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軍事新動向

在2010年召開的一次東南亞國家會議上，中國外交部長楊潔篪在面對眾多關于中國在東南亞地區的諸多怨言時，打破了外界對中國領導人通常沉默寡言的印象。他強硬地指出：“中國是一個大國，其他國家是小國，那就是事實。”中國是個大國，不僅體現在國土的廣袤和大量的人口的龐大上，也表現在軍事實力上。中國擁有世界上最龐大的軍隊，這也是一個全世界不得不接受的事實。

盡管現在人們對中國的軍費開支增長看法不一，但毫無疑問，中國正在全力進行武裝部隊的全面現代化。中國的國防預算在過去的二十年里每年都保持了兩位數的增長。斯德哥爾摩國際和平研究所(SIPRI)稱，中國的國防預算由2000年的300億美元激增到了2010年的1200億美元。這一組織通常會在官方所提供的數據基礎上多增加50%，因為各國政府的國防預算都不會包括軍事研究和軍事發展等基本的軍事開支。北京最新公布的一項數據顯示，中國在2012年的軍費總開支約為1600億美元。美國的國防開支目前還是這一數額的4.5倍，但如果任由這一增長趨勢繼續發展，中國的國防開支將在2035年趕超美國。

龐大的軍費開支已經徹底升級了中國人民解放軍的戰斗力。20年前，中國的軍事力量基本上還是靠龐大的人數優勢；他們最主要的軍事任務是正面抗擊入侵和收復失地。現在，中國人民解放軍依然是世界上最龐大的軍隊，有230萬現役軍人。但中國的軍事實力已經不再單純的依靠這支龐大的部隊了。五角大樓的軍事專家認為，中國目前正致力于發展被稱之為A2/AD即“反介入和反區域封鎖”能力。這是一種利用對地面襲擊點進行準確定位并佐以反艦彈道導彈從遠處摧毀一個國家軍事力量的能力。反艦彈道導彈系統包括先進的潛水艇發射平臺、發達的網絡技術和反衛星武器。

在西太平洋，上述軍事實力意味著美國的航母艦隊和美國設立于沖繩島、韓國和關島的空軍基地都處于中國的打擊范圍之內。中國發展這種能力的目的一方面可以使美國對亞洲的武力投放陷入危險性大且代價高昂的窘境之中，從而迫使美國的同盟國再也不能夠拿著美國的雞毛當令箭，侵擾中國的疆域或施以其他形式的政治壓力；另一方面也使得中國能在臺灣宣布獨立后立刻采取其武力行動收復臺灣。

中國軍事的發展拉響了亞洲的防空警報，也成了美國國防政策的中心關注點。由美國總統巴拉克·奧巴馬和國防部長萊昂·潘內達制度并于今年1月份出臺的《美國國防戰略綱要》證實了一個任何一位華盛頓人都已知曉的消息：美國的國防政策已經將亞洲作為優先考慮的對象，并正在實施軍事力量的再部署。文件稱：“盡管美國軍隊將會繼續盡力在全球范圍內維護安全和秩序，但也將會在亞太地區重新打造必要的均衡關系。”盡管美國打算在接下來的十年里減少5000億美元的國防預算，但文件也提到：“為了有效的防止出現潛在的敵對勢力，也為了阻止他們實現其不軌的企圖，在任何一個公民權益和自由遭受挑戰的地區，美國都必須部署自己的軍事力量。”

美國的意圖已經十分明顯。伊拉克和阿富汗的戰火尚未平息，美國一直無法將精力集中于亞太這一世界上最具經濟活力的地區，對中國日益壯大的軍事力量和政治魄力也沒有及時做出應對。美國資深外交家們認為，隨著實力的增長，中國絕對會產生成為亞太地區超級強國的野心；盡管自美國第26任總統泰迪·羅斯福當政以來，美國歷屆政府都宣稱美國在亞太地區擁有重大的安全利益，但中國似乎已經下定決心結束美國對這一地區的主宰；與此同時中國還在拉攏東南亞國家加入自己的陣營或是要求它們保持沉默。美國對此做出了自己的回應，奧巴馬在2011年11月宣布將有約2500名美國士兵駐扎在澳大利亞。美國在菲律賓群島增設軍事力量的外交會談也于2012年2月拉開了帷幕。

不確定性原理

中國之所以讓全球感到不安，不僅是因為中國擁有一支過于龐大的軍隊，也因為人們猜不透中國增強軍事力量的真實目的，甚至外界都搞不清楚到底是誰在掌控這支軍事力量。美國新出臺的《國防戰略綱要》明確提出了上述憂慮，其中寫到：“為防止出現地區性的軍事摩擦，中國的軍事增長必須伴以明確的戰略意圖。”

