癮君子的數量
鴉片戰爭之前,中國的煙民約有400萬人,即100人當中有1個煙民。而晚清的鴉片弛禁以及以土抵洋的成功,使得中國自產鴉片與進口鴉片一樣,合法地泛濫于全國,吸食鴉片的人越來越多。據臺灣學者林滿紅的研究,光緒三十二年(1906年)前后,全世界鴉片使用量為66.4萬擔,其中中國的鴉片使用量為63萬擔,占世界鴉片使用量的95%。從當時的世界四大鴉片產地的鴉片自用程度看,波斯生產的鴉片25%自用,印度所產鴉片8%自用,土耳其所產鴉片約1%自用,只有中國所產的鴉片99%以上屬于自用,幾乎沒有出口。
但鴉片弛禁后,中國吸食鴉片的人數究竟有多少,中外學者的觀察并不一致,有的認為約1500萬人,有的說900萬人,還有的估計有2000萬人。這個群體十分龐大是確定無疑的,而要準確考證當時鴉片吸食者的數量卻是困難的,況且諸如“煙民”、“癮民”或“鴉片吸食者”等概念的范圍界定得也比較模糊。在戊戌政變中被殺的“六君子”之一的劉光第在《南旋記》中記載,四川的煙民雖然觸目皆是,但是其中久癮大癮的人并不是很多,“吸松香學頑吃者實居過半”。“吸松香學頑吃”指吸食不多且沒有成癮的、吸著玩的人。就像現在抽煙的人,癮大且應酬多的,一天可能要兩包以上;而有些煙癮小、應酬不多的人幾天才抽一包煙;還有些人平時根本不買煙也不吸煙,僅在應酬時抽幾支。當時中國鴉片吸食的情況估計就是如此。英國的領事在商務報告中說,中國的鴉片吸食者以偶爾吸食的較多,經常吸食的較少。《長沙海關十年(1902—1911)》報告中也說,長沙吸食鴉片者,偶爾吸食者占40%—50%,真正上癮深、吸食量大的人并不普遍。既然偶爾吸食者占半數以上,近代中國的鴉片消費數量又是如此之多,則更反映出近代中國的鴉片吸食行為的普遍。
筆者曾就鴉片的吸量問題詢問過若干民國老人,他們認為,只要癮量不是很大,一年有25兩至30兩煙土就差不多夠了。1935年,河南省政府按國民政府中央的禁煙要求設立土膏行店,讓煙民領照買鴉片,凡登記領照的煙民,按每人每月1兩6錢6分的吸量供應鴉片,也就是一年供給19.92兩,按照生煙熬膏耗損40%計,折合煙土33.2兩。這一供應量在河南全省實施,應該是經過調查研究的。據19世紀30年代四川最大的鴉片巨頭曾俊臣說,30萬煙民每年要吸掉1萬擔煙土。當時的煙土每擔千兩,折算下來,每人每年需要消費煙土33.33兩,與河南省官定的吸量十分接近。如果清末時期煙民的平均吸食量與此相近,而且當年自產和進口的鴉片基本上都被消耗掉的話,那么煙民的人數應當超過2000萬。如果把偶爾吸食或者曾經吸食者都視為煙民的話,則煙民人數應該不少于2500萬。如果僅僅將經常吸食者視為煙民,則煙民的人數可能在1500萬左右。當時中國約4.5億人口,無論煙民如何界定,中國的吸食群體都是龐大的。
到了民國時期,軍閥混戰,煙毒的泛濫更甚于晚清,各種毒品也大量充斥,這一時期是中國煙毒為禍最烈的時期,應當說也是癮民的隊伍最龐大的時期。但當時煙禁廢弛,沒有專門的煙民統計,究竟有多少癮民,沒有相對準確的材料,只能根據一些零散的資料或碎片化的記憶進行估算。按照曾俊臣的說法,30萬煙民每年要吸掉1萬擔煙土,那么從中國20世紀20年代的鴉片產量上就可以對當時的癮民人數之多獲得一些感性認識。當時貴州一省年產煙土8萬擔上下,豐年可達10萬擔,云南煙土產量與貴州大致相當,以云貴兩省年產煙土16萬擔計,就可以滿足480萬煙民的吸食。而四川號稱“鴉片國”,煙土產量更為驚人,據四川禁煙善后督辦公署文件上的記載,在防區制時期,全省年產煙土120萬擔到140萬擔,足可滿足3600萬至4200萬煙民的吸食。若再加上陜西、寧夏、熱河等諸多產煙省份的煙土產量,以及源源不斷涌入國內的嗎啡、海洛因等各種毒品,中國當時毒品消費量之大,可以想見。如此巨大的煙毒消費量,亦可領略到當時的癮民是一個多么龐大的群體。
