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胡覺開車在回縣城的路上出了車禍,命是保住了,但車卻報廢了。就像船折斷了桅桿,動不得,永永遠遠停靠在江東。
胡覺的小車開到黑瞎子溝村頭時,就停了下來。因為進村的木橋已經(jīng)斷了。胡覺從車?yán)镢@出來,血色的夕陽從樹隙中瀉下來,把他及整個村子涂抹得花里胡哨的。胡覺沐浴在夕陽里。路旁的玉米地像遼闊的海洋。陽光鋪在玉米葉子上,隨著晚風(fēng)輕輕地?fù)u蕩。幾年的城市生活搞得他麻木而乏味兒,見到了莊稼如同見到了久別的心儀女人。或者說像條流浪的狗見到了主人,是那樣的親切。
胡覺把車停在了橋頭,如同把船停在江東,在父老鄉(xiāng)親的眼里必定是一種獨好的風(fēng)景。
胡覺,三代單傳,其祖上在黑瞎子溝還算得上家境殷實。到了父親這輩因賭成性,使家道漸漸中落。胡覺從小就沒過幾天好日子,人也長得單薄。“鋤禾日當(dāng)午,汗滴禾下土”的活兒干不了,誰家修個工、壘個垛,他就拎個泥板子給人家壘個坯碼個磚什么的。日久天長,居然練出一把好手藝。縣城棚戶區(qū)改造,他領(lǐng)著一伙農(nóng)民工殺進城里干起了包工。光有手藝沒有資質(zhì),樓房自然干不了,只給為了動遷的居民突擊蓋些民房或門市房。雖說是小打小鬧,可幾年下來,還真掙了不少錢,成了黑瞎子溝數(shù)一數(shù)二的大款。
有房有車有錢花,胡覺總算是出人頭地了。
有錢人都有思鄉(xiāng)情結(jié),胡覺也是有血有肉的人,當(dāng)然也不例外。畢竟在黑瞎子溝生活了二十多年,雖然那里不是桃花盛開的地方,卻也是生他養(yǎng)他的地方。何況這里有他放不下、舍不得的女人。
一
說到女人,這里就不能不提到兩個人。一個是苗莠莠。一個是水鳳仙。從名字上看苗莠莠自然是谷子地里的莠草,入心入眼,隨手拈來;水鳳仙當(dāng)屬一種名貴的花卉,開也芬芳,謝也妖嬈。可兩個人的長相與名字大相徑庭。從小干痩的谷莠莠出落得像朵鮮花,富態(tài)的水鳳仙長來長去居然像一蓬荒草。
一家女,百家求。在心里一直惦念著苗莠莠的有兩個人,一個是程鐵,另一個就是胡覺。
胡覺和苗莠莠住前后院。閑著沒事兒,胡覺常常站在院內(nèi),伸著脖子向苗莠莠家張望。苗莠莠心里也明鏡似的,她知道胡覺對她好。畢竟是從不懂事兒一直玩到啥事兒都懂的伙伴兒,兩個人就偷偷地好上了。
事情終于在一個夏末秋初的日子里敗露了。那天,苗莠莠和胡覺從苞米地里鉆出來,正好被坐在壕溝旁放牛的父親撞了個正著。父親當(dāng)時就傻在了那里,眼里就有了火一樣的東西。
苗莠莠把胡覺給她的紗巾藏在了身后,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叫了聲爹。
父親陌生地看著莠子。
午后的曠野一點風(fēng)絲兒也沒有,死了一般的沉寂。老牛臥在父親身旁不時地發(fā)出窸窸窣窣的倒嚼的聲響。靜,出奇地安靜,安靜得令人窒息。
苗莠莠兩條腿有些抖動,垂著頭期待著父親開口,哪怕是罵她一句也行啊!
終于,父親銹澀的眼里閃出了淚光,抄起鞭子狠狠地抽在老牛的身上。正在倒嚼的老牛不知何故挨了一鞭子,哞了一聲,極不情愿地爬起來。父親恨恨地跟在老牛的屁股后,朝溝里走去。父親在心里認(rèn)定的事不用說了。傷了風(fēng)俗,壞了倫理,亂了綱常。該不該發(fā)生的,肯定都發(fā)生了。
苗莠莠和胡覺愣愣地杵在那兒,看著父親蹣跚的步履和微駝的背影,腳像被綁了一塊巨大的磨盤,一動也動不得。在苗莠莠的心里,父親是最威嚴(yán)、最神圣的,也是最保守、最傳統(tǒng)的。父親決不會容忍自己的女兒做出這樣過格的事情來。
果不出所料。當(dāng)天晚上,父親沒有吃飯,坐在炕沿上大口大口地抽煙。母親也在一旁嘆氣。那陣勢就是女兒被人糟蹋了,使他們沒臉見人一般……最后,父親把煙鍋里的煙灰在鞋底上磕了磕,對母親說,給莠子找個人家吧。母親又嘆了口氣說,急等下戧的,上哪去找?父親沉吟了一下說,就給程鐵吧。
程鐵獨身一人,小日子過得不能說是大富大貴,倒也是豐衣足食。家里有百十來畝地,一年的進賬少說也有七萬八萬的。母親揚著臉兒,瞅了瞅站在柜子旁啜泣的莠子說,程鐵也行,體格好,人又老實憨厚,莊稼活兒樣樣拿得起放得下。苗莠莠哭喊著,不!父親吐了口唾沫,不啥不!反教了你!就是剁巴剁巴喂鴨子,也不能嫁給那姓胡的。苗莠莠知道父親脾氣犟,他認(rèn)準(zhǔn)的道兒,九頭牛也拉不回。就說,我誰也不嫁!
