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明初有關軍事方面的法律主要有《大明令》、《大明律》和《大誥》四編,在這些法律中,清晰規定了明初軍事訴訟機制、衛所制度的性質與職能。從對這些法律條文的分析中可以看出,明初統治者對軍人有一種保護的傾向。
關鍵詞:明初 法律 軍事 衛所
明初法律,主要以律、令、例、誥、榜文、詔、敕、制書等為基本的法律形式,且基本都頒布于太祖時期,包括《大明令》、《大明律》、《律令直解》、《戒敕功臣鐵榜》、《律令憲綱》、《軍法定律》、《御制大誥》、《御制大誥續編》、《御制大誥三編》、《大誥武臣》、《皇明祖訓》、《律誥條例》、《洪武禮制》、《禮儀定式》、《諸司職掌》、《教民榜文》、《真犯雜犯死罪條例》等。其中,《律令直解》、《律令憲綱》和《軍法定律》等許多條例,業已失傳。在遺存的法律中,內容涉及到軍事且最具權威的法律是《大明令》、《大明律》和《大誥》四編。這三部法律基本規定了明初軍事訴訟機制與衛所的性質、組織形式和基本職能。
一、明初軍事立法與訴訟機制
明朝的立法權原則上屬于皇帝所專有,律、令、誥、例等重要法律形式的制定,都要經過皇帝的批準?;实坌惺沽⒎嗟姆绞酱笾掠辛N:(1)皇帝親自行使立法權,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御制大誥》四編中的案例、峻令和對臣民的訓誡,都是經過朱元璋的親定。(2)皇帝任命議律官行使立法權,如吳元年初定《大明律》時,朱元璋即“命左丞相李善長為律令總裁官”1;洪武六年,明太祖“詔刑部尚書劉惟謙詳定《大明律》”2。(3)皇帝通過內閣行使立法權,明太祖廢除宰相制度后,設置殿閣大學士,至成祖時內閣制度形成,內閣參與機務的一項重要內容,就是輔佐皇帝行使立法權,其方式就是通過票擬。(4)皇帝通過六部行使立法權,明太祖廢除宰相制度后,六部尚書直接隸屬于皇帝,除政務外,也奉皇帝之命制定各種法律規章,如刑部尚書奉太祖之命修訂《大明律》,明中后期刑部尚書又奉旨修訂《問刑條例》,以及戶部奉旨頒布《教民榜文》等。(5)皇帝利用宦官行使立法權,這主要發生在明中后期,皇帝疏于政務,宦官代替皇帝行使朱批之權,即批紅,逐漸成為明朝皇帝行使立法權的一種重要方式。(6)地方官員對立法權的行使,這個主要是地方官員在處理基層社會的一般糾紛事務中,會制定發布一些具有法律效力的文告或禁約,這便是地方官員行使立法權的一種表現,如王守仁創制“十字牌法”。
在明朝的軍隊系統中,有其自己的司法機構。中央一級在洪武時有五軍斷事官,建文時革去,永樂時添設經歷、都事各一人,負責五軍刑獄及刑名。在地方上,省一級的都指揮使司設有斷事和司獄,斷事理刑獄,司獄管獄政;衛有鎮撫,負責衛中刑名事宜,千戶所也有鎮撫兩員,衛所亦有自己的監獄。此外,在軍人的訴訟程序上是自下而上,在中央是由五軍都督府至三法司,在地方上則是由百戶所至千戶所,再到衛,再到都指揮使司,并且禁止越訴。對于此,《大明令》中規定到:“凡訴訟皆須自下而上,明注年月,指陳實事,不得稱疑。誣告抵罪及坐越訴者,以不應論拘。該官司如應受理而不為受理者,許赴上司陳告。”3《大明律》中也有相同的規定:“凡軍民詞訟,皆須自下而上陳告。若越本管官司,輒赴上司稱訴者,笞五十。若迎車駕及擊登聞鼓申訴而不實者,杖一百;事重者,從重論;得實者,免罪?!?