中國政府表示其一直專注于自身的發展，用一句老套的話就是所謂的“和平崛起”。

中國的外交政策專家們也在不斷強調中國正致力于打造一個多極化的世界。當有人暗示中國已然成為了美國在軍事實力領域的“比肩者”時，中方斷然否認了這一觀點。

然而在中國的東海和南海海域，卻是一幅不同的景象。在過去的一年半里，中國船只與來自日本、越南、韓國和菲律賓的漁船就領土權利問題發生了多起沖撞事件。《環球時報》在2011年10月發表了一篇火藥味濃重，措辭極其強烈的針對南海諸國的社論。

中國的外交部官員們可能會對這些社論感到惱火，畢竟這是一份影響力頗大的報紙。但《環球時報》的觀點或許反映了致力于迅速擴張海軍力量的軍隊領導人的想法。此外，中國人民解放軍軍事科學院2005年發表的文章也對此做出了明確的表示。盡管“積極防御一直以來都是中國軍事策略中最顯著的特征之一，但是如果有敵對勢力損害了我們的民族利益，這就意味著他們已經首先向我們發難。而在這種情況下，中國人民解放軍的歷史使命就是盡一切力量主動進攻，達到制約敵人的目的。”

影響時局的另一個原因是人們并不清楚中國軍隊的權力結構。這種情況在世界諸多軍事強國中是非常特別的。如果中美兩國一直保持一個較好的雙邊軍事伙伴關系，就可以幫助國際社會理清這一問題，但是每當中美關系出現緊張局面時，中國往往以中斷這種所謂的“友好雙邊軍事伙伴關系”作為一種“懲罰”。中方也一心想知道，如果中美的軍事關系向著更深一步發展，美方到底能獲得什么好處。

上述各種不確定因素所引發的后果就是，盡管國際社會大體上相信中國軍事發展的意圖是無害的，但他們也無法就基于這種推測做出任何計劃或結論。美國最富盛名的智囊團之一“戰略與預算評估中心”（CSBA）曾指出，一個政府的發展意圖時常會發生變化，而中國所建立起來的軍隊和擁有的軍事力量也是不得不考慮的一個因素。

歷史煙云

中國軍隊的發展歷程是間歇性的。首次大發展是在20世紀50年代早期，那時蘇聯還是中國最重要的戰略伙伴和武器供應國，但這一發展態勢很快隨著60年代中期的那場長達十年的文化大革命而偃旗息鼓。中蘇兩國關系破裂，邊界爭議問題還差點燃起戰火，中國隨即完成了第一次核試驗。中國軍隊的第二次大發展是從20世紀80年代開始的，那時中國處于鄧小平的領導之下。鄧小平謀求的是全國范圍內的改革，軍隊自然也不例外。但他表示，改革的重心在經濟領域，軍事領域則需耐心等待時機，相關預算不得超過國內生產總值的1.5%。

中國軍隊的第三次大發展始于20世紀90年代初。西方國家在伊拉克戰爭中動用了最先進的武器裝備，其強大的破壞力震驚了中國政府，中國人民解放軍意識到依靠數量龐大的地面部隊進行防御作戰的觀念已經過時了。軍事科學研究院的軍事專家開始全方位的學習美國智囊團所提出的“軍事現代化革命”，這是一種依靠計算機呈指數性增長的計算能力改變戰略決策和武器裝備的革命。主編中國四本國防白皮書的陳舟將軍在與《經濟學人》雜志的一次會面中談到：“我們不息一切代價學習軍事現代化。最大的功臣要數美國國防部的安迪·馬歇爾（他是美國國防部效益評估辦公室的主任，被外界認為是最有可能在未來擔任美國國防部部長的人選），我們翻譯了他說的每一句話。”

1993年，中國政府將進行軍事現代化置于國家軍事政策的首位。要求人民解放軍必須轉變角色提升戰斗力來打贏政策中提到的“高科技區域戰爭”。未來的戰爭將是耗時短，重點打擊，僅限于達成一定的地緣政治目的。因此國防預算的重點將轉向空軍、海軍和一直負責中國核打擊力量和常規導彈的第二炮兵團。