母親心疼莠子,就采取了一個折衷的辦法:閨女,爹媽屎一把尿一把拉扯你一回也不易。這樣吧,他倆誰能拿出五萬元彩禮就嫁給誰。
逆來順受的苗莠莠哭得就更厲害了——母親在為難她。她知道胡覺就是砸鍋賣鐵也拿不出來呀!
程鐵聽到這個消息時是第二天的下午,他是從苗莠莠的二姑那里聽到的。在此之前,程鐵也就是在心里想想。他知道鮮花和牛糞是聯(lián)系不到一起的。這無疑是天上掉下來的大餡餅,五萬元錢對于他家來說,也就是多種四五十畝馬鈴薯而已。程鐵興高采烈地把彩禮錢送到了。苗莠莠哭成了淚人,死活也不答應(yīng)。
胡覺也死活咽不下這口氣,就找程鐵。話沒說上幾句,就動起了手。程鐵不含糊,甩掉了布褂,赤裸著上身兒。肌膚在陽光下泛著古銅色的光澤。沒過上三五招兒,程鐵就把胡覺輕輕地提起來,如一爿豬肉拌子拎在半空,任胡覺小腿胡亂蹬踏,然后一甩手,把胡覺拋出很遠。
胡覺一看用武力解決不了,錢又拿不出。就放出狠話,苗莠莠我都用過了,你樂意就給你!胡覺當(dāng)時覺得這句話說得很機智,就像諸葛亮說給周瑜的話一樣。
程鐵的腦袋嗡的一下,這是一個關(guān)于戴啥色帽子的問題。不過,這個問題只在程鐵腦子里閃了一下而已。他突然認(rèn)識到這是一個荒謬絕倫的扯淡,這是作賤莠子。一個屯子住著,誰不知道莠子?莠子絕不會干出這傷風(fēng)敗俗的事,這絕對是個彌天大謊。他就憤懣地說,你放屁!胡覺一臉賴皮地說,你能這樣看事兒,挺好。說完,便悻悻地走了。
望斷胡覺的背影,程鐵心里很不是滋味兒。這種事情是個男人就不能不往心里去。他知道胡覺那德行,窩頭兒踹一腳,餅也不是啥好餅。
程鐵窩著火把這事向苗莠莠攤牌了。起初,苗莠莠很驚駭。她沒想到胡覺會如此荒唐,采用這等下流的手段,竟然把尿盆子往我頭上扣。你胡覺還是人嗎?最起碼說的不是人話。苗莠莠感到了絕望,居然說,你怕當(dāng)王八,就把那錢拿回去。程鐵聽出了這句話的另一層意思,就是苗莠莠答應(yīng)了這門婚事。胡覺本想用這種惡毒的謊言嚇跑程鐵,可他萬沒想到卻催生了苗莠莠嫁給程鐵的欲望。就有了偷雞不成蝕把米的味道。
那些天,苗莠莠把自己關(guān)在老屋里,不知流了多少淚,枕頭瓤子都讓淚水泡爛了。胡覺打電話,她不接;發(fā)信息,她不看。想去看她,可苗莠莠的父親牛也不放了,像堅守陣地似的蹲在大門口兒,有點兒針插不進的意思。這種局面一直持續(xù)了三個月。進了臘月門兒,程家雇了撥喇叭,吹吹打打地把苗莠莠娶到了家中。
胡覺幾乎要瘋掉,他每天晚上都隔著板杖子向程鐵家張望。偶爾投些石子、土塊兒之類,幻想著能驚出苗莠莠。可是,每次都沒能驚動苗莠莠,倒把狗驚得狂吠不止。胡覺的父親胡萬林怕兒子鬧出什么事來,就跟老伴商量,把她遠房的侄女介紹給兒子。
這個遠房的侄女就是水鳳仙。
二
這個水鳳仙臉蛋兒長得絕不砢磣,只是身材差些。粗胳膊粗腿兒,身格倒蠻結(jié)實,就是不搶眼神。
水鳳仙接到信兒后,來到胡覺家是第三天下午。那時胡覺整天借酒澆愁正醉臥在炕上,恍惚中見一女子進來,以為是苗莠莠。他忽地一下從炕上爬起來,里倒歪斜地抱住水鳳仙。水鳳仙嚇了一跳,多虧胡覺母親從里屋出來,這才解了圍。
待到酒醒,母親問胡覺,水鳳仙咋樣?胡覺明白了個大概齊,叫苦不迭,披著衣服晃出門去。
父親追出門外問到底行不?胡覺說,打死我也不干。胡萬林說別把話說死。到什么山上唱什么歌。過什么河脫什么鞋。我看水鳳仙挺好的,人長得結(jié)實。莊稼院重要的是有個好體格。花瓶似的女人,中看不中用,太嬌貴不好養(yǎng)。水鳳仙也不失時機地往胡覺家里跑,來一趟就住上三五日,洗洗衣物,收拾收拾屋子,人倒是挺勤快。時間一長,胡覺瞅著水鳳仙倒也挺順眼,漸漸地就沒了生分的感覺。背地里也偶爾親親抱抱。水鳳仙那略厚的嘴唇兒更具真實性,讓胡覺感到很性感。