二、明初法律中的軍事條例
明初有關軍事方面的法律主要有《大明令》、《大明律》和《大誥》四編,除此之外,其它一些法律中也多少涉及一些軍事方面的內容。
(一)《大明令》
《大明令》是明朝開國之初與《大明律》同時頒布、并行于世的刑事法律,《明史》中云:“明太祖平武昌,即議律令。吳元年冬十月命左丞相李善長為律令總裁官?!?“十二月,書成,凡為令一百四十五條?!?《大明令》革新體例,以六部分類,其中有“吏令二十條,戶令二十四條,禮令十七條,兵令十一條,刑令七十一條,工令二條”7。依照楊一凡的點較,這十一條兵令依次為“額設抵候人等,水站人夫,急遞鋪兵,掠奪影占,擅自勾軍,軍情,出使從人,城樓窩鋪,出使分例,告給路引,支給分例”??傮w來說,這十一條兵令內容很少,規定的方面主要涉及納糧、關津設防、軍紀、軍情、將官隨從的人數、使客的支米數量等。除兵令外,戶令里面的“軍民附籍”一條,規定到軍人的軍籍不得隨意變動,違者治罪。刑令里面的“軍官犯贜”一條,規定到在內在外的軍官有犯取受,須由御史臺論處;“軍官犯罪”一條,規定到犯罪軍官和軍人原本應該徒、流、刺字的,免其原罪,折合杖數執行,然后再充軍,犯死罪的,取自上裁,從這條內容可以看出法律對軍人有從寬論處的保護傾向;“軍官犯罪解降”一條,規定了受贜和犯罪的軍官在受到懲罰之后可以再次敘用;“軍官罰俸”一條,規定到軍官遇到罰俸時,合到民官一起扣算,這條律文同樣也對軍人有保護傾向。工令里面的“造作軍器”一條,規定到制造軍需的各處官司必須制造合格的軍需用品,否則究治追陪。除了以上直接涉及軍事方面的條例,其它很多條例也跟軍事和軍人有關,盡管沒有在條例中出現與軍相關的文字,但分析其內容之后,不難發現這些條例普遍適用于民事和軍事,例如吏令里面的“選用”、“致仕”、“任滿官員”等條例,刑令里面的“司獄”、“訴訟”等條例,都普遍適用于軍和民等諸色人等。
總之,從以上有關軍事條目內容的分析中可以看出,《大明令》只是立國之初的一部權宜之法,主要是對最基本的軍事建制、關津設防和軍士紀律等做了大體規定,并未涉及到衛所制度的編制、軍屯、衛官的管轄權等具體內容。但是,從中可以看出一個很重要的東西,那就是《大明令》中法律條文對軍人的保護傾向,依據以上分析,軍官和軍人犯罪之后,有輕判的傾向,即從徒、流等罪轉向執行杖,罰俸的也可以合與民官一體扣算,這就減輕了軍官的負擔,而且,軍人犯罪受到相應懲罰后都可以再次敘用。這種對軍人的保護傾向背后的原因不難理解,明太祖于暴亂中起兵最終奪得天下,正如他自己說的:“……睹群雄無成,徒擾生民,朕乃率兵渡江,訓將練兵,奉天征討。于今十有六年,削平強暴,混一天下。大統既正,民庶普安。”8 軍隊是他的資本,因而保護軍士、重視軍事建設在明初也就不足為奇,尤其這時候元朝舊勢力還未肅清,需要軍事力量去徹底完成一統大業,因而,在律令中減輕對軍人的處罰可以在整肅軍紀的同時傳達朱元璋體諒、愛撫軍士的意思,從而贏得軍心,好為其所用,同時也鞏固了自己最高軍事統帥的地位。至于隨著國家承平日久,軍隊重要性的下降,明統治者是否會在律令中取消這些保護軍人的條例,或者增加加重處罰軍人的條例,則是明中后期的事情了。