中國軍隊最新的一次發展始于2002至2004年間。高科技武器裝備已經不足以應對局勢，決勝的關鍵在于能否集中一切可以集中的戰場力量，中國稱之為“信息化戰場”，西方國家則統稱為“C4ISR”，四個C即命令Command、指揮Control、信息和計算機Communications and Computer；ISR則代表情報Information、監督Surveillance與偵察能力Reconnaissance。

陳舟將軍將2002年直至2010年的這段時期稱之為“奠定軍事現代化基礎的時期。”接下來的10年人們將見證中國軍隊朝機械化（調度先進軍事平臺的實力）和信息化（將整個軍隊融合為一個作戰網絡的實力）發展。這兩項進程包含的武器裝備、綜合管理和全面訓練都將盡力在2020年之前完成。但陳舟將軍認為，中國軍隊只有在實現了現代化和機械化之后，才能全面推進信息化。他說：“現在最主要的問題是我們的軍隊只實現了部分的機械化，并出現了一些重復投資和重點科技投資不到位的現象。”西方國家之所以能夠完成軍事現代化是因為他們分步實現了機械化和信息化，而中國卻選擇同時進行。與此同時，中國沒有放慢積極應對敵對大國先進技術的腳步，所采取的策略就是“以己之長攻敵之短”。2010年，戰略與預算評估中心就中國當前的發展走勢做出了中國在未來10年內將會重點發展的主要軍事要素，其中包括通訊衛星和無人駕駛偵察機；地對地發射的反艦彈道導彈；60艘常規潛艇組成的艦隊；至少6艘核動力攻擊潛艇；有人或無人駕駛的隱形戰斗機以及打太空戰和網絡戰的能力。此外，中國海軍還必須轉變和實現美國式的航空母艦艦隊集群，雖然它的代價高昂無比。航母艦隊是能將國家武力宣示和部署在千里之外的武器平臺。能夠成功調度航母艦隊也是日本和印度接下來將重點發展的軍事項目。在5至10年內，中國將擁有三艘小型航母，盡管大部分軍事分析專家都認為中國還需要更多的時間來學習如何操作航母。

一種新式的炮艦外交

中國發展了一系列強大的近岸防御系統，它們被設計用來進行“不對稱”對抗。其意圖不是直接抗衡美國在西太平洋上的軍事力量而是轉而攻擊其弱點。中國與美國究竟有多大的開戰可能性？

臺灣問題是促進中國軍事現代化的主要催化劑。1996年，作為對中國在臺灣海域附近實施彈道導彈實驗的回應，美國派遣了兩艘航空母艦進駐臺灣海峽。自2002年以來，中國大陸的對臺政策均圍繞“避免兩岸發生武裝沖突”而制定，大陸方面不僅要處理臺灣當局施加的壓力，還要阻止、拖延或挫敗來自美國方面的干涉。戰略與預算評估中心和蘭德公司近期公布的報告顯示，到2020年時，中國將擁有足夠的實力擊退美國航空母艦和戰斗機，并阻止美國對“第一島鏈”（“第一島鏈”指從阿留申群島向北至臺灣島、菲律賓群島和婆羅洲島的一片島域）的介入和干涉。

2005年中國通過了《反分裂國家法》，法律規定萬一臺灣當局對外宣布獨立或者中國政府認為所有和平解決臺灣問題的可能性均已消失，那么大陸方面就將采取武力措施。中國國際問題研究所所長賈秀東說：“大陸將臺灣作為最核心的國家利益。大陸方面頗具耐心，但宣布獨立絕對不是臺灣未來發展的明智之舉。大陸軍方也已經做好了時刻將外國敵對干涉勢力驅逐出去的準備。美國希望能夠維持其在國家分裂之際所宣揚的‘戰略模糊’政策，但我方絕對不存在所謂的模糊地帶。為杜絕此類事件發生，我方將不惜一切代價。”

如果說臺灣問題是促使中國進行軍事改革的首要原因，那么中國目前已經具備的實力則為軍備擴張提供了其他的理由。中國國家主席胡錦濤在2004年時表示，中國人民解放軍應該承擔起“新的歷史使命”，這些使命包括聯合國的維和任務。近年來，中國是聯合國安理會五大常任理事國中對世界維和任務作出最大貢獻的國家。這些維和任務大部分都落在海軍的肩上，因此海軍在執行阻止敵對勢力介入中國海上航線這個首要責任外，開始越來越多的在鄰國和近海部署軍事力量。