那天晚飯后,胡覺的父母去鄰居家打牌。水鳳仙收拾完碗筷,說累了,就倒在了炕上。胡覺看到倒在炕上的水鳳仙,就生出了幾分沖動。兩個人就像藤盤樹似的纏繞在一起。水鳳仙時不時地發(fā)出令男人大腦皮層缺氧的淺唱……水鳳仙一邊哼唧著,一邊解開了衣襟——這把生米就這樣做成了熟飯。
父母回來時,胡覺已倒在水鳳仙的身旁睡了過去。
接下來的日子,水鳳仙再也沒有回過家。在母親張羅和悉心勸說下,加之苗莠莠早已是別人的女人了,胡覺就順?biāo)浦邸⑾±锖康睾退P仙草草地完了婚。
婚后不久,從水鳳仙老家來了一個自稱是水鳳仙丈夫的人,領(lǐng)著一伙人氣勢洶洶把水鳳仙脫脫撈撈帶走了。胡覺像做了場惡夢,醒來后,已是人去屋空了。
胡覺從此一蹶不振。
胡覺的父親罵死老婆子不長眼,雖然是遠房的侄女,但找沒找人家總應(yīng)該知道的。母親說多年沒回娘家,誰知這死丫頭嫁過人?
老倆口叫苦連天,后悔不迭。
胡覺也不是矻砬。他覺得這樣也挺好,畢竟沒搭啥。好在時間不長,如果有了孩子那才叫鬧心呢。
苗莠莠曾來看過他,也勸過他。胡覺問,你是來看我的笑話,還是同情我?如果是看笑話,你立馬走人;如果是同情,咱倆就好一把。
苗莠莠氣得滿臉通紅,摔門而去。
三
前幾天,從黑瞎子溝返回工地的村民說,程鐵為了蓋房子,開著四輪子去石場拉料石。回來時,木橋突然垮塌,連車帶人掉進河里,整整一拖斗的料石全部扣在程鐵的身上。村民從料石里把程鐵摳出時,早已氣絕身亡了……苗莠莠癱軟在河灘上,她覺得天就這樣猝不及防地塌了下來。
苗莠莠看著不滿周歲的女兒,心就碎了,她不知今后將如何生活下去。出殯那天,苗莠莠悲痛欲絕地把頭撞向程鐵的棺槨,企圖追隨而去。幸被人拉開,勸道,你一走,孩子咋辦?孩子的爹沒了,不能再沒有娘啊!
苗莠莠就抱起女兒痛哭。村民們勸她說程鐵沒福,日子剛剛抬頭,卻丟下老婆孩子走了。
胡覺站在斷橋旁,看著這飄飄搖搖的斷橋,仿佛看見程鐵在渾濁的河水里垂死地掙扎著。對于程鐵突遭橫禍,起初,他確確實實有些難受,畢竟從小一起長大的。但仔細(xì)想想,他覺得也許是老天有意為之,便在心里罵道,活該!搶我的女人?雖然這么想著,但鼻子還是酸溜溜地直想哭。
程鐵是個不幸的孩子。他的母親因生他大流血。她看著剛剛墜地的程鐵,帶著無限的不舍合上了眼睛。程鐵十八歲時,身為屯長的父親在一次抗洪搶險中,江堤管涌,跳入江中打樁,被洪魔卷走。村上為照顧程鐵,把七十畝機動地給了他,算是給死去的父親一點兒安慰。
日子總還是要過的。孩子小沒人照顧,田里的活做不了。程鐵走后,苗莠莠把地租了出去。在家里開了一個農(nóng)家店,這樣既可照顧孩子,又多多少少有點進項。
就在苗莠莠把地租出后不幾日的一個晚上,村長吳必可喝得里倒歪斜地來到她家,拉住苗莠莠的手說,人死不能復(fù)生,活著的還得好好活著。以后有啥事兒,跟我說吧。苗莠莠覺著吳必可有些兒反常,就抽出手說村長,你坐。吳必可坐下來說,我知道,一個女人拉扯孩子不易。白天打雞罵狗一混就過去了。晚上咋整,孤孤單單的,難啊!苗莠莠覺得吳必可話里有話,就說誰讓咱命苦呢。吳必可說怎么能認(rèn)命呢?想開點,你年輕,還愁掙不著錢?苗莠莠嘆了一口氣,唉,孩子小又不能出去打工,難啊!吳必可說,有骨頭不愁肉,有屁股不愁打。就憑你的臉蛋還愁沒錢花?說著,他就一把抱住苗莠莠。
苗莠莠吃了一驚。她萬萬沒有想到,吳必可會趁人之危,干出這下三爛子的事兒來,就說,你別這樣!吳必可說莠子,我惦念你挺長時間了。你就給我吧,我虧不了你。
苗莠莠喊叫著掙脫出來。吳必可泄氣地站在一旁說,你要這樣,那我有個事就不能不說了。苗莠莠捋了捋散亂的頭發(fā)問啥事?吳必可說就是村上那七十畝機動地你不能出租。既然你不能種,村上就收回來。你也知道,村上添人進口的,還沒有地種。村民們對這個事意見挺大。聽吳必可這么說,苗莠莠驚呆了。拗勁上來,就說村長你這不是熊人嗎?不順著你,你就來這手!
