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你好

在一處能俯瞰倫敦奧運會會場的辦公樓的地下室里，聚集了一群人。這個每月一次的聚會是由愛爾蘭藝術家芬坦·弗利爾發(fā)起的，他喜歡把彼此不認識的人們聚到一起。聚會的主題叫“不只是巧合”（Mere Coincidence?），意在暗示來自世界各地的人們在倫敦發(fā)生的數十億次偶遇。

一個西班牙藝術家在聚會上展示他的畫作；一個在塞爾夫福里奇百貨公司銷售手袋的保加利亞商人十分喜歡這些參加聚會的人。一名伊朗籍的藝術家親自下廚做了大盆的蔬菜沙拉；一個韓國人穿過聚會的人群到隔壁的工作室開始工作。據說他是一個研究機器人的天才，但他一直很低調。一位藍色頭發(fā)的美國女士唱起了莫扎特的詠嘆調。她正在歌德史密斯學院學習文化創(chuàng)業(yè)知識，她班上的52名學生里只有4個英國人，其中還有一個叫做阿卜杜拉的阿拉伯裔。

倫敦最早就是由移民建立的。公元43年羅馬人在泰晤士河上搭建了一座簡易橋梁并建立了一個殖民地。愛西尼人（古英格蘭部落）的女王布迪卡（Boudicca）反對羅馬人的殖民行為，她在17年后將羅馬人建立的城市燒成了廢墟。但后來這片土地上又出現了新的城市，外來者非常喜愛倫敦，因為倫敦既是一個便利的商貿港，又遠離戰(zhàn)亂不斷的歐洲大陸。

最初移民到倫敦的族群后來多次效仿愛西尼人抵抗新的移民者：13世紀反對猶太人的騷亂；14世紀抵御弗蘭德人；15世紀則是對抗意大利人，這種抗爭一直持續(xù)到1958年在諾丁山爆發(fā)的對抗西印度人的騷亂，這是倫敦近代史上最后一次因為恐懼而發(fā)生針對外來移民的騷亂。盡管上述歷史表明倫敦人更愿意用騷亂來迎接移民者，但伏爾泰明顯認為18世紀時的倫敦是一個非常包容的城市，他寫道：

“倫敦的英國皇家交易所是一個比許多法院還要莊嚴的地方，各個民族的代表在這里會面，就如同在謀求整個人類的福祉一樣。在這里，猶太教徒、伊斯蘭教徒和基督教徒交易著期貨，在這里，所有人信仰同一種宗教，這個宗教稱呼破產者為異教徒?！?/p>

盡管倫敦的移民潮興盛已久，但1995年以來，其移民的規(guī)模和特征都發(fā)生了變化。先前的移民通常都來自某一特定的地域，比如17世紀的胡格諾移民，19世紀末期的猶太移民，1950至1960年的西印度移民以及1970至1980年的南亞移民。如今，涌入倫敦的移民來自世界各個角落。

倫敦市民中有超過33%的人（1987年的時候這一比例還是18%）在國外出生，不過這種多樣性并不是倫敦特有的。紐約也是一樣，其人口來自多個國家和地區(qū)。雖然紐約城的建城宗旨就是一座移民城市，但是倫敦卻始終將自己看作是不列顛王國君主政治的故鄉(xiāng)（它似乎已經忘記了事實上幾乎所有的英國王朝都是由歐洲移民建立的）。倫敦的高移民度與紐約相似，新來的移民也是貧富不一。

最近一次的移民潮不僅使現代倫敦不同于過去，也使得倫敦不同于英國其他任何地方：移民英國的人中約有40%居住在倫敦，在英國的其他地方，只有8%的人在國外出生。一家蘇格蘭公司的董事長搬到蘇塞克斯郡的鄉(xiāng)村后表示：“我是村子里唯一的外來者?！?/p>

移民潮的背后有許多不同的原因。非洲、伊拉克和阿富汗地區(qū)的戰(zhàn)爭使許多失去家園的人背井離鄉(xiāng)；一些受到政治壓迫的民眾也不得不離開祖國；前蘇聯解體和歐盟擴張引發(fā)的自由主義也是原因之一。與此同時，全球經濟發(fā)展，尤其是新興市場創(chuàng)造的大量財富則是移民潮的另外一個重要因素。

