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恩的心

我的家人周末聚在一起，大吃大喝是必須的。聚會地點多是在我家。中飯過后，接著下午茶，甜點咖啡一直延續到三四點鐘。他們各自回屋休息后，我則扎進廚房備戰晚飯。7點左右一大家子再度聚到一起，把一桌子菜干掉之后，搬出茶盤，繼續喝茶閑聊，歡聲笑語持續到十一二點是常事。全家男女老少，上至84歲的我爹，下至8歲的小侄子，沒一個打盹犯困的。

其間最熱烈的笑聲，多半來自我們相互間的取笑。比如我那80歲綽號“草上飛”的娘說。她為了加一個菜，跑去小區新開的店買烤雞，路遇一條新挖開的小溝，腳步沒停直接跳了過去。我爹就說：知道嗎，你們吃的是飛雞啊！再比如，我爹讓我們猜謎：跟你媽去買菜——打一成語。我們百猜不中。他公布謎底：忍辱負重。辱是討價未遂，重是東西過多。

一直到我二十多歲，我都以為每個家庭如同我家一樣。而后，則是更加珍惜我的這個牙口好胃口好心情也不錯的一家人。或許，這也能解釋為什么多年來始終如一出現在我夢境里的都是那個二樓的窗戶，窗內上世紀60年代的老房子，是我的出生地、父母養育我們的地方。

夜深人靜，盤坐在閣樓上，開一瓶紅酒，心中滿懷感恩。我最想感謝的人就是父母。

在我一生中的任何一個階段，似乎都是與父母像朋友般一起相伴成長的，從未被呵斥過“不許”，被教導“你必須……”小時候我爬到樹上，聽我爹在二樓陽臺上喊：“嘿，好樣的，你比男孩子爬得還高！”上小學時，聽他講美國電影《魂斷藍橋》《卡薩布蘭卡》。初中時我分享他的初戀，他和我娘的第一次跳舞，請她吃的第一次飯。他當年的初戀女友，后來留在臺灣，我和姐姐哥哥稱她為姑姑，兩岸解禁后我娘和我們都與她通過信，通過電話，彼此牽掛。我們3個孩子，無論是保有自己的私密，還是共享自己的快樂和心事，父母一概尊重，理解，傾聽。

大學一年級時，我在家接待男友，正坐在他腿上時，我爹提前下班回家，他上前與尷尬的男孩子握手，然后稱有事出門。第二天才微笑著問：那個人，是我的假想敵嗎？20歲時我第一次當著我爹的面抽煙，我假裝不經意地掏出香煙，他也貌似自然地給我點了火，說：謝謝你終于不偽裝了，早就應該如此啊。

第一次婚姻觸礁時，我刻意隱瞞。有天我的女友到我家，出門時我爹與她握手，她詫異之中發現手中有張小紙條，上面寫：我家的開心果怎么不開心了？想必你是知道的，如果你愿意，可以跟我說說。待我日后和盤托出后，他攬住我的肩說：我從來都相信你的選擇，沒什么大不了的，我們始終都在你身邊。

小女孩時，爹送我一只狐貍玩具做生日禮物，小卡片上書：祝你像狐貍一樣狡猾。直至今日，每逢我生日，我爹我娘都會寫一句話給我，我爹多是溫情的祝福，我娘則是某本書中的一句箴言。前些時候，某個中午，我整理舊物，其中一大摞信件，是我爹我娘在美國時與我的通信，還有姐姐、哥哥從美國和歐洲的來信，我坐在地上，讀著，笑著，哭著，不覺中，天完全黑了。

一瓶紅酒已經見底，我也微醺。想起有個手機段子說：幽默，就是想哭的時候還有笑的興致。這句看似簡單有點拗口的話，或許只有在人生過半的時候，才能完全領會。

最后這一杯酒，敬我有幽默感的父母，以及全家老小。

我愛你們。

谷春林摘自《北京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