吳必可兩手一攤淫蕩地說,我也沒辦法,你是我的村民,他們也是,我總得把一碗水往平了端吧?苗莠莠說欺負(fù)人也沒有這么欺負(fù)的。吳必可說,你這人,辦事總是一根筋,攆不上時興,落后了。現(xiàn)如今,哪還有他媽貞節(jié)烈女?男人碰一碰能咋的?褲帶一系,你知我知能有啥鳥事!苗莠莠說程鐵尸骨未寒,你咋能這樣?吳必可不以為然地說,你以為你是啥正經(jīng)人呢,沒結(jié)婚前,你不也跟胡覺扯過嗎?
這句話就像一把咸鹽撒在了苗莠莠那流血的心上,她突然地哭起來。
四
胡覺赤腳蹚過小河。清清的河水徹骨的涼,冰得胡覺麻酥酥的。腳下的料石,硌得他腳板子生疼,似乎程鐵在用刀割他。
胡覺推開農(nóng)家店時,苗莠莠嚇了一跳,問你怎么回來了?胡覺說,回來接你。苗莠莠凄慘地笑了一下說接我,為啥?胡覺見店里沒人就直奔主題說,鐵子沒了,你得往前走一步。我就這么一疙瘩一塊,你到底愛不愛我?苗莠莠不屑地說你胡覺也配說愛?胡覺就問,我為什么不配說愛?苗莠莠說,你把屎盆子扣到我的頭上,那是愛嗎?胡覺說,我之所以那么說,還不是為了嚇跑他?苗莠莠說,那也不能拿我的名節(jié)說事呀!胡覺說,莠子,你真不明白嗎?我那可是用心良苦啊!要不是你爹媽阻撓,咱倆早就到一塊了。這些年,沒斷了這個念性。一股腸子八下扯,難受。苗莠莠眼圈一紅說,陳谷子爛芝麻,提那干啥?胡覺說,把這破店關(guān)了,開這店干啥?苗莠莠嘆了一口氣說,唉,不干點啥咋整?村上要把地收回去,我們娘倆還不得扎脖呀!
胡覺似乎沒有聽清,你說什么,村上要收地?苗莠莠點點頭。胡覺不解,那……為啥?苗莠莠一時語塞,不為啥,我侍弄不了。胡覺問聽誰說的?苗莠莠支支吾吾地說村長剛走。然后,眼里就溢出了淚水。
吳必可?胡覺見苗莠莠情緒怪怪的,突然意識到有些不對勁兒,咋的啦?苗莠莠笑了笑,那笑是凄惻的,比哭還要揪心些,說沒咋的。
胡覺大罵狗日的吳必可,我找他去!苗莠莠忙拉住胡覺,你就別攪和了,好像咱倆真的有事了似的。胡覺說咋啦?鐵子沒了,鳳仙飛了。我還巴不得咱倆有事呢。
苗莠莠沉默了。平心而論,苗莠莠的心里始終放不下的還真的是胡覺。雖然陰錯陽差沒能嫁給他,只是一時賭氣。現(xiàn)在,也只能打掉門牙往肚里咽。
胡覺說完巴不得咱倆有事,見苗莠莠沒吱聲,心情就有些豁然。就近前一步說,莠子,有我,你啥都不用怕。村長明擺著欺負(fù)人。我去找他!說完推門而去。苗莠莠追出來,喊,你別去,別去!胡覺頭也沒回,大步流星地朝村長家走去。
此時,剛喝完酒的村長吳必可正拿著搖控器調(diào)臺。他見胡覺橫著膀子進來,發(fā)現(xiàn)有些不對勁兒,故做驚訝地問,胡覺,你啥時候回來的?胡覺站著說,啥時回來,不重要。我問你,為啥要收回苗莠莠的地?你還有點良心沒有?那可是程鐵他爹用命換來的。
吳必可在苗莠莠那沒能得手,本來就積郁了一肚子火;聽到胡覺這樣質(zhì)問,酒力有些加劇,底火一下子就被點燃了。他丟掉遙控器,指著胡覺的鼻子說,胡覺,你以為你是誰?錢橫啦?腰粗啦?胡覺說你少扯那沒用的,苗莠莠的地你不能收。吳必可覺得好笑,說,你干啥吃的知道不?充其量也就是個乍富的窮人。你少跟我裝犢子!地必須收回,全村十幾口人沒地種,當(dāng)村長的不能不管。胡覺說你以為村長是啥官呀?在我們工地也就是個工長,領(lǐng)著干活的,牛啥呀!吳必可說,胡覺,你別拿村長不當(dāng)干部,在這兒吹五做六的,村上的事兒還輪不到你指手畫腳!