(二) 《大明律》
《大明律》是明朝最基本的法典,其中除少部分條款屬于程序法外,大部分條款屬于實體法,包括刑法、民法和行政法等,因而《大明律》是“諸法合體、以刑為主”9的一部法典。在洪武元年(1368)正月頒行的《大明律》中,有兵律三十二條,洪武六年(1372)、二十二年(1389)、三十年(1397)分別對《大明律》作了修訂,自洪武三十年頒行天下后,一直沿用到明亡為止,均未再修訂。對此,《明史》中記到:“蓋太祖之于律令也,草創于吳元年,更定于洪武六年,整齊于二十二年,至三十年始頒示天下。日久而慮精,一代法始定。中外決獄,一準三十年所頒。”10最終定型的《大明律》“為卷凡三十,為條四百有六十”11,其中,名例律一卷,四十七條;吏律二卷,三十三條;戶律七卷,九十五條;禮律二卷,二十六條;兵律五卷,七十五條;刑律十一卷,一百七十一條;工律二卷,十三條。12在五卷的兵律中,有宮衛十九條,軍政二十條,關津七條,廄牧十一條,郵驛十八條,共計七十五條。13雖屢經修訂,但《大明律》中有關軍事的實質內容變化較小,尤其是兵律的大框架沒有改變,即分別為“宮衛、軍政、關津、廄牧、郵驛”五大類。其中,“宮衛”一節主要規定了在京城留守的宿衛官軍的職責和權限,以及觸犯規定后的懲罰措施?!败娬币还澲饕幎嗽谕馐剡叺能娙撕蛙姽儆|犯相關規定,以及沒有盡到應盡的義務和責任的懲罰方法,其中涉及到軍功、軍情、軍役、軍器、軍屬、軍紀、操練、守衛和軍民關系等內容。“關津”一節主要規定了有罪軍人潛住京城、守衛軍人瀆職、軍人擅自越境以及軍人與夷人非法交易等方面的處罰措施。“廄牧”一節主要是有關軍中牛馬等牲畜的使用、蓄養和管理等方面的規定,以及觸犯規定后的懲治措施?!班]驛”一節主要是有關送遞公文、販賣私鹽、驛兵驛站和驛馬等方面的規定,以及違反規定后的處罰措施。
當然,除兵律外,其它的門類中也有涉及軍事方面的規定。名例律里面的“軍官有犯”一條,規定到軍官犯罪后,須奏由五軍都督府查辦,不許有司擅自勾問,從此條例中可以看出軍隊里有自己的一套司法體系,民政方面的官員不能干預;“文武官犯公罪”和“文武官犯私罪”兩條規定了文官和武官犯公罪和私罪后的懲罰措施,雖然各自的懲罰不同,但大體上是文、武官公平對待,并沒有明顯的傾向哪一邊;“軍官軍人犯罪免徒流”一條,規定到軍官、軍人犯罪后本該徒、流的,改為杖執行,并且減輕了充軍的懲罰力度,而且免刺字,從這條律文中可以看出對軍官、軍人的明顯的保護傾向,或者說是從輕處罰的傾向;“在京犯罪軍民”一條,規定了在京軍、民犯罪后發外衛充軍和發別郡為民的不同懲罰措施,軍民同罪異罰貫穿于明代始終,并不足為奇,此條也并無偏袒任何一方的傾向,基本是公平的;“殺害軍人”一條,規定到殺死軍人的人依律處死,并將其余丁抵數充軍,從此條可以看出明初對軍人數量的嚴格控制,其目的是維護整個軍籍戶口和軍隊數量的穩定;“處決叛軍”一條,規定到涉及到軍人謀叛的案件,須奏由都指揮使司裁斷,如果兼及民事的,須會同布政司和按察司共同審理,從此條可以看出軍隊中確有其自己的司法機構,而且兼及民事和軍事的,須都指揮使司、布政司、按察司共同審理,即明確規定了都指揮使司管轄權的范圍和大小。