今天抽沒抽
癮民作為一個龐大的社會群體,包括了全國各地區、社會各階層各行業的人們。但鴉片流毒于中國,并不是一開始就在各階層普及的。癮民群體逐漸擴大的過程正是一個從沿海到內地,由上層社會逐漸蔓延到下層社會的過程。鴉片煙涌入國門之初,價格十分昂貴,明成化年間幾乎與黃金等價,清朝嘉慶、道光年間,雖然鴉片大量輸入中國,但是內地的煙價仍然是白銀的數倍。如此高的價格,一般的老百姓們自然是消費不起的,因此,首先當了鴉片俘虜的是官僚縉紳、殷商富豪這些有錢又有閑的人。道光年間一份官員的奏折稱,官吏吸食鴉片的,京官占十分之一二,外官占十分之二三,刑名錢谷幕友占十分之五六,長隨吏胥不可以計數。由于久無戰事,軍備廢弛,軍隊中吸食鴉片的情形也十分普遍,比如福州的八旗官兵,吸食鴉片的占“十之六七”,寧夏的八旗官兵,吸食者也有“十之五六”。有些部隊甚至因吸食鴉片而不能勝任戰事,兩廣總督李鴻賓率領軍隊在鎮壓連州瑤民起義的過程中就因士兵吸食鴉片而屢戰屢敗。另外太監吸食鴉片的也不少。但此時下層社會中吸食鴉片的還不普遍,主要集中于以通商口岸為中心的沿海城鎮的市民勞動階層,包括小商人、作坊主、手工業工人、店員、腳夫、船夫、小販等。如嘉慶二十五年(1820年),蘇州一城吸毒者已經有十多萬人。其他如廣州、廈門、杭州、江寧、武漢等工商業發達的城市,吸毒者也不少。值得一提的是農民在當時很少有吸食,進口的洋煙昂貴且主要銷往城市地區,農民是欲吸而不得。當時有人說,四民中,只有農民沒有嘗到鴉片的滋味。
自從鴉片弛禁之后,情況就發生了變化,相當一部分內地的農民成了專種罌粟的煙農,進口的買不起,自己種的當然是要吸兩口過過癮的。而且罌粟的普遍種植使鴉片價格也大大降低,原來的奢侈品現在已經成了大眾消費品了。山西巡撫曾國荃說,在罌粟種植之前,吸食鴉片的人不是游手好閑的無賴就是家道殷實者,至于農民,是絕對不吸食的。現在因為自己種植,因而吸食,家家效仿,農村的吸食者反而超過了城市。貴州巡撫李用清也說,貴州的農民生平從來沒有見過進口的鴉片,自己種植之前,既沒有錢也沒有時間吸食鴉片。但是自己種植后,都從農民成了煙民。可見,鴉片弛禁之后,吸食之風已經在產煙地區廣為流傳了。據光緒二年(1876年)的海關年報記載,云南、貴州、四川、陜西、山西等西南、西北的產煙地區,成年男子吸煙人口估計占該地區成年男子總數的50%,而全國的成年男子中吸煙的約占30%。進入民國之后,這些地區吸食鴉片的人數就更多了。
1930年,美國人吉爾門寫的《四川游記》有這樣的描述:“無論城市或鄉村之人,凡被余詢問者,均稱吸煙人數約占全人口百分之五十,此等吸煙者中,百分之七十為成年人。”根據張國燾的回憶,1932年紅軍進入川北之初,當地成年男子幾乎找不到沒有煙癮的,成年婦女吸煙者也高達70%。1935年,國民黨中央直屬部隊進入四川,重慶是委員長行營所在地,遍地煙館有礙觀瞻,于是行營主任賀國光執行禁煙總監蔣介石的命令,發動全市的警察、憲兵和駐軍,把重慶市區的煙館全部封閉了。事起倉促,癮民們都來不及搞點“儲備糧”,被弄得焦頭爛額,第二天的《新蜀報》發布封閉煙館的消息,標題就是“鼻涕橫流,呵欠連呻,數十萬人,如喪考妣”十六個字,把癮民斷煙后的狼狽相描述得惟妙惟肖。重慶一地,成年男子抽煙者占十分之七,女子占十分之三,每天鴉片銷量達3噸左右,近10萬兩。不過關于川省的煙民人數,歷來說法不一,吳雨等著的《民國黑社會》引用《盛京日報》的材料說,1930年川省煙民多達四千萬。當時川省總人口六千多萬,這一比例似乎過高了一些,但川省煙民數量的巨大則是不爭的事實。
