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景中的蘇格拉底（組詩）

節日

有一陣子

氣球遮蔽了天空

鴿子，像群溺水的人

往高處撲騰

廣場上

孩子彎腰站著

紙桶里的爆米花

堆到了下巴尖

每一顆

都有掉下來的可能

水中的臉

清晨，樹林里的小水塘

發現我的臉

一張皮

掉下去了

被一捧清水那樣掬著，安放在

靜靜的樹影中間

凝視，所有空洞之物。

這該多好，我想。

這張臉，不用開口說話

聳肩

做出種種表情

甚至，不用擔心焚燒的命運

掛在墻上，或者

鑲嵌在大理石中間。

一張沒有四肢

沒有心

在水波中蕩漾

水藻喂養

魚兒們親吻

的臉。

很輕

距離我很近。

但是很遠

讓我無法打撈

心情沉重。

永遠，遺棄在樹林里的一隅。

直到下一位

在林子邊上，絕望地出現。

毛帽子

世界是一頂毛帽子

你使勁地揉捏它

既沒有擠出一小杯紅酒

也沒有擠出半滴眼淚

當我緊緊地攥住

它是奄奄一息的小狗

當我松手

它是我漆黑的胃。將我遺棄

近景中的蘇格拉底

最后一夜，門鎖耷拉

星星們，從條紋睡衣的間隔中間

向著宇宙紛紛逃逸

一小杯毒芹汁，圍過來

七八張易碎的臉

還有燈，鼻息微微撞動的火苗

一綹頭發從前額上

突然滑倒≯像是灰色的泥漿涌出

大師，你準備演講

我們將陷入傾聽

房子與大海

房子眺望著大海

它渴望被解散

像海浪

到達世界的每一個地方

而大海凝視房子

渴望一種固定的生活

正像它從窗子里看到的那樣

它渴望成為某種事物

一盞燈，一張桌子

提籃里的草莓和幾張椅子

或者，正是那窗子

童年和老年彼此交換的心靈

獨自進山

樹木沉思，像一個人那樣站著

但比一個人站得更久

峽谷里的小溪流

它的出現從未引人側目

短暫的湍急過后，一如卵石下的

大鯢那樣平靜

三十年前

我不知道珍惜生命

在那里打撈蝌蚪

而現在，山頂上積滿了雪

只有一個背山柴的老人

沿著河谷走向村子

我終于懂得，軀體里的火猶有盡時

我如此孤獨

腐朽的香味

夜色中我們收攏翅膀

螢火蟲一樣

在你的墳墓周圍麇集

一位死去多年的智者

像極了今晚慘淡的月亮

仍在垂耳傾聽

星星的交談

而在草叢深處

我們漸漸聞到了花萼和莖管里

腐爛的氣息

大師，當你撿起骨骼間的紐扣

攏好頭發，推開棺蓋

你將和我們一起

度過如此醇香的夜晚

祖母的忌日

祖母從神龕上走下來

輕易地穿過了我們。

她輕手輕腳，參觀每個房間

并且扶正了蛋糕上的櫻桃。

像她生前一樣

我們擁有幸福的生活。

一把香菜，平靜地拇在碗口

未關嚴的龍頭淌著水滴。

不僅僅是這些。

下個星期，中秋節來臨

我們會集體去動物園

父親，將抱緊最小的孫子。

而我們呆到很晚，在草坪上

玩撲克牌捉強盜的游戲。

直到節日的焰火點燃，一瞬間

看見整個家族，狂歡的血。

今天，大人們臉色落寞

孩子們擠在一旁吃喝，滿嘴奶油。

祖母和胡桃樹握完手

不說再見，回到了光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