吏律-職制下的“選用軍職”一條,規定衛所中的千戶、百戶、鎮撫等官員有缺時,須同時奏由御前和五軍都督府,然后取自上裁選用,總旗、小旗的選用由衛所自行決定,從這條律文可以看出衛所中的管理原則,即大官選任權歸中央,小官選任權歸衛所,這是明朝政府為掌握軍權、防止軍事割據而將軍官選調權牢牢掌握在中央的措施;公式下的“泄露軍情大事”一條,規定了泄露國家重大軍情的人的懲罰方法,從中可以看出明政府對軍紀的整治和重視。戶律-戶役下的“人戶以籍為定”一條,規定軍民諸色人等,以籍為定,脫露變亂者治以重罪,從此條可以看出明初對戶籍的嚴格控制,這就使得軍人被牢牢束縛在軍籍中,世世代代為軍,為以后的逃軍的出現埋下了禍根;田宅下的“私借官車船”一條,規定了守軍將車、船等官方物品私自借用后的懲罰措施,這是屬于軍紀方面的內容;倉庫下的“冒支官糧”一條,規定衛所中的各級官吏冒支軍糧的,以受贜和盜竊罪論處,但免刺,從中還是可以看出對待軍人的“優撫”政策。刑律-盜賊下的“盜軍器”一條,規定宿衛軍人盜軍器的,以盜竊罪論處,這也是屬于軍紀方面的內容;訴訟下的“越訴”一條,規定軍民詞訟,皆須自下而上陳告,越訴者治其罪,這是明朝司法訴訟機制的基本內容;“軍民約會詞訟”一條,規定兼及民事與軍事的事務,管軍衙門須與有司一體約問,若越權,則須受到處罰,這是對衛官司法權和行政權的內容、大小和行使范圍做了界定,并不許衛官越權處理軍事以外的事務,可見明初對軍官權力的控制是相當謹慎和嚴格的;雜犯下的“夫匠軍士病給醫藥”一條,規定在鎮守之處的軍士、丁夫和雜匠生病后,管軍衙門和所在有司須給藥醫治,否則治以重罪,這是對軍人基本權利的規定。
像《大明令》一樣,《大明律》中其它的一些條例雖然沒有特別指出適用于軍事或專用于軍事,然而分析其內容以后可以看出,這些條例明顯是對軍、民事務都普遍適用的,如“犯罪自首”、“官員襲蔭”、“立嫡子違法”、“竊盜”、“斗毆”、“官吏受財”和“違令”等條例,對軍民都有效。
總之,根據以上對《大明律》中涉及到軍事條文的內容的分析,可以看出《大明律》分門別類、詳略得當地規定到了衛所制度中的各項內容,包括軍職、軍籍、軍紀、軍屯以及軍官行政權和司法權等,是衛所各項制度和內容的最初來源。從這些條文中不難看出,明初對待軍人是有一種從寬處理和保護的傾向的,原因自然是明初戰事未停,軍隊用處還很大,需要更多的軍人和更忠誠的軍士來完成遺留的軍務,體現在統治者政策上自然是對他們寬大處理、優撫有加。此外,律文中涉及到很多對于軍紀方面的規定,可見明初統治者依然重視軍隊整飾工作,這是朱元璋一直以來貫徹的治軍之法,同時,又對軍官權力加以限制,防止其做大叛亂。再次,對于一些涉及到軍事和民事交織在一起的事務,律文也清晰地規定了衛所武官和有司的行政官員各自的權限,即平時各管本治之內的事務,交織在一起的,須共同審理,特別規定衛所武官不得越權,否則治其以罪,這是朱元璋限制軍官權力的另一種表現,同時也是其文武并驅、共圖大治的分權制之思想的體現。至于中后期出現的文官對武官權力的侵奪,有待做進一步深入的探討。