歷史和地緣的原因吸引著人們移民倫敦。大英帝國將英語傳遍了世界，創(chuàng)造了全球的金融中心，并從帝國以前的諸多殖民地吸納了數百萬移民。英國崇尚政治自由化的傳統(tǒng)也歡迎那些不堪忍受國內高壓統(tǒng)治的人們前來到倫敦尋求庇護。與此同時，英國是0度經線的所在地，相比于美洲和亞洲，英國的時區(qū)為金融服務業(yè)的發(fā)展提供了巨大的便利。

倫敦所具有的國際化特性也多少解釋了為什么許多移民都擁有大筆財富。一位曾在紐約和倫敦工作過的高級銀行家表示：“華爾街80%的交易商是美國人，他們90%的業(yè)務也都是在美國開展。倫敦有65%的交易商是外國人，其中90%都是國際交易?！?/p>

一套值得信任的法律制度，穩(wěn)定的政策措施和誠實的官僚體系對于商人而言是無價的，特別是當他們要在沒有上述條件的國家經商時。伊莉安娜·格拉斯托是在全球范圍內銷售希臘豪華別墅的倫敦商人（盡管她出生在希臘），她坦言：“我們的合同是在英國法律條文之下簽訂的，對于客戶來說這是一個非常讓人安心的條件。他們會感覺到這些別墅都是英國的法律威嚴之下售出的?！?/p>

相比于歐洲大陸，英國更寬松的監(jiān)管環(huán)境吸引了許多企業(yè)家。據統(tǒng)計約有30至40萬法國人居住在倫敦，因此倫敦成為了世界上第六大法國人聚居的城市。法國新上任的總統(tǒng)弗朗索瓦·奧朗德不出意外將制定更高的稅率，這會使更多的法國企業(yè)家選擇移居英國。倫敦肯辛頓和切爾西區(qū)已有超過4%的居民是法國人，當地還因此開設了一所法國中學。

2010-11年在英國的學生參加中等教育證書考試的情況（考試包括英語和數學）

與紐約相比，倫敦對富有的移民更富包容性。盡管最近倫敦政府提高了對購買豪華房產的移民征收的稅款，但倫敦對富人依然具有很大的吸引力。并且英國政府要比美國政府更寬松，外來移民可以自由地在英國購買哪怕最奢華的住宅。在美國，富有的移民只有通過了社區(qū)投票才能住進曼哈頓的諸多豪華社區(qū)。倫敦根本不在乎購房者的錢是從何而來，只要價錢夠高就一切好談。

上一次移民潮中來自西印度和南亞的移民經濟狀況大多非常困窘，而新移民的經濟狀況則兩極分化嚴重：在新一波移民潮中，高級投行職員和底層保潔工人的數量都要比倫敦本地人更多。這批人不僅年輕而且受教育程度很高。倫敦政經學院2008年發(fā)表一篇的題為《論倫敦新進移民影響》（“The Impact of Recent Immigration on London”）的文章顯示，在最近三年的外來移民中，有61%的人擁有碩士學歷，而倫敦本地人的比例僅為30%；此外僅有7%的外來移民沒有取得任何證書，倫敦本地人則有24%。那些來自早期貧困移民家庭的孩子的表現也非常良好；孟加拉移民的受教育程度已經趕上了英國白種人，黑人移民也和他們不相上下。

日益多元化的倫敦

這些新移民使倫敦發(fā)生了極大的變化。倫敦的社會出現了一個的精英階層：新移民和新加入英國國籍的人。他們占領了英國最高端的社區(qū)和學校。倫敦大街小巷中的語言也發(fā)生了變化：倫敦居民中已經有22%的成年人和42%的兒童不再把英語作為自己的第一語言。被語言學家稱為“多元文化式倫敦英語”的語言應運而生。這是一種集倫敦腔、牙買加英語和其他語言為一體的被年青一代所使用的口語化英語。倫敦人的飲食結構也發(fā)生了極大的變化：這個一度以難以下咽的飲食而聞名的城市如今也有了很多比巴黎和羅馬還要高檔的餐廳。伊斯蘭教的極端主義分子在這里大肆發(fā)展，俄羅斯的暗殺活動也時有發(fā)生。

這些變化還改變了倫敦的種族地圖。倫敦原本是一個由大區(qū)組成的城市，如今這些大區(qū)儼然成為了種族聚居地。韓國人在新莫爾頓區(qū)；葡萄牙人在斯托克威爾區(qū)；阿拉伯人在貝斯沃特區(qū)；土耳其人、庫爾德人和塞浦路斯人在哈林蓋區(qū)、哈克尼區(qū)和伊斯靈頓區(qū)；孟加拉國和巴基斯坦人主要分布在陶爾哈姆萊茨區(qū)和紐漢區(qū)；印度人則在紹索爾區(qū)和溫布利區(qū)；牙買加人聚居在布里克斯頓區(qū)；尼日利亞人則主要聚集在佩克漢區(qū)。