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整得急赤白臉。最后,吳必可把話拉回來,拍著胡覺的肩頭說,你小子,小時候就這么個德行。我也只不過是有那么個想法,不沒真整嗎?胡覺見過世面,也知道這是給他臺階下。他就咂摸一會兒,也就只好借坡下驢,說,我把屁放到這兒。這事要有啥出入,我跟你沒完!
吳必可望著胡覺的背影,呸了一口,嘟噥著,跟我沒完?你錯翻眼皮!
五
胡覺再次回到苗莠莠的農(nóng)家店時,閘板已上,店門已閉。店內(nèi)燈也關(guān)了,黑黝黝的。拽了兩下門,沒開。想必她已經(jīng)哄著孩子睡下了。胡覺回到家中時,老父親貪黑殺了只老母雞燉上,爺倆坐在炕上喝起了小酒。
其實,苗莠莠并沒有入睡。她料到胡覺會回來,怕傳出去好說不好聽,就提前閉店了。如果胡覺再多拽一下門,也許苗莠莠就會把門打開。如果她把門打開了,就不會發(fā)生后面的事情。
胡覺從村長家出來,吳必可越想越不是滋味兒。他斷定胡覺必去找苗莠莠,說不定兩個人現(xiàn)在興許那個了。于是,吳必可便有了捉奸在床的想法。吳必可的臉像熟蝦一樣紅著,披著衣服,步子散亂,打著酒嗝,來到苗莠莠的農(nóng)家店。他見店里漆黑一片,心里就有些發(fā)堵。吳必可啪啪地拍了兩下門。正要哄孩子睡覺的苗莠莠以為胡覺沒走,猶豫了一會兒,抱著孩子把門打開。一股冷氣夾雜著酒氣擠進門縫,苗莠莠隱隱約約覺得有些不對,隨手打開了電燈。見是吳必可,驚恐地問你咋來了?吳必可被白熾燈的強光灼痛了眼晴,他瞇縫著眼睛,也不回答就四處捜尋著。苗莠莠見他向臥室走去,就奔過去叉著腿,一腳踩著門坎子把吳必可擋在了門外。這種異常的舉動更讓吳必可堅信,胡覺就在臥室的床上。便綰起袖子拉著苗莠莠用力一扯,苗莠莠的孩子就掉在了地上,孩子的腦袋梆地一下重重地磕在了門坎上……孩子痛苦地慘叫了一下。只一下,很短,就翻白了眼根兒。
苗莠莠抱起孩子撕心裂肺地呼叫著,可孩子似乎沒了氣息。苗莠莠一下子傻在了那兒。吳必可酒醒了大半,直挺挺站著,臉色是絕對的悲壯。
苗莠莠突然發(fā)瘋地薅住吳必可的脖領(lǐng)子,拼命哭喊著還我的孩子!還我的孩子!吳必可意識到問題的嚴(yán)重性——孩子要真的沒了,那就成了殺人兇手,那是要抵命的。吳必可吸了一口涼氣,心里連說操蛋啦操蛋啦!就在這一剎那間,一個殘暴的計劃在心里形成。吳必可一把薅住苗莠莠頭發(fā),把她擠在墻旮旯……
六
胡覺喝點酒,覺著小肚子發(fā)漲,便來到院里撒尿。外面很黑,稍遠是草坯房子、散亂的柴草垛像從地面上堆出來的座座荒冢,黑黢黢的讓人瘆得慌。胡覺沒去廁所,對著板杖子就地解決了。在提褲子的時候,他忽然發(fā)現(xiàn)苗莠莠農(nóng)家店的燈亮著,心里就長了草。
胡覺鬼使神差地來到農(nóng)家店。他一腳跨進來,就被眼前的情形驚呆了。吳必可雙手正死死地掐住苗莠莠的脖子,苗莠莠像只被拔了毛的小雞,無力地掙扎著。胡覺沖上來一拳打了過去,吳必可腮幫子上像被木頭樁子撞擊了一下,下巴差點兒脫鉤。吳必可的抗擊打能力實在不怎么樣,突然地一擊,整個身子趔趔趄趄地痙攣著倒在了地上。
苗莠莠緩過一口氣,抱起了孩子嚎啕大哭。胡覺問咋了?這一問,苗莠莠哭得更厲害了,整個屋子塞滿了哭叫聲。胡覺的拳頭仍然攥著,渾身抖動著。他瞇起眼睛看著吳必可,瞳孔里帶有一種犀利而凌亂的光芒,有點像碎玻璃碴子,帶著一種切割和扎刺的力量。出口罵道,狗日的吳必可,你敢糟踐苗莠莠,我就把你那一嘟嚕零碎剁了喂狗,信不?
