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花潮

莫名其妙我就成了浩浩蕩蕩趕花潮成員中的一員。坐上在江漢平原飛馳的列車，我不止一次問自己，怎么回事，難道我原本就是一個隨波逐流的人？

廣播上一個悅耳的女音在說，現(xiàn)代都市人出游，通常是沒有理由的，倘若非得找一個理由，或許是找不到方向的時候他們就來了。

我也找不到方向，所以就隨波逐流來了？

沒有答案。依稀記得昨晚叨念著“櫻花少女”醒來，額頭上還冒著冷汗。我搜腸刮肚想找到一絲線索，奈何大腦一片空白。為什么我什么都想不起了？我狠狠揪著那幾根可憐的頭發(fā)，頹然靠著椅背望向窗外。

窗外正飄著蛛絲般細(xì)細(xì)碎碎的雨。聽說每年一到櫻花盛開的季節(jié)，幾乎都是雨蒙蒙的天氣。我不大記得了。櫻花大概是過于絢爛，所以遭老天爺嫉妒吧？那么，我呢？

一場突如其來的車禍把我變成了現(xiàn)在這個樣子。“選擇性失憶癥！”醫(yī)生用不容置疑的、科學(xué)的態(tài)度，扔下一個冷冰冰的名詞。年邁的父母從醫(yī)院里接我回家，不止一次默默擦眼淚。

出院那天，來接我的人很多。“王總……”望著人群中一堆諂媚地笑著的面孔，我十分費解。有一位衣著時尚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眼淚汪汪地看著我，一個站立不穩(wěn)，幾乎撲倒在我懷抱里。濃郁的香水刺激著我的神經(jīng)，我不知所措了，大叫一聲躲到母親的身后。花枝招展的女人“哇”的一聲哭了。母親為難地搓著手，“這這……”

人群中竊竊私語：“王總連她未婚妻都不認(rèn)得了！”父親沉重地嘆了口氣，擺擺手：“你們回去吧，他需要靜養(yǎng)一段時間。”

輾轉(zhuǎn)求醫(yī)的過程，一直不見好轉(zhuǎn)的病情，這一切的一切，一次次無情敲打著父母脆弱的神經(jīng)。我的性格變得愈發(fā)暴戾，常常生氣，一不順心就摔東西，甚至絕食。

剛開始母親煞費苦心拿出各種舊物企圖喚醒我沉睡的記憶，然而終究沒有多大用處，生活畢竟不是拍戲。

一年過去了，他們幾乎絕望了。

春天來了，太陽難得露一回臉，天空不時飄飄灑灑，那絲絲縷縷的細(xì)雨，我以為是老天為我年邁的父母灑下的眼淚。一到春天，我的心就被什么牽引著，蠢蠢欲動。就在昨日，我留下一張紙條，獨自一人偷偷溜了出來。

車上人很多。久居室內(nèi)，我蒼白的面孔、空洞的眼神引得旁邊的人紛紛側(cè)目。我不管，頭一歪就昏昏欲睡了。說來也怪，失憶的人睡覺特別香。

站在櫻花細(xì)雨之下，我終于想到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是櫻花的花訊觸摸到了我的神經(jīng)，激發(fā)了我的向往。我的心不知不覺隨波逐流，陷入了櫻花的浪潮之中。

一樹接一樹的櫻花在蜿蜒的山路上，蓬勃歡欣地展示了它宏大的生命力，以群體璀璨的花枝，鋪展了一個熱烈的春天。

剎那間，我如誤入春風(fēng)花海中失語的小孩，怔怔地望著這一樹一樹的花開，心中一股什么東西正翻滾著。

“嗨，你也在這里？”我耳邊響起一串銀鈴般的笑聲，一位少女生動的面容映入眼簾。

她笑吟吟地張開雙臂，欲將面前大片花海攬入懷中。

動作似曾相識，我的心震了一下，鬼使神差問了一句：“你為何而來？”

少女用力吸了口花香，深深沉醉的模樣：“我呀，是為了遇見最好的花期！”

熟悉的對白，電石火花之間，我腦袋有如一道金光閃過，瞬間蘇醒。春風(fēng)吹落一陣急促的花雨，無數(shù)的花瓣撲向我，溫柔的花香，喚醒了我沉睡了一夏一冬的記憶。

“子櫻！”我脫口而出，少女大叫一聲，撲到我懷里，喜極而泣。

“我想起來了！”我抱著她在花雨中旋轉(zhuǎn)。越來越多的花瓣落在我們的肩上、發(fā)絲、衣袖。

“咔嚓，咔嚓。”無數(shù)閃光燈同時對著我們，高清的鏡頭定格了幸福的瞬間。

潮水般的掌聲。不遠(yuǎn)處，櫻花樹下站著我的父母，還有來醫(yī)院探望的那群人，他們的眼里噙著淚水。

少女在我懷里哭得像個小孩，哽咽道：“對不起，對不起……”

她正是我的未婚妻。

我們在櫻花樹下相遇，兩情相悅，來自世外桃源般美好的女子，進(jìn)入繁華的大都市竟變得世俗無比，拽著名牌往身上掛，把處于最美花期的自己當(dāng)一朵凋零的花般濃妝艷抹。我們吵了無數(shù)次，最后一次爭執(zhí)不歡而散，我喝了酒在高速公路狂飆，終于出事了。

醫(yī)生說我患了選擇性失憶癥，實際上，我的潛意識里拒絕面對她蛻變后層層粉飾的模樣。我的腦瓜太刁鉆，只住得進(jìn)一位天然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