作為德摩斯智囊團的主管，大衛(wèi)·古德哈特認為，種族聚居地之間的分歧將使倫敦變得支離破碎。他的研究表明倫敦成為了一個移民化程度較高但社會凝聚力很低的地方。2011年的騷亂證實了多種族社會“和諧”的一面：黑人與白人在騷亂中共同大肆搶劫。外來移民似乎沒有對倫敦的政治產生什么大的影響。在保證權利平等的條件下，移民者比其他市民更傾向于支持工黨，不過移民數量持續(xù)增加沒能阻止保守黨的鮑里斯·約翰遜在2008年從工黨人肯·利文斯通手里搶到倫敦市市長一職，并在2012年年初的選舉中贏得連任。與此同時，極右派的英國國家黨本想從移民潮中獲利，不料卻在倫敦議會選舉中失去了唯一的席位。

從經濟角度上來看，倫敦對全球移民的吸引力產生了四個深遠的影響：倫敦的房價飛漲，加劇了社會不平等，增加了倫敦的活力和社會的彈性。

倫敦社會不平等的惡化部分原因是由于新移民中貧富分化嚴重。但倫敦政經學院的研究證明，大量貧困的移民涌入倫敦拉低了全市的工資水準。與英國其他城市相比，倫敦的經濟停滯率偏高，這可能是由于部分移民來自女性就業(yè)率極低的國家。在低薪資、高房價和高昂的社會福利的共同作用下，人們工作的積極性不高，而這嚴重地推高了倫敦的失業(yè)率。

倫敦政經學院的數據總結道，大量的技術移民緩解了勞動力市場的需求，并幫助倫敦提升了自己的生產力水平。在多項調查顯示中基本上所有的雇主都給出了意料之中的答案，即外來移民皆是優(yōu)秀員工：他們是高技術人才，工作也十分努力，還勇于承擔倫敦本地人不愿做的臟活累活。他們同樣也具有較高的創(chuàng)新意識。在美國，數量不多的技術移民承擔了絕大多數的初級研發(fā)任務。同樣，在倫敦東部的科技中心“小硅谷”（Silicon Roundabout）里，技術移民也發(fā)揮著舉足輕重的作用。GoCardless支付公司的的哈利·馬爾表示：“小硅谷約有一半是英國人，剩下的大部分是歐洲人，還有一些日本人?！眰惗卣泴W院的研究員馬克斯·南森調查了倫敦7400家公司后發(fā)現，由移民者創(chuàng)立或經營的公司更具創(chuàng)新能力。他還說：“對倫敦而言，這份由‘移民多樣性’帶來的紅利數額雖小但意義巨大?！?/p>

移民很有可能會幫助倫敦緩解經濟衰退帶來的沖擊。首先，移民使經濟體變得富有彈性。當對勞動力的需求降低時，一部分移民會選擇離開，比如在波蘭加入歐盟后，該國的管道工人轉型成為了倫敦建筑業(yè)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而在2008年的經濟危機之后，這些管道工人便消失了。其次，移民手里的資本能推動服務業(yè)的發(fā)展，維持倫敦的高房價，并使一些可能面臨擱置的開發(fā)項目繼續(xù)實施。

坐落在泰晤士河岸邊的碎片大廈是歐盟成員國中最高的建筑，通體由玻璃覆蓋，不久前剛剛竣工。該項目曾面臨被擱置的命運。其開發(fā)商歐文·塞拉是倫敦人，1960年左右在卡爾納比街賺取了人生的第一桶金。他曾打算利用銀行貸款對項目發(fā)展提供資金支持。但隨著2008年雷曼兄弟公司的破產，他的計劃也半途夭折。隨后來自卡塔爾的投資商挺身而出，并擁有了碎片大廈80%的股權。塞拉表示：“如果沒有這些投資商的及時出面，碎片大廈是不可能建成的?！睙o獨有偶，迪拜港務局，即迪拜環(huán)球港務集團，正在泰晤士河河口打造英國最大的集裝箱港口——倫敦門戶港（London Gateway），預計明年完工。假如這一項目最初是通過銀行貸款作為投資支持的話，它肯定無法在經濟危機的沖擊下幸免于難。

移民不僅使倫敦的社會和經濟發(fā)展發(fā)生了蛻變，更重塑了倫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