(三) 《大誥》四編
《御制大誥》四編是于洪武十八年(1385)至二十年(1387)期間由明太祖朱元璋親自編纂并先后頒布的具有教育作用和法律效力的嚴酷刑法。四編大誥共計236條,其中,《御制大誥》74條,《御制大誥續編》87條,《御制大誥三編》43條,《大誥武臣》32條。14 各編大誥中的誥文均由案例、峻令和明太祖的訓誡三個方面組成,具體來說,一是載洪武年間,尤其是洪武十八年至二十年(1385——1387)間的官民犯過的案件之要,用以警省愚頑;二是增設了一些新的重刑法令,用以嚴密法網;三是包含很多明太祖對臣民的訓誡,這些訓誡明確地體現了朱元璋的治國主張和法律思想。其中前三編中有零星涉及到軍事方面的內容,而第四編《大誥武臣》中的三十二個條目,則全部是涉及到軍事方面的內容。
《御制大誥》中的“勾取逃軍第二十一”條目中,明太祖訓斥了布政司、府、州、縣的官員,說他們不該在勾取逃軍時受贜利己,使受害之人無可申訴,這涉及到衛所中的逃軍和勾軍問題;在“冒解軍役第七十三”條目中,明太祖訓斥了官員受賄,縱容逃軍,又找人冒名頂替的行為,這也是涉及到衛所中的逃軍、清軍等問題?!队拼笳a續編》中的“關隘騙民第六十五”條目中,明太祖訓斥了駐守關津要道之處的巡檢、弓兵,說他們不該受賄,縱容逃軍、逃囚逃走,并敲詐勒索過往民商,這是明中后期衛所內部軍紀逐漸敗壞、行政官員開始插手衛所事務這一現象出現的最初征兆;“逃軍第七十一”條目中,明太祖首先要百姓聽其言語,自動送出逃軍,方可寧息,然后訓斥了勾取逃軍的官吏,說他們不應該亂勾逃軍,逼抑良民,從這條中可以看出朱元璋對待逃軍和清軍問題是很重視的,并再三強調?!队拼笳a三編》中的“空引偷軍第五”條目中,明太祖訓誡了那些偷軍偷囚的頑民,這也涉及到勾軍和清軍的問題;“指揮林賢胡黨第九”條目中,明太祖訓斥了明州衛指揮林賢勾結胡惟庸,私吞朝廷給日本使者的賞賜,并且二人犯上作亂,圖謀不軌,從此條例中可以看出在外在邊衛所一定程度上具有對外交涉這一功能。
《大誥武臣》是洪武二十年十二月,朱元璋為誡喻衛指揮使、千百戶、鎮撫和旗首等管軍頭目加害軍隊中的“小軍”而頒布的誥令,因此,保護“小軍”成了《大誥武臣》的中心思想,在總計三十二個條目中,基本都是在講軍隊中存在的軍官欺壓軍士的案例,如“冒支官糧”、“餓死軍人”、“擅收軍役”、“咒詛軍人”、“科斂害軍”、“打死軍人”、“賣放軍人”、“奸宿軍婦”、“勾軍作弊”、“私役軍人”和“生事苦軍”等。總之,《大誥武臣》講了軍隊中軍官欺壓軍士的種種劣跡,表達出了朱元璋憎恨官軍欺壓軍士、同情下層軍士的思想。