由于當時吸食鴉片的人眾多,因而在旅途之中,火車輪船上多設煙具,客人只要有癮便可快意吞吐,浙江省黨部主席許紹棣有一次從南京乘招商局的江天輪到上海,一上船,看到滿艙都是躺在床上抽鴉片的癮君子。當時鴉片的銷售與吸食似乎已經達到瘋狂的程度,凡是鴉片行業內的人員,包括業主、經理、伙計,見到同行,第一句話就是互問:“你們昨天賣了多少?”吸食鴉片的見著熟人,第一句話也是:“今天抽沒抽?”由此可見當時全國各地區的煙禍之烈。
上層社會:躺在煙榻上辦公
從煙民所屬的社會階層上看,民國時期的煙民已經擴大到包括政界、軍界、商界、學界、勞動界在內的社會各階層。民國時期的社會在逐漸趨向現代的過程中,上層社會的構成人數大大增加了,而煙毒在上層社會是個很重要的東西。20年代有句俗話說得明白:“不會抽煙的人當不了大官。”上層社會的交際應酬比下層社會更為頻繁,而煙土又是最通行的招待品,不會抽煙差不多就等于不善交際,因而就缺少了許多夤緣攀附的機會,就如同混跡于當今社會的官場,不會喝酒的下場也是可想而知的。反過來說,煙毒在當時官場上之所以成為最通行的招待品,正是由于官場上癮者充斥的緣故,這方面的事例隨處可見。
晚清福建龍溪縣的最后一任縣令曹本章,是一把“老槍”,鴉片煙癮很深。辛亥革命后在漳州任道尹,他一貫躺在煙榻上辦公,邊抽煙邊聽師爺陳述案情,除了必須對外應酬外,幾乎整天不離煙榻,如果晉見上司,便偷偷備好煙丸待煙癮犯時吞服,以免當場露餡。1928年至1930年,犯罪學家嚴景耀在進行犯罪情況的實證調查時,沈陽戒煙局一位處長告訴他,每個大的政府機關旁邊都有好幾處販賣和吸用鴉片、麻醉品的地方,而大帥司令部附近的煙館,其顧客全是大官。甚至在政府機關擺設煙燈也是尋常之事情。
南京國民政府成立后,國民黨中央就宣布在全國禁煙。但是各級政府機關抽鴉片煙的官員和公務人員不計其數。據傳某省警察廳長某某,自上任后,辦理禁煙雷厲風行,不少癮民都躲到外地吸煙去了。有一個紳士,到省城辦事,煙癮大發,找不到地方過癮,朋友帶他從某機關的后門進入一個豪華的吸煙場所,里面茶幾、煙榻都用紅木制作,煙具精良,仆人伺候很周到,煙味也很醇馥,遠非一般煙膏可比。紳士抽完煙,結賬要走的時候,居然發現該警察廳長昂然步入,登榻吸煙。原來該廳長也是一邊喊禁煙,一邊卻大吸其煙的。甚至有的衙門內就擺著燈盤,當官的堂而皇之地在衙署內燒煙。有個叫徐劍秋的人,曾任國民黨四川省理番縣的縣長,他終日一榻橫陳,連公文也要吩咐人捧到煙榻前批閱、處理。靖化縣有個縣長叫劉紹緒,他當縣長時,縣府15名職員,包括他在內有12支老煙槍。曾任國民黨重慶行營秘書長、主管四川禁煙的楊永泰,家中煙燈常亮,他常與人說:“煙有百害,但利害相循,煙也有卻小病、伴寂寞、助思考的功效。”甚至法官中也免不了癮君子,正在審判的時候煙癮來了,只好將審判暫停一刻鐘或半個小時,等下去過足了癮再繼續審。更有甚者,有主持禁煙的官員,在訓斥下屬禁煙不力的時候,自己煙癮發作,支撐不住而癱倒在地的事情。
在軍閥統治時期,軍隊中抽煙的人數也有大幅度增加,盡管軍隊吸毒的現象早已經存在,但鴉片煙與軍隊的緊密結合,在軍閥統治時期達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當時的情況,常常是整個軍隊成了吸食鴉片的集體,有時鴉片煙癮就能使一個軍閥控制一大批人,“鴉片軍隊”、“雙槍兵”的雅號,可以送給大多數的軍閥部隊。
