然而不知所以然。原來，表示“未婚或喪偶”的信息就藏在“漢”字中，即它同時雙兼著“旱”字的諧音。反映抗越衛國戰爭的著名小說《高山下的花環》中，就有“旱”“澇”的特殊說法。“‘要走你得早些走，韓玉秀可是快抱窩了。’靳開來笑望著梁三喜，掰著指頭算起來，‘小韓是三月份來連隊的，四、五、六……嗯，她是十二月底生孩子。你等她抱窩時回去，有個啥意思喲！’他詭秘地一笑，罵道：‘奶奶的！夫妻兩地，遠隔五千里，一年就那么一個月的假，旱就旱死，澇就澇死了！’三位排長笑得前仰后合。”

“陰陽之正竅”指女陰，則“反竅”就是肛門。“從下流而忘返，舍正路而不由”也就是肛交。

[何注]眇帥：唐李克用眇一目，號獨眼龍。但與理解例句沒有任何用處。此所謂“眇帥”另指男陰，即從尿道孔而說。所謂“帥”，也就是“毛將軍”。馮夢龍編《山歌》卷九《陳媽媽》：“毛將軍玉柱上頭下頭，也替渠著根介周旋。”

又變說成“一只眼兒的光頭先生”。《綠野仙蹤》第五十一回：“苗禿向蕭麻子道：‘他兩口子一句話兒也不說了，我和你該想個法兒，與他們兩個作合才好。’蕭麻子道：‘用不著你我，只用定更的時候，那一只眼兒的光頭先生出來，只用他點頭晃腦幾下，就強是（似）你我作合數倍。’”

又變說成“出目大紅肉連皮去心有須元參”。清代江南隨園主人《繡戈袍全傳》第五回，素蛾因丈夫不能滿足她的性欲，借病要勾引一個年輕醫生。請來看病，出示她“原來用的藥方”。“那師爺親手接著，既不是芎、歸、地、芍，又不是參、苓、草木。只見紙面上開列：‘黃精一點（點：點種的點），要出目大紅肉連皮去心有須元參。’廷珪道：‘黃精，七略方雖常慣用，但書中據說是一枚的，未聞有一點點的，元參亦有，皆是黑色，非同洋參，乃有大紅肉的。’素娥道：‘洋參即元參，論其體象則為元；論其施用則為洋（洋：諧音陽）。非元之參安有洋（陽）？且醫者，意也。何必據泥于書？師爺略略會意，身邊料已帶定。與人家方便救急的，何必故靳（靳：吝嗇），不一救小婦性命？’”按，此種說法與“一只眼兒的光頭先生”一樣，是作者刻意雕琢出來的。“出目”即“有孔眼”。“連皮去心”中隱指“屄”“屄芯子”。須，指陰毛。元，指本元，又諧音“圓”形。參，是以人參比喻。

“華池置無用之鄉”，是說不與女陰性交而肛交。“華池”指女陰。“華”即“花”，指初次性交的處女紅。而[何注]《黃庭經》注：膽為中池，口為華池，腹為玉池。

下面再說諧音的一類。

“鳥道乃開；洞非桃源。”“鳥道”本來指女陰，此指肛門。這個“鳥”字就是《水滸》李逵罵語“鳥男女”的“鳥”。其實是“屌”字的諧音雅說而指男陰。而“屌”又是對“吊”另造專用區別字。因為是從男陰平時垂吊著的狀態稱名。方言或叫“錘子”，實際就是“垂”的諧音。“洞非桃源”是諧音說肛門不是“原本”該“套合”的地方。“原本”該“套合”的地方，即女陰。[呂注]對此“桃源”引《桃花源記》全文，自然是風馬牛不相及。

“華池置無用之鄉，謬說老僧入定；蠻洞乃不毛之地，遂使眇帥稱戈。”老僧入定，指肛交。“定、腚”諧音。僧，指男陰，性音域或說和尚頭、小禿子。蠻，猶如“野”，與女陰為“正”對比。肛門一般無毛，這里是雙關意思。“不毛之地”本指不長草木，雙關不能懷孕生育。[呂注]《傳燈錄》：“智隍禪師庵居二十年，無策禪師往問曰：‘在此作甚？’隍曰：‘入定。’”又注“蠻洞”：“《茅君內傳》：鬼神所治有二十八洞。有六洞皆外國，鬼所不治。犬、戎、鳥、獸、蠻、倮是也。”

“系赤兔于轅門，如將射戟；探大弓于國庫，直欲斬關。”“赤兔”即“赤而禿”指男陰。“轅門”、“大弓”、“國庫”，都指肛門。轅——猿——猴——后——肛門。“兔、禿”諧音。“大弓”中諧音“恭”而指大便的肛門。“國庫、鍋窟”諧音，復指肛門。[何注]引《三國志·魏志》呂布轅門射戟事二百多字解釋，又引《左傳》定公八年：“陽虎如公宮，竊寶玉、大弓。”都風馬牛不相及。

“或是監內黃鱔，訪知交于昨夜”。[呂注]：“《耳談》：南京有王祭酒，嘗私一監生，其人夢鱔出胯下，以語人。人為謔語曰：某人一夢最蹊蹺，黃鱔鉆臀事可疑。想是監中王學士，夜深來訪舊相知。”僅此注是正確有用的，但畫龍不點睛，仍然不到位。還應當注解“內”是“納”的通假。黃，指大便；鱔，是以魚指男陰。例句是說把男陰容納在肛門而染成黃色。