吳必可恨不能把臉掖進褲襠里去。正在不知如何是好時,也不知苗莠莠咋拍打正著了,孩子抽搐了一下,接著哇地一聲哭了起來。眼瞅著就要崩潰的吳必可,見孩子緩了過來,就像吃了大煙土立馬從地上爬了起來。說胡覺你叫喚啥?我又沒把她咋的,頂多算違規(guī)操作,能咋的?胡覺說,你看我能咋的!說著,就蹭地一下竄進廚房拎出一把切菜刀,直奔吳必可。狗日的,我剁了你!吳必可說,胡覺你出息了,行!他用手指著脖子,有章程你往這剁!胡覺剛往前湊,苗莠莠看看孩子已經(jīng)沒事了,就拉住胡覺說,算了,跟他拼命不值!
吳必可悻然說,窮人乍富,就這素質(zhì),舞舞扎扎動不動就走極端,嚇唬誰呀!別忘了你還是黑瞎子溝的人,還是黑瞎子溝的村民。胡覺說是不是村民咋的,你還能抓土把誰埋上啊?
埋不埋上看你的造化。吳必可說完從農(nóng)家店里出來,凉瓦瓦的小北風(fēng)一吹,渾身打了冷戰(zhàn)。胡覺追出門外,踱著腳說,狗屁!埋我,你別抓土把自個埋上。
吳必可回頭瞅瞅胡覺,欲說又止——不管咋說,還是從心里感謝這個胡覺。如果他不出現(xiàn),肯定闖出大禍來。
七
胡覺也算救了苗莠莠一命。這一切胡覺并不知曉。他只以為是吳必可要強奸苗莠莠,被他解了圍,也算得上是英雄救美。
此時的苗莠莠真想把真相告訴胡覺。又怕胡覺毛驢子脾氣上來惹出是非。吳必可雖然卑鄙無恥,干了這下三爛事兒,倒是沒釀出后果。若是傳揚出去,卻說不清、道不明,好說不好聽。胡覺還想說什么,見苗莠莠疲倦不堪的樣子,他的心就冷卻下來。安慰了幾句,就離開了農(nóng)家店。
這一夜,苗莠莠一眼沒眨,心里像塞了團亂麻理不出個頭緒。鐵子剛剛離去,村長就像聞著魚腥味的貓兒糾纏不休。如果不是胡覺及時趕到,娘倆可能就摸閻王爺?shù)谋亲尤チ恕C巛胂刖秃笈隆?/p>
吳必可也噩夢纏繞,一閉上眼睛就見苗莠莠抱著孩子披著頭、散著發(fā)哭哭啼啼地來找他。吳必可嚇得冷汗如雨,把被褥都浸濕了,便從炕上爬起來。夜里飄起了小雨,大街上泥濘得一塌糊涂。吳必可索性推門來到院內(nèi),遠遠地看見苗莠莠抱著孩子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朝他家走來。吳必可的心一下子糾集起來,是不是孩子出了啥狀況?如果她來到家里一鬧,被老婆知道天就會塌下來,一定要把事解決在大門之外。
吳必可在大門外堵住苗莠莠說,昨晚喝高了。苗莠莠說,是狗改不了吃屎。吳必可就訕訕地笑著問有事?苗莠莠說有事。吳必可問啥事?苗莠莠問,地還收嗎?吳必可一聽是這事兒,懸著的心就像塊大石頭嘭地一下落了下來。就說,收啥收,村上再難也不差你那點地,孤兒寡母的也不易。苗莠莠說,我有個要求,那七十畝機動地的直補款這兩年都讓你揣腰包了。以前的你揣就揣了,從明年起得給我。吳必可萬沒想到苗莠莠會提這件事兒,這就像苗莠莠手握著針管子從他身上抽血一樣。
苗莠莠見吳必可猶豫著,就說,不給也行,這孩往后要有啥后遺癥你得負(fù)責(zé)。吳必可最擔(dān)心的事情,終于被苗莠莠說了出來。苗莠莠的語氣雖然很輕,但讓吳必可受了震懾,一時竟然束手無策。他背過手在原地轉(zhuǎn)了兩個磨磨。說,你別嚇我,昨晚上,算我不對。酒壯色膽,也怪你長得太招人稀罕。苗莠莠說,你少整這沒用的,直補款你到底給不給我?吳必可的心像貓撓了似的疼了一下,從苦膽里往出擠著笑說,行,我好人做到底。地不抽了,直補款也給你。不過……他眨巴眨巴眼睛瞅瞅苗莠莠懷里抱著的孩子說,以后別再拿孩子說事兒。這孩她媽長得真好。苗莠莠說,以后你把心思放正道了,別老是掛在肋巴上。