商人、地主、資本家抽煙的也很普遍。商人和其他富有的人宴請賓客的時候,一般都會在飯后以鴉片作為招待賓客的上品。這些豪紳地主抽煙大都由傭人或小妾之流代為裝上。吸煙者面對煙燈,側著身子,裝好之后,送到他嘴里,吱吱地好一會兒,才從鼻孔里噴出兩股淡淡的煙來。吸完左邊,再吸右邊,然后坐起喝口濃茶,一會兒躺著再抽。癮足之后,躺著閉目養神,或嘮叨些閑話,再繼續抽吸,往往通宵達旦,待日上三竿方上床睡覺,真是晨昏顛倒,活像個惡鬼。雖然抽鴉片煙也費錢,但一些大戶人家,卻不怕抽鴉片煙抽窮。他們認為真正能敗家的是嫖和賭,因為嫖會把身體搞垮,賭錢會把家財輸掉。所以這些地主老財不怕兒子抽大煙,最怕子弟嫖和賭。重慶有個大地主叫胡敬六,每年可收7000擔的租子。他僅有一子,名叫胡靜云。老胡溺愛獨子,為把小胡圈在家中,便慫恿他抽鴉片,還請族人、親戚出面,引誘自己的兒子抽鴉片。胡敬六認為只要自己的兒子染上煙癮,就不會出去嫖和賭了,偌大的家業也就守住了。結果事與愿違,兒子始終沒有上癮。為此,胡敬六老大不高興,認為胡靜云是個不肖之子。也許對于小胡來說,嫖和賭的樂趣實在大于吸大煙。還有個叫楊少武的人跟別人提及,自己幼小的時候,父親就千方百計要他抽鴉片,甚至許愿,誰能引誘他抽大煙上癮,將重重地酬謝。
知識階層抽煙的也很多。早在晚清時期,士大夫階層吸食鴉片的就不少,如王韜和嚴復都沉溺于鴉片之中。文人認為鴉片的作用就像人參和茯苓膏,吸食鴉片有助于詩文的寫作。因而上海的大煙館文人雅士經常涉足其間。大考來臨之際,考生也會吸些鴉片,甚至還有士子進考場攜帶煙具被搜查出來的情況。晚清時期,一個讀書人即使不吸煙,但生活中也少不了鴉片的耳濡目染,如陳獨秀的父親、郭沫若的兄弟、胡適的繼兄、瞿秋白的父親、魯迅的父親都是鴉片吸食者。這樣的成長環境使得民國年間知識分子的鴉片吸食更為普遍。福建漳州有個極負盛名的中醫葉賓,精于醫道,素有一劑知、二劑已起人沉疴的能力。但是他煙癮極大,生活散漫,每天上午9點以后才能起床,過完煙癮后10點鐘左右開診,每天只看10個人,其余時間不管病人是什么人,病癥是否危急,病家怎么懇求,概不過問。時人對他的評價是醫術高明、醫德不佳。20世紀30年代,重慶的白象街住著一個律師,名叫吳學禮,不僅他自己吸鴉片,他的父親、母親、老婆、小舅子也無一不是大煙鬼。每天上午11點,一家五口仍然高臥不起。與吳律師住一個院子的小學校長劉錫安,見此情景,詩興大發,作打油詩兩首,一曰:“律師吳學禮,日高猶未起。川膏與云膏,一天幾兩幾?”一曰:“一家五個人,個個點煙燈。神仙吹玉簫,香霧帳中騰。”像吳學禮這樣的情況,當時并不罕見。還有咸豐縣城的一個姓徐的年齡不到50歲的小學教員,他的煙癮大得靠吸食已經不能發生效力,非得每日吞服七八錢生土,這樣的情況很難讓人相信,因為吞服生煙土是要死人的,但這又是千真萬確的事實。
更為嚴重的是,莘莘學子亦不能幸免。據《四川月報》社的調查,石柱縣內某初級小學,有男生約50人,幾乎沒有一人家里不抽鴉片,即10歲左右的小學生,曾食鴉片者46人。女生30人中自認曾食鴉片者亦居半數。湖北省教育廳有個姓向的視學,有一次去鄂西某縣城視察。上午9點過了,整個縣城還一片寂靜。居然還有一名更夫,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打著呵欠,穿街過巷,敲鑼呼叫“9點敲過了,該起床了!”該視學去視察縣城中最大的中學,學生教師9點半才懶洋洋地進教室,但仍然呵欠連天,向視學檢查完學生上課,又去檢查學生宿舍。發現每張床都鋪著白色的新床單,顯然校方對上級檢查還是有準備的。向視學走近一張床仔細看,發現被單上有個焦洞,掀起床單一看,床下藏著一副煙盤。又查了幾張床,差不多都有這套家伙。負責宿舍管理的先生很尷尬,訕訕地說:“這是多年留下的惡習,我們正在設法勸戒。”這哪里還是學校,簡直就是煙館。