中國海軍正在把自己看做是中國不斷向海上擴展的經濟利益的捍衛者。他們不僅保衛國家的領土完整和對中國至關重要的海洋航運業，保證中國能夠獲得能源和原材料補給，并對越來越多的出國務工人員（2012年這一人數為500萬人，到2020年時預計將激增到1億）提供人身安全保護。中國海軍配備了新型的驅逐艦、護衛艦和彈道導彈驅逐艦，這使得海軍有能力實施“近海”作業。此外中國海軍還在發展“遠洋”作業的能力。早在2009年初，中國海軍就派出了三艘軍艦在亞丁灣海域巡航打擊海盜。2010年，其中的一艘軍艦還被派往地中海海域協助疏散從利比亞逃離的35000名中國工人，這次救援行動是與中國空軍協力開展的，令人印象深刻。

槍桿還是拐杖

東亞各國和整個西方世界對中國的發展表現出的憂慮是情有可原的。中國對臺灣做出的軍事包圍和其所具有的能夠于千里之外摧毀美國軍事基地的“A2/AD”能力，已經使美國在亞洲的同盟國絲毫感覺不到他們的安全是有保障的了。奧巴馬重建亞洲平衡關系的舉措也許可以多多少少的減少人們的顧慮，但是美國的亞洲同盟國們最好還是學會自救，比如大力發展本國的A2/AD技術。放眼未來，中國的國防預算不出意外將繼續增長。目前來說中國只專注于自己在亞洲的地位，美國世界警察的角色不會受到挑戰。但中國這只東方巨龍絕不會一直沉睡。

這意味著人們不必過度擔心中國的軍事發展將會給全球帶來的威脅。有三個因素制約著中國。第一，與前蘇聯不同，維護全球經濟體制的穩定性對中國有著重大的利益關系。中國軍事領導人也多次強調，對中國這個有著上億貧困人口的中等收入國家而言，謀求經濟發展遠比實現軍事野心重要得多。國防預算的增長所反映的僅僅是中國整體經濟的發展，多年來，中國國防預算占GDP的比重一直非常穩定（約占GDP的2%稍多，美國的這一比重是約4.7%）。只有當中國的經濟發展出現停滯的時候，人們才能真正看出中國政府是否有意保持國防預算的快速增長。是到目前為止，中國政府要擔心的更多的是來自國家內部而非國外的反對勢力。2011年，中國的“維穩”花銷首次超過了國防預算。隨著人口老齡化的加劇，比起維持軍備開支的穩定性，實現一個更為完善的醫療保健機制或許才是中國政府的當務之急。同其他大國一樣，中國也面臨著“槍桿還是拐杖”的選擇。

第二，正如一些講求實用主義的美國政治家所言，作為一個像中國這樣有著國際影響力和悠久歷史的國家，想在全球范圍內確立自己的地位并且建立與身份相匹配的軍事實力一點也不出人意料。確實，西方國家對于中國的國力偶爾也會表現得自相矛盾。一方面他們有所懼怕，但另一方面又希望中國能在維護全球秩序上起到更多作用。正如中國軍事科學研究所的姚云竹將軍所說：“我們做多做少都不對。西方國家應表明他們的真實目的。美國依然領導著國際軍事秩序，美國有北大西洋公約組織和跟亞洲國家的雙邊聯盟，而對中國來說，軍事世界里沒有像世貿組織那樣的可以加入的集團。”

第三，中國人民解放軍也許并不像西方媒體鼓吹的那么無堅不摧。中國長期受到西方國家的武器禁運制裁，軍事科技發展的速度并不盡如人意。到現在中國也無法生產出高性能的噴氣式發動機。西方各國的國防部認為，中國的國防工業確實在進步，但整體上依然處于七零八落、效率低下并過度依賴從俄羅斯進口高科技產品的狀態。而俄羅斯賣給中國的武器裝備同賣給印度和越南的武器裝備沒有太大區別。此外，中國人民解放軍最近幾十年缺乏實戰經驗，距今最早的一次實戰還是1979年的對越自衛反擊戰，在這場戰役里中國軍隊也暴露出了大量問題。相比之下，長達十年的伊拉克戰爭把美國軍隊打造成了一支極其專業的戰斗部隊。因此，如果真的打響戰爭，中國人民解放軍的實戰表現還有待考證。

姚云竹將軍在談起中美軍隊實力的時候說：“雙方還存在著最起碼30年到50年的差距。中國也完全沒有必要去追求成為能在軍事實力上與美國比肩的國家，但如果真有那么一天的話，兩國的領導人也一定已經找到更好的相處之道了。”如果這個美好的愿望能夠實現，全世界或許能在接下來的幾十年里維持一個安全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