“分明王家朱李，索鉆報于來生？”《世說新語·雅量》：“王戎七歲，嘗與諸小兒游。看道邊李樹多子折枝，諸兒競走取之，唯戎不動。人問之，戎曰：‘樹在道邊而多子，此必苦李。’取之，信然。”[呂注]雖簡引此，卻看不出與肛交有什么瓜葛。其實與此典故沒有關系。“分明王家朱李”不成意思，提示虛假，另是“糞冥枉稼筑力”的諧音：夜間在糞門冤枉的用力筑搗耕稼。“索鉆報于來生”的“報”應是“抱”字成誤，“鉆抱”指性交。是問：“肛交能生下一代嗎？”

“設黃龍府潮水忽至，何以御之？”[呂注]：“在遼東城外。見《宋史》。此借用。”沒有點明借用指什么，為什么能借用。

按，黃龍府，宋代金國的首都。《宋史·岳飛傳》：“飛大喜，語其下曰：‘直抵黃龍府，與諸君痛飲爾！’”但蒲松齡文中趣指肛門。因中醫把大便用為藥，叫“黃龍”、“人中黃”。“龍、窿”諧音。“黃窿”指肛門。《溫州方言詞典》：“黃龍：男色的雅稱。”是“行黃窿”的諧音。“行”猶如“走”，與“黃”同音同調，而諧音兼并在“黃”字的讀音中。

《海上花列傳》（清韓邦慶1856～1894）是清末著名小說。它是最著名的吳語小說，也是中國第一部方言小說。亦名《繪圖青樓寶鑒》、《繪圖海上青樓奇緣》，這部長篇小說的主要內容是寫清末中國上海十里洋場中的妓院生活，涉及當時的官場、商界及與之相鏈接的社會層面。無獨有偶的是，第五十一回寫肛交，也是仿蒲松齡筆法：“無臭無聲，恍比邱之入定；或推或挽，儼傀儡之登場。……唐曰：‘舍正路而不由，從下流而忘反，不可。’生曰：‘呂之射戟也轅門，奡之行舟也陸地，夫何傷？’強唐兩手據地，而自其后乘之。大開月窟，橫看成嶺側成峰；倒掛天瓢，翻手為云覆手雨。……唐曰：‘……除非力士，鳥道可以生開；安得霸王，鴻溝為之分割？’……石曰：‘不度玉門關，負我青春長已矣；直至黃龍府，與君痛飲復何如？’……生曰：‘……晝日猶可三接，背城何妨借一？’”

按，“比丘入定”就是蒲松齡“老僧入定”的翻版，比丘即僧。“石”指“石女”，因而是被肛交者。“不度玉門關”即不能從女陰性交。“月窟”指肛門。“月、藥”諧音，即人中黃。“橫看成嶺側成峰”中“側”就是邊，即不是正，或所謂“道教旁門”。《禪真逸史》第十三回：“凡道家和婦人交媾為伏陰，與童子淫狎為朝陽，實系老祖宗留傳到今，人人如此，愚叔只得忍受。這喚做道教旁門。”按，實際是“倒交”與“旁門”復說，指肛交。而“看成嶺側成峰”是“凵承零承旁縫”的諧音。凵：旁縫，復說肛門。所承的“零”（落雨）指精液。套用了“橫看成嶺側成峰”的著名詩句。“倒掛天瓢”中“天”是“田”的諧音，與“瓢”，都指女陰，在前面。對比在后面的肛門而說“倒”。“翻手為云覆手雨”則是“翻受為耘覆受雨”的諧音。“背城借一”是套用成語，本是背城決一死戰的意思，但此處“背”指脊背，“城”是“承”的諧音。理據與字序本是：借背以承。“晝日三接”出自《易經·晉卦》：“康侯用錫馬繁庶，晝日三接。”是說馬的交接繁殖。

從《黃九郎》與《海上花列傳》寫肛交的性隱語來看，目的、方法、智趣，都與所謂“十節”、“三十法”如出一轍，可見我國性文化的特色。

人們對愜意的事，一是反復做，一是反復說而巧說。反復說而巧說性，就是性文學。

周作人《談龍集·上海氣》：“講些猥褻話，不但是可以容許，而且覺得也有意思，只要講得好。這有幾個條件：一有藝術的趣味，二有科學的了解，三有道德的節制。同是說一件性的事情，這人如果有了根本的性知識，又會用了藝術的選擇手段，把要說的東西安排起來，那就是很有文學趣味，不，還可以說是有道德價值的文學。否則，只是令人生厭的下作話。”

中國性文學正是用了藝術的選擇手段，很有文學趣味，可以說是有道德價值的文學。這正是中國性文化的積極性的兩大特色：道德原則與智趣性。道德原則，就是在敘說涉性內容時要看對象、分場合，在一定情況下要避忌粗俗，把丑穢內容雅說、巧說。道德原則與智趣性，二者是互為表里而雙兼的。

這樣的優秀性文學，恰恰正是茅盾所說的：“中國文學在質的方面，亦足推為世界各民族性欲文學的翹楚。”鄭重聲明：“這句話的意義請讀者不要誤會。我不是說中國文學內的描寫性欲的作品可算是世界上最好的性欲文學。”而本文恰好證明蒲松齡的這些作品在性文學方面正是合乎他所論的“虛寫”與“在情理之內”的藝術性，因而正是世界上最好的性欲文學。自然《聊齋志異》的性文學不限于這里的舉例，中國優秀性文學也不限于《聊齋志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