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南山（組詩）

今夜有雪

物理學意義上的

塵埃和低溫，是整個事件的

始作俑者

它們，是怎樣抽身的

——從何處，哪一云頭？

必是細小的摩擦

引發了來自西伯利亞的

蝴蝶效應

雷聲沉悶，巨石碾過臨界點.

而包藏了禍心的

天空，足足地吸納了黑暗

今夜的雪，像一個人

拼命掙脫不堪承受的自身

夢

在夢中飛翔

看見自己黝黑的背脊

我不能憑空飛翔

先要爬上高處，跳下去

然后迅速蹬踏，然后

緩慢地飛升

總有生命試圖抓住我的腳踝

我飛不高，但是

我知道這是

夢，懸崖無限壁立

大海的舌頭反復舔舐著礁石

我的親人飄渺

如煙霧，如游魚

他們忽而推開我的房門

向我投來莫測的眼神

鏡子

我仔細分辨

他隆起的山丘，暗隱的溝壑

積雪。他的手伸過來

試圖握住我的

我深陷他的瞳孔

他睜大了眼睛

未知的褐色星球

倒映著不盡的驚懼和疑惑

他因我而喜怒哀樂

對稱著我湊近的欲望

我安靜，他接近一株植物

我離開，他毫無保留

《綠皮火車》

綠皮火車

在平原上穿梭

天空

一直傾聽著

用它的慈悲

那么遙遠的

火車

拖著沉重的口音

在田野間

在記憶的裂縫中

而時間漫長

它有足夠的耐心

每個小站都停下來

仔細垂詢一番

然后

空空空

咳嗽著離去

身患關節炎

的綠皮火車

吱呀呀

錯動著它的骨頭

不肯停下來

遠處，霧靄

依偎著起伏的山巒

它知道

過了草甸

就是大面積的農田

綠皮火車

在平原上穿梭

天空

一直傾聽著

用它的慈悲

《我生活的地方》

我生活的地方

在下游，大江到這里

已然一副息事寧人的模樣

漂泊了一路的枝椏

因認命而沉淀那些沙洲

多像一塊塊老年斑

鳥兒們不厭其煩地

在上面筑巢生蛋

大大小小的船只去去來來

除了這些，我還能記得什么呢

再向下是大海了

我常常深陷

卻又不能自拔的地方

夕陽下的江邊

微咸的風拂過我蛛絲滿布的臉

身后的城市在退卻，在縮小

事實上，這樣的時日少之又少

這是輪回開始的地方

我的不可一世和粗暴一再被過濾

尚可慶幸的是，我的

羞愧和慈悲，一直未曾滴漏過

長調

想起這個詞的時候

篝火里松枝的清香就彌漫了四野

林海以上是雪線，神的宅邸

那下面，草青草黃的地方，是我的家鄉

勒勒車的骨殖正湮沒于荒蕪

曾經花氈鋪地的蒙古包褪盡了顏色

一如我的老額吉，煮好了奶茶

沉坐在夕陽下

烏日娜有一雙巧手

要是胡爾沁還活著

他肯定會喝得爛醉，胡亂吆喝著他的牲口

他幾乎每天都這樣，都這樣

這一切都遠了，像暮色漸黯

啊，額爾古納冰冷的額頭

默對著我緊閉的嘴唇

這里是草原，我們曾經相愛過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