綜上所述,《御制大誥》四編中的條目都是因事起例,即明太祖朱元璋對具體案件的評價和訓誡,按照當代法理學的分類,《御制大誥》四編都是屬于判例法。其中涉及到軍糧、軍職、軍役和勾軍等內容,誥文中許多刑罰為《大明律》所未設,因而具有法外用刑的特點。除此之外,還可以從中看出以下幾個特點:第一,朱元璋對軍官受賄問題很重視,多次強調;第二,逃軍、勾軍和清軍等問題頻頻出現于朱元璋的誥令中,說明從明初開始,衛所制度的內部已經開始出現敗壞的跡象,從而在中后期大規模出現,這是衛所“民化”的內在因素之一;第三,朱元璋對下層軍士很關心,很同情,憎恨管軍頭目欺壓小軍,這與朱元璋的自身經歷有關,正如他自己說的,“朕本淮右布衣,因天下之亂,率眾渡江,保民圖治……”15“我許大年紀,見了多,擺布發落了多,從小受了苦多。軍馬中,我曾做軍來,與軍同受苦來,這等艱難備細知道?!?6 因此,明太祖朱元璋自己的出身和從軍經歷使得他知曉并同情下層民眾和軍士,因而在他掌權后,要頒布誥令誡喻管軍頭目不得欺壓下層軍人,這體現了明太祖心存仁厚、同情下層軍民的品質。
三、明初法律中衛所的性質與職能
衛所是明初的基本軍事制度這是毫無疑問的,這在明初的皇帝詔令和法律條文中得到充分體現。至正二十四年(1344),朱元璋稱吳王,江南半壁政權初具規模,他在劉基等人的幫助下,開始對軍隊編制進行全面整頓,下令曰:“為國當先正名。今諸將有稱樞密、平章、元帥、總管、萬戶者,名不稱實,甚無謂。其核諸將所部有兵五千者為指揮,滿千者為千戶,百人為百戶,五十人為總旗,十人為小旗?!?7 這就是“部伍法”,也是衛所制度的基本內容。洪武七年(1374)八月,朱元璋對衛所進行了一次大規模的整頓:“申定兵衛之政。先是,上以前代兵多虛數,乃鑒其失,設置內外衛所,凡一衛統十千戶,一千戶統十百戶,百戶領總旗二,總旗領小旗五,小旗領軍十,皆有實數。至是,重定其制,大率以五千六百人為一衛,而千、百戶、總、小旗所領之數則同。遇有事征調利分統于諸將,無事則散還各衛。管軍官員不許擅自調用……”18 至此,衛所制度作為明軍的基本編制即成定制。此外,《大明律-吏律》在開篇條目“選用軍職”中就規定到:“凡守御去處,千戶、百戶、鎮撫有闕,一具闕本,實封御前開拆。”19 千戶、百戶、鎮撫都是衛所制度中各級軍官的官號,這從側面顯示出這些軍官所在的衛所,是一個軍事系統。又如,在《大明律-兵律》中的“縱放軍人歇役”條目下,規定到“凡管軍百戶,及總旗、小旗、軍吏,縱放軍人出百里之外買賣,或私種田土,與犯人同罪。……若小旗、總旗、百戶,縱放軍人,其本管指揮、千戶、鎮撫,當該首領官吏,知情顧縱,罪亦如之?!?0 同樣,指揮、千戶、百戶、總旗、小旗和鎮撫都是衛所中各級軍官的官號,同時千戶、百戶、總旗和小旗又是組成衛所編制的基本內容,因而這些軍官所在的衛所和由這些因素組成的衛所制度毫無疑問是軍事性質的。
然而,終明一代,衛所除了是一種軍事制度外,同時也是一種行政管理組織形式。可以說衛所是一個具有獨立行政職能的地理單位,基本上都管轄有面積大小不等的耕地和數量多少不一的人口,包括旗軍、普通民戶或者少數民族人口。明立國之初,許多地方的行政權和軍事權都是由衛所武官來代理的,而且明太祖朱元璋認為,在經濟相對落后的邊地地區,設置行政官員會增加地方百姓的負擔,而集生產與戍守于一體的軍事系統兼及地方的行政管理,不失為一條行之有效的途徑。這些都體現在統治者的話語和誥令中,如洪武四年三月,明太祖命中書省臣曰:“山北口外東勝、蔚、朔、武、豐、云、應等州,皆極邊沙漠,宜各設千百戶,統率士卒,收撫邊民。無事則耕種,有事則出戰,所儲糧草,就給本管。不必再設有司,重擾于民?!?1