吳必可恨自己,如果沒有昨晚上的事,還輪不上你教訓(xùn)我,尋思尋思都犯錯誤!我把心思放正道了?媽的我虧大發(fā)了我,這叫什么?這叫捉雞不成搭把米。七十畝直補款啊!能下多少回館子、上多少回歌廳、能嫖多少個娘們兒?吳必可腸子都悔青了,他抬起頭來還想說點什么,可苗莠莠轉(zhuǎn)身一跐一滑地走了。望著苗莠莠漸漸遠去的背影,吳必可心里隱約地難受了一會兒,罵罵咧咧地回到了院子。
八
這幾天,胡覺常常泡在農(nóng)家店里,讓人感覺苗莠莠雇了個打雜的。搬個啤酒箱子,扛個大米、白面袋子,多多少少凡是出點力的活全包了。胡覺干活時,輕松自在,樂樂呵呵,時不時地唱著小曲:
妹妹你坐船頭,
哥哥我岸上走……
苗莠莠知道人生苦短,但日子很長。如何打發(fā)下半生,也是不能不考慮的事情。一個女人拉扯孩子真的很不容易,俗話說不怕賊偷,就怕賊惦念。這才幾天,險些要了娘倆的命。雖然事出意外,但也怕天長日久再弄出點啥事就沒法活了。在苗莠莠心里,胡覺是有點俗,事來得有些直白。即使曾經(jīng)好過,手也拉了、親也親了,進過高粱地,也鉆過苞米地,可現(xiàn)在有了孩子,畢竟是鐵子的。她真的害怕激情過后,孩子受委屈。苗莠莠就在屋里沒人時勸胡覺,你現(xiàn)在有錢有車有房,找個相當(dāng)?shù)模煤眠^日子吧。胡覺卻說,我誰都不找,就要你,跟我走吧。苗莠莠說,我哪也不去,我舍不得黑瞎子溝,舍不得這里的山、這里的水。再說,世界這么大,有天老爺就餓不死瞎家雀。
胡覺心里發(fā)堵,杵在那兒,好半天才問,莠莠,你讓我咋做,你才能答應(yīng)啊?苗莠莠說,不用你咋做,只是鐵子這一走,我的心也已經(jīng)死了。胡覺說,你才多大點兒歲數(shù),啥事得往寬了想。苗莠莠沒再說什么,只是苦笑了一下。
胡覺在苗莠莠面前,就是被撥轉(zhuǎn)的玩偶,只有轉(zhuǎn)的份兒,沒有喘氣的份兒。胡覺感到和苗莠莠的拉鋸戀一時半會兒還不會有啥結(jié)果。妹妹啥時能坐上船頭,小船渡不過江東,就這樣干搖晃,整得他鬧心巴嘰的。這幾天,胡覺的右眼皮時不時地跳動,預(yù)感有什么事要發(fā)生,不知是好事還是歹事。胡覺的心撂不下來,就像一帖老膏藥,貼在苗莠莠的身上,弄得苗莠莠心里沒著沒落的。就在苗莠莠猶豫未決的時候,水鳳仙突然回來了。有人告訴胡覺,水鳳仙正打天抹地可屯找你呢,一會兒還不找這兒來呀!
果然,還沒等胡覺和苗莠莠分手,一張葵花似的笑臉就糊在了農(nóng)家店的門玻璃上。水鳳仙的突然出現(xiàn),倒讓胡覺惶惶不定,你……你……你咋回來了?水鳳仙一下子撲進胡覺的懷中,哇的一聲哭出來,我想著你呀,我不想和他過呀,我和他離了。胡覺臉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說,哪的事,誰讓你離的?再說你離不離的關(guān)我個屁事?水鳳仙不哭了,驚異地問,怎么啦?胡覺說,既然有丈夫,為啥騙我?水鳳仙說,我沒有騙你,那是我爹把我賣給他的呀!胡覺說,可是,可是,我也是有沒有你都行,說實話我不稀罕你!水鳳仙哭著說,你咋能這么說呢?太沒有良心,為了你我已經(jīng)和他離了。胡覺轉(zhuǎn)著磨磨說,這是咋弄的,沒個商量就點火,瞎整。活該!
