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美的生活，惟美的年華

假如，我們可以說作家莫言將他筆下的“東北鄉”寫到了隱密的深處，寫到了諾貝爾文學獎的高處，那么，我們同樣可以說，羅凌的《遠岸的光》也把她心靈中的巴塘寫到了夢幻的深處，寫到了惟美的極致。之所以生出這樣的類比或感慨，是因為她寫到的王家衛導演的那部名叫《花樣年華》的電影。

我不是特別喜愛電影，但正好看過一遍《花樣年華》。有如羅凌所說，“要真正看懂王家衛的電影，僅看一遍絕對不行”，《花樣年華》到底什么樣，除了張曼玉和梁朝偉兩人的角色扮相之外，真還沒剩下多少印象。但是，羅凌的一篇《光影斑駁的油畫》正好彌補了我的缺失，讓我再次捕捉到了那種“似有若無的哀傷”，惟美的哀傷。

從《遠岸的光》所收文章看，寓居巴塘的羅凌，電影、音樂、寫作是她生活中極其重要的元素。我們可以設想，一個在文字上有所訴求的女性，在巴塘這個有著“高原江南”的別稱卻無“江南”真正繁華的地方，她所有的“業余時間”，似乎都只有通過電影、音樂、文學這種跨越時空的形式與世界交流，向遠方詢問，并由此享受著她特有的“孤獨之美”。

譬如，她看《午夜守門人》，她看到的是人性與歷史的真實，作為“萬物之靈長”的人類，其人性深處并不缺少罪惡，在恰當的土壤、水份與溫度之下，這種與生俱來的“罪惡”將會盛開出妖艷的“惡之花”。譬如她聽卡洛兒的《寫給海洋》，“執筆的手握住的，豈止是虛妄，握住的，還有生命的終極。”在詩意的蔚藍里，面朝大海，春暖花開。就像她在聽巴赫《G弦上的詠嘆調》后寫到的，“音符們像園林里的花泛濫地盛開著，我追尋它們明顯的變化，微小的顫抖，翻開落徑上的層次，再將它們一一放逐。”

但如果由此界定羅凌屬于“宅女”，則是天大的誤會。有一個詞語叫“表里如一”，才是羅凌內心“惟美生活，惟美年華”的真實寫照。羅凌除了侍弄她的文字外，還是巴塘縣的一名機關干部，她在工作中所展示的才華與能力亦為同行所津津樂道，她對于巴塘，同樣傾注了不下于她對藝術的熱愛，“巴塘，請原諒我選擇了守望/讓我吹一曲清笛揚起經幡/蒼翠那些深刻的夢想/佇立石階之上/我將行過歷史鐫刻的遺跡/和你一道從深厚走向寬廣”。

在羅凌的筆下，故鄉巴塘亦是惟美的，從“低調的奢華”的藏裝，“白案上的舞蹈”的巴塘面食，到“凝醉”的措普湖，“輕歌”的巴山積雪，再到“一曲難忘”的《安塔拉伊》，都能深切地感受到她對故鄉的傾情愛戀，她對故鄉的幽微把握，有如《安塔拉伊》中的歌詞一樣，“安塔拉伊，安塔拉伊，為在大海相聚，我們用心祈禱。”

讀《遠岸的光》，是一次美的旅程，一種美的享受。羅凌作為女性作家，其文字帶有一種女性特有的細膩、婉約和精致。她的“巴塘風景詠”三篇，其美感與詩意的深厚，讓我想起了泰戈爾《吉檀迦利》的一些篇章。

她寫措普糊，“我，是你藍色背影下滑落的鱗片，在某個機緣巧合的時刻，拋棄無數散離的渴望，化成小小的精靈，追逐著你寧靜的波光。”她寫“巴山積雪”，“在無數漂泊的行程里，巴山積雪是召喚游子歸航的禪音。人們無時不凝聚深情，寄無限的崇拜于江河之源；無時不蘊含祈禱，寄頂禮的膜拜于圣地之巔。”她在《晚照.暖石回陽》中，對業已在歲月中消逝的美景，寄以了無限深情，“我愿以歌者之悲，祭奠它的隕落之美，塌方之美，失衡之美。愿以思者之殤，聽歲月車裂靈魂的聲音。愿以勇者之智笑傲人生，看一世情緣穿楊而過，昭示人們死亡也可以如此美麗。”

顯然，在這些文字中，除了美以外，羅凌已經達到了一種難能可貴的深度。文學作品不是說教，但優秀的作品理當擔當起一種“教諭”的責任。而這個責任，則是由作品的思想性靈所決定的，是由作品所表達出來的喜好、怨憎“潛移默化”來完成的。一篇好的作品，應該讓讀者的生命在作品所構建的“虛擬世界”里，由凡俗抵達高貴，由庸碌抵達純粹。

或者說，羅凌的抒情中充盈著自然而然的某種神性，這種神性，在一個物欲橫流的浮泛時代里尤顯重要。它告訴人們，生命中總有一些痕跡值得我們去傾情守護，生活中總有一些情感值得我們回憶和珍惜。或許美景遺跡，或許親情友情，即便是一支枯萎的鸚鵡花（《素年錦時》），羅凌也將其描寫到了某種極致，讓我們感悟著一個生命所承載著的難以想像的簡單和沉重。對于羅凌的那位珍藏鸚鵡花的朋友來說，《素年錦時》正是對她青春與愛情最好的獻辭。

在《遠岸的光》中，羅凌有一組“寫給母親的詩”，對于素有“子欲養而親不待”傳統的中國人來說，我再次從中讀到了她看《花樣年華》時那種“惟美的哀傷”。事實上，“哀傷”的情緒一直貫穿在羅凌的所有作品之中，正是這種“哀傷”，讓我看到了作家對過往的惋惜，對生活的詠嘆，從而也讓作品具有了“惟美”的氣質。

對于作家來說，最重要的并不是寫過什么，而是時間。因為寫過什么只能代表過去，而時間則意味著未來，意味著夢想，意味著無盡的可能。這一點，羅凌是最具有優勢的，因為，從自然年輪來說，羅凌才剛剛進入成熟期。從2007年出版的詩集《青藏高原的81座冰川》，到2011年中國戲劇出版社出版的《遠岸的光》，只能說是作家創作道路上的兩次小小的檢點。對于羅凌來說，未來之路，遠岸之光，還在等待超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