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去的愛情在哭泣

感情是很莊重的，總得旗鼓相當才能配得起這份莊重，但若是莊重過了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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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在重慶回成都的動車上，她坐在他的旁邊，固執地看著窗外，而眼淚，簌簌地落下來，不一會，胸前的衣襟上便濕了一片。家安坐在那里，躊躇著不知該如何開口，遞上去的紙巾，已在她面前停了許久。她或許哭累了，抽泣了一聲，轉過身來，才發現他手中的紙巾，她接過去，說：“謝謝。”他喜歡她的聲音，略微沙啞，難得性感，這樣的嗓音，他以前也是常聽的。

哭得太久，她露出疲態來，將頭靠在座椅上，緩緩地講起她的過往，她剛去重慶參加前男友的婚禮。和前男友相愛6年，大學畢業后，兩人從這個城市到那個城市，又從那個城市到這個城市，每月貢獻給鐵路不少錢，他在重慶的工作令人羨慕，外資企業，年薪不菲，升遷在即，而將來，還有可能會被派遣出國，這對一直想出國留學的男友來說是個致命誘惑，因此他不能跟著她到成都，而她，作為父母的掌上明珠，自然是不被允許離家的。兩人就這么僵持著，表面上互相安慰，心底卻期盼著對方妥協，甜蜜之中夾雜著深藏的痛苦與不甘，此去就是若干經年。男方漸漸露出疲態來，公司里恰有適合結婚的女子投懷送抱，他終于卸下了厚重的盔甲，也卸去了心里背負著的沉沉重量，從此不必兩地奔波，于兩人，都是一種解脫吧?她并沒有尋死覓活痛不欲生，痛快地答應了他的分手請求，只是執意要參加他的婚禮，想看看女孩子能不能配得上他。婚禮的全程她都保持了很好的儀態，可是一踏上火車，她偽裝的堅強徹底崩潰了。

家安仔細地聽著，嘆：“愛情是件很傷人的事。”輕慧說：“我叫輕慧，至輕則慧，認識你很高興，謝謝你的傾聽。”

到了家安這個年紀，還沒有女朋友，似乎是件很變態的事，為了不讓他變態下去，周圍的親朋好友都開始操心他的婚事，相親成了每周的必修課。

這周也不例外。在茶社里，因為雙雙都是久經沙場之人，相見倒也不覺得尷尬，談笑風生之間，女孩子三言兩語就把他的底細摸了個徹底，她似乎很不滿意，左顧右盼一番，便說公司催加班，然后走了。家安覺得好笑，這樣的借口雖然很老套，卻是屢試不爽，而且他也試過幾次呢。反正他也沒去處，便點了一些點心，一壺茶，自包里拿出一本書來，看看書，吃吃東西，倒也快活。抬頭的當兒，卻發現輕慧正坐在不遠處，妝容整潔，面帶微笑，和對面的男士相談甚歡。不用猜，他便知道，輕慧也在相親，看來兩人的神態，應該有戲吧。可是等他再抬起頭時，卻發現那里只剩輕慧一人。他走過去，兩人心照不宣地笑了。

輕慧說：“每次相親時，我都向對方提起前一段戀情，然后他們都被嚇跑了。這個年代，癡情似乎是件很傻很好笑的事。”家安搖搖頭：“那是因為我們沒有碰到對的人。感情是很莊重的，總得旗鼓相當才能配得起這份莊重。所以寧可被剩著，也不愿意隨隨便便就把自己交托出去了，輕慧，我懂的。”

2

城市因為久雨，處處散發著霉變的氣息，毫無預兆地，卻忽然出了太陽。小店臨街的墻上種滿了薔薇，雨后初晴，薔薇的每片葉子上都沾了水滴，在陽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輝。家安拖著腮，站在柜臺后，百無聊賴地看著薔薇，桌上的咖啡早已涼得失去了香味。店里的生意一直不好，有時賠錢，有時持平，卻從未能盈利。父母勸他關門結業，他卻不肯，固執地將自己的存款花了個精光。可是心里也明白，再不結業，他已經沒錢維持下去了，他在門口掛了轉讓的字樣，來看的人不少，也有意向要租的，可又被他的附加條件嚇走了，他不允許別人重新裝修店面。幾次三番總是談不攏，最后便不了了之，店繼續開著，錢繼續賠著。想想都覺得惆悵，他嘆口氣，望著外面。