水鳳仙以為胡覺在恨她,恨她丟下他不管。水鳳仙啥也不說,干脆伸手收拾屋子,就像出門好久的主婦又回來了一樣。自己的地盤該咋整就咋整,也包括胡覺這個什物,都是該動手歸置的。水鳳仙前頭干活,胡覺后頭囔嘰,你放下吧,別整啦,我求你了姑奶奶……水鳳仙沒再理會胡覺的那一套,就覺得胡覺是她牽著的一頭驢,只需把韁繩拴在樹樁上,只要不撒韁繩你哪也別想跑。
夜晚,水鳳仙睡在胡覺的屋里,脫得白花花的盡情地展示給胡覺這頭叫驢看。可是這一夜驢不吃草,甚至連眼皮也沒抹搭一下。水鳳仙說,還裝個啥勁,給你留著呢。胡覺閉著眼睛說,你還是留著吧,你回來晚了,我已把種子撒進苗莠莠的地里啦。水鳳仙像遭雷擊了一樣,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她知道早她之前胡覺曾跟那個苗莠莠好過,如今又死了丈夫,這事就很難說了,便側(cè)翻過身來問,真的?胡覺哼唧一聲,真的。
夜里,水鳳仙睡不著了。胡覺也睡不著。兩個人翻著烙餅,心里都是一樣的亂七八糟。
九
第二天,水鳳仙去了苗莠莠的農(nóng)家店,說是買一包衛(wèi)生巾,實里是看看苗莠莠是個啥動靜。是草是苗得比量比量,是騾子是馬得牽出來遛遛,這個事必須得弄個水落石出。這是水鳳仙一宿沒睡決定要辦的事兒。當(dāng)時,苗莠莠剛吃早飯,說不上哪一口沒有吃順勁兒,一陣翻騰,哇的一口吐出來了。
苗莠莠在屋角吐得一塌糊涂,腸胃還是不舒坦。
水鳳仙看在眼里,覺得壞事了,肯定是驢把莊稼啃了。水鳳仙心里好難受。細(xì)細(xì)想想這也難怪——自己不在身邊,槽子里沒食了,偷啃點莊稼也屬正常。于是,水鳳仙回來后,就不停地在胡覺面前展示自己,像只發(fā)情的野貓竄來竄去,但是,卻絲毫沒能引起那個叫驢胡覺的興趣。水鳳仙恨自己稀里糊涂地就給了這個叫驢,媽的,他的種子也真好使,撒哪都能發(fā)芽。現(xiàn)在也只好自認(rèn)倒霉。水鳳仙確實想不出辦法。無奈,便寫了個字條:我要把你的種子從我的土地里摳掉,省著結(jié)出個歪瓜裂棗。水鳳仙悄悄收拾收拾東西,戀戀不舍地走了。走得無聲無息,無影無蹤。
胡覺看到紙條是那天晚上,腦袋嗡了一下,大罵這娘們兒無情無義。水鳳仙的手機怎么也打不通。胡覺立馬開車追到縣城,翻遍了所有醫(yī)院也沒踅摸著水鳳仙的影子。胡覺悲壯一陣子,獨自在車?yán)锏袅艘槐亲友蹨I。
回到黑瞎子溝,疲憊不堪的胡覺來到農(nóng)家店。苗莠莠說,胡覺,鳳仙為了你家都不要了,她怎么能走呢。你是不是說了什么傷心話,把人家給氣走了?胡覺說,不是我說啥,是我啥也沒干她才走的。我為你守身如玉,她已經(jīng)和我沒有半點關(guān)系。苗莠莠忙問去哪了?胡覺說,不知道。她愛哪哪去!苗莠莠慍怒地說,你還有點良心沒有?現(xiàn)在她啥也沒有了,才來投奔你的。胡覺憤憤不平地說,我他媽的不稀罕!聽了這話,苗莠莠突然覺得眼前這個人是那樣的陌生。她不得不捫心自問,這樣的人能托付終身嗎?苗莠莠的目光在他身上流連片刻,就失望地偏移開了,咬著嘴唇兒不吱聲了。
胡覺接著又說,媽的,她那塊臭肉想爛在我鍋里,門兒都沒有!苗莠莠說,真沒看出你是這樣的人。胡覺還以為苗莠莠在夸他,就說,這回你看出來了吧?我用情是很專一的。苗莠莠露出細(xì)微的鄙夷說,專一?是,你太專一了。你走吧,我不會跟你去的。胡覺問,為什么,這是為什么?苗莠莠噙著淚水說,你不配!說完,轉(zhuǎn)身回到了臥室,嗚咽著哭了起來。
胡覺的心就像從溫泉浴里一下子掉進了冰窟窿里,瓦涼瓦凉的。他琢磨不透苗莠莠為什么會如此絕情寡意。胡覺跟進臥室,見苗莠莠趴在床上抽泣,那苗條的身板一起一伏的,攪得胡覺不合時宜地膨脹起來,便餓狼捕食般地?fù)淞松先ァ?/p>
單單薄薄的苗莠莠不知哪來的力氣,一個鯉魚打挺把胡覺掀翻后,掄圓了巴掌狠狠地?fù)舸蛟诤X的臉上。這一擊,無疑是致命的一擊,胡覺幾乎崩潰地癱在了床上。苗莠莠吼著,滾,你給我滾!
漂亮的女人狠起來,也很嚇人。胡覺還是頭一次見苗莠莠如此兇暴,便捂著臉,散著腳從臥室里“滾”出來。走到店門口兒,又折了回來。從兜里掏一張百元大票拍在柜臺上,從貨架子上抄起一瓶白酒,用牙咬開蓋兒,咚咚地喝了半瓶。沖著里屋喊:莠子,你會后悔的!
臥室里的哭聲更大了。
胡覺嘟噥著你會后悔的,你會后悔的,便里倒歪斜地走出了農(nóng)家店。
那晚,胡覺開車在回縣城的路上出了車禍,命是保住了,但車卻報廢了。就像船折斷了桅桿,動不得,永永遠遠停靠在江東。
也就在這天晚上,那個小生命也從水鳳仙的土地里流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