下層社會:有人靠賣火柴發了家
下層社會吸食煙毒的狀況尤其令人矚目。城市中的人力車夫、江河兩岸的纖夫、游覽地的轎夫、抬滑竿的伙計,以及從事搬運等重體力勞動的苦力,吸毒的比例都很高。1936年以前,川陜公路還沒有修筑,交通全憑人力,抬滑竿挑擔子的苦力幾乎沒有不抽煙的。煙禁廢弛的時期,長江上游兩岸設有許多吸煙的攤點,專供纖夫吸食之用,峨眉山上也有和尚提著竹簍裝著煙具,對抬滑竿的苦力行善施舍。崎嶇的湘黔道上來往奔波的車夫轎夫,腰間多掛著煙槍,沿路每隔不遠就有出售煙膏的小棚戶,專門為這些車夫轎夫提供煙土。這些苦力處于社會的最底層,微薄的收入中很大一部分都用在吸毒上了,生活自然更加貧困。他們普遍吸毒的原因是多方面的,他們所處的環境不良,對煙毒的危害缺乏認識,自制力差、痛苦、絕望等等,都導致了苦力吸毒的普遍化。更值得注意的是,很多苦力如果離開煙毒就根本沒有力氣去干超重的體力活,連做苦力的資格都沒有了。許多苦力為了謀得一個工作,只得借助毒品的短期亢奮功效以支撐每日的繁重勞作。
但這些苦力大多數沒有金錢、時間、心情在煙榻上吞云吐霧,因此,那些效用快、吸食方便的海洛因、嗎啡等毒品就日益受到他們的青睞,這些毒品不僅攜帶方便,不易被發現,吸食的隱蔽性也很強。比如吸食海洛因時,把海洛因灑在一小塊錫紙上,用火柴在錫紙下燒燎,同時嘴含一支小管或紙卷的喇叭圓筒,對著海洛因遇熱氣化而冒出的煙,一吸了事,前后不過燒一根火柴的時間。這種吸食方式,癮民們稱作“哈老海”或“坐飛機”。扎嗎啡也很便捷,肌肉注射需要醫生,而扎嗎啡都是皮下注射,自己就能扎。當時一位吸毒的苦力說,他每天必須扎四角錢的嗎啡才有力氣干活,干活一天可以掙八角錢,這樣吃飯與扎嗎啡的錢就都有了。社會下層苦力扎嗎啡,往往是一群人聚在一起,用一支嗎啡針輪流扎,找不到注射器,甚至自來水筆尖也能代替。當時華北有不少日本和朝鮮的浪人開設白面館,有癮民過來買嗎啡,便笑容可掬,并用生硬的中國話問:“抽的?還是扎的?”如果是扎嗎啡,店主還在嗎啡中摻些麻藥賣出,有時直接就在店里扎了就走。由于方式的簡單便捷,雖然禁煙嚴厲,吸毒的人反而越來越多,由于“哈老海”的人很多,有些小商販竟然靠賣火柴發了家。
嚴重的是,吸食海洛因成癮后就很難戒掉。抗戰前,北平政務委員會主任宋哲元在北平成立戒毒所,對吸食“白面”者強行戒毒。這些“白面客”被送進戒毒所后,先把頭發推成一個十字,以防逃跑。規定戒毒30天,期滿后用藍墨水的鋼筆在左胳膊上刺一個十字,作為第一次戒毒標記。如果復吸被抓獲,再次戒毒30天,期滿后就在右胳膊上刺一個十字。若第三次復吸就要執行槍決。但即使這樣嚴厲,效果也不明顯。據說當時有一次在天橋刑場對第三次吸毒者執行槍決,并且將新抓獲的吸毒者送去看守尸體以示教育并促使其下決心戒毒。但這些看守尸體的吸毒者居然趁無人時將海洛因拿出來偷偷吸食,可見為了過癮連死都不怕,而且復吸的人也很多,所以以后只好不再槍決了。
(選自《黑色的瘟疫(插圖版)》/朱慶葆 劉霆 著/山東畫報出版社/2012年1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