不想卻看到輕慧正拿著相機在拍薔薇。不認識之前，她或許也時常從他的店前走過吧?或許也曾到店里流連過片刻，那片薔薇，已嫣然綻放了許多年，每年薔薇盛開的時候，她是不是都曾來觀賞過?有多少人，因為陌生，縱使每日擦肩而過，縱使坐在同一張椅子上喝過同一種味道的咖啡，也還是各自錯落生活?他走過去，和她肩并肩站在一起，像守護薔薇的兩個園丁。

以前也是這樣，和女友肩并肩地看薔薇，喝咖啡，共同經營著小店，因為記憶是那樣豐滿，所以他固執地堅守著小店，因為小店是那女友自己設計自己裝修的，他不舍得將它交到不相干的人手里，然后眼睜睜看著別人大刀闊斧砍去所有關于女友的記憶。女友已經離開他了，他又怎能將記憶抹去?那是他能擁有的，關于女友的僅存的記憶。他們在一起3年，共同經營了這家小店，賺錢不多但溫飽有余，女友很喜歡上網，后來她認識了個網友，便不辭而別，和網友私奔了。

這個世界上處處都是傷心人，原因不同，悲傷卻是相同的，家安說：“輕慧，像我們這樣認認真真對待感情的人，為什么總遇不到旗鼓相當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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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眼中絕望的情緒令她心碎，輕慧抱住他，兩個天涯淪落人，在那一刻，擁抱就顯得分外溫暖。家安說：“輕慧，我們在一起吧。”她聽過許許多多的情話，這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卻最讓她心動。家安說：“我們都是受過傷的人，所以更懂得珍惜。”

兩人一起打理小店，輕慧懂服飾，她進的衣服很受歡迎，店里的生意漸漸好轉，從不虧錢，到有盈余。仿佛兩人之間的感情，從疏離到親密，像迎春綻放的花朵，就那么肆意開成了鋪天蓋地。

家安每月都要委托在海南的同學以前女友的名義寄一筆錢給她的父母，輕慧并不生氣，有些人的好，并不是人人都能懂的，這是家安的善良，她懂。家安覺得很幸福，因為輕慧懂他。大多數的時候，輕慧是知書達理的，有時候，也會發點神經質，不停地問他會不會離開她。是對未來的種種不確定，像有了糖果的孩子，拼命想抓牢。家安輕聲說：“不會的，輕慧，我不會離開你的，你也不許離開我。”從沒覺得一紙婚書是那么重要，可是這一刻，兩人忽然都覺得，那紙薄薄的婚書就是最有韌性的繩索，足以將他們兩人捆緊了，綁牢了，誰也掙脫不了，誰也休想跑掉。他們決定先領證，再補辦酒席。而領證，得挑個好日子。薔薇已經謝了，滿墻的郁郁蔥蔥，是一望無際的綠。

那年的夏季多雨，停一日下三日，路面始終濕漉漉的，老人們聚在一起，看著外面淅淅瀝瀝的雨，絮絮叨叨地說著“天現異象，必有冤情”之類的老黃歷。或許是積雨過多的緣故，深夜時分，小店門前的路突然塌了，小店也隨之下陷，人們吃驚地發現，塌陷的小店地上冒出累累白骨。家安和輕慧被警察帶走了，警察盤問了輕慧幾句，便將她放了。她站在大門外，等著家安出來。而家安，再也不能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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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的小店，一夜之間野草橫生，后來，小店被重新裝修，改頭換面，變成了成人情趣店，隱藏在郁郁蔥蔥的薔薇之后，正好方便了臉皮薄的顧客。人們漸漸就忘了，曾經有個眉清目秀的女孩子，她的血，她的靈魂，都和這塊土地融為了一體。

她想離開。不是如家安所說的因為網友。他們相愛的那些日子，家安分分秒秒都要管著她，那種愛令她窒息，她被窒息感壓迫著，又覺得不自由，便提出分手，家安答：“你是我的女人，死了也是我的人。”他不能容忍她離開他，便在她的飲料里放入了安眠藥，然后將熟睡中的她殺死，像外科醫生一樣，為她進行了分解手術，然后將破碎了的她埋在小店里，幻想著自己每天都在她的懷抱里，他們生生死死都息息相關，永不分離。為了讓女友的父母不起疑心，他每月都給女友的父母匯錢，那對偏遠農村的老夫婦，還一直以為自己的女兒在海南。

原本以為可以就這樣瞞下去，后來他遇見了輕慧，輕慧有著和女友一樣的眉眼，他至死都愛著那個死在他手中的女人。那一年的大雨，斷斷續續，從夏天下到秋天，又持續到冬天，淅淅瀝瀝，沒完沒了，悲觀的人說，這是那個死去的女子在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