至于各都司、衛所的職權,則是比較明確的。都司,設都指揮一人,都指揮同知二人,都指揮僉事四人,其職權是“掌一方之軍政,各率其衛所以隸于五府,而聽于兵部。”22具體管理練兵、巡捕、軍器、漕運、京操、備御等。而軍士屯田,則由一位僉事掌管。衛,設指揮使、指揮同知、指揮僉事,分理本衛的屯田、駐軍、營操、巡捕、漕運、備御、出哨、入衛、戍守和軍器等雜務。若遇征戰,則率領所屬將士,聽命于主帥調度。這是后人對于衛所職能的總體描述,至于明初衛所的職能,可以從明初律法中窺得一二。
《大明律-兵律》下的“宮衛、軍政、關津、廄牧、郵驛”這五大內容從總體上就規定了衛所的基本職能,而這些大類下的小條目的名稱更是非常直觀地展示出衛所的各項具體職能,例如:宮衛中的“宿衛守衛人私自代替”這一條目,從名稱上就可以看出衛所具有守衛皇城這一功能;軍政中的“申報軍務”這一條目,本身就是衛所職能的說明,“主將不固守”、“不操練軍士”和“縱放軍人歇役”這幾個條目名稱從側面說明衛所具有駐守和操練軍士的義務和職能;關津中的“盤詰奸細”這一條目也是對衛所職能的直接說明;廄牧中的“牧養畜產不如法”這一條目也從側面說明衛所具有蓄養牛馬等牲畜的職能;郵驛中的“遞送公文”這一條目本身也是對衛所職能的說明?!洞竺髀伞分械摹霸V訟”這一類目下的“軍民約會詞訟”這一條目,規定到“凡軍官、軍人有犯人命,管軍衙門約會有司檢驗歸問。若奸、盜、詐偽、戶婚、田土、斗毆與民相干事務,必須一體約問。與民不相干者,從本管軍職衙門自行追問。其有占恡不發,首領官吏各笞五十。若管軍官越分輒受民訟者,罪亦如之?!?3這段文字的內容,不僅反映出衛所具有行政權和司法權的職能,而且還清晰地規定了衛所權力的使用范圍以及超出權限的懲罰措施。
除此之外,《大誥武臣》的第一篇“冒支官糧”中寫道:“陳州指揮胡璉等六員,穎州指揮陳勝等十九員,這伙官人,百般害軍,共冒支官糧三十八萬,各分入己。陳州、穎州這兩處的軍,自洪武元年便擺布他屯種自食,到今屯種二十年了。便做五年各軍屯種不起關官糧喫,也有十五年不關糧了?!?4 這段文字是朱元璋斥責貪官冒支官糧的話,其內容從側面反映出衛所具有屯種這一職能,即衛所的軍屯。
總之,作為明朝的基本軍事制度,根據《大明令》、《大明律》和《大誥》四編中的規定,明初衛所的主要職能有軍事防守、操練軍士、探析軍情、對敵作戰、蓄養牛馬和屯田生產等,除此之外,其它一些法律條文從側面反映出衛所還有管理本衛內部的軍民糾紛、軍士訴訟、軍丁勾捕和軍職襲替等職能。至于衛所另外兩項至關重要的職能輪番操練(班軍)和運送漕糧(漕軍)則是成祖遷都北京以后,明中后期的事情了。
四、小結
明初,律、令兩種法律形式并行于世,但律的效力要高于令的效力。律、令都有規定的行為,應依律科斷。在沒有律條規定的情況下,才能依令處置,在《大明律》中是可以找到依據的,《大明律》中“違令”一條規定:“凡違令者,笞五十。謂令有禁制,而律無罪名者?!?5《御制大誥》四編頒行后,由于受到朱元璋的重視,在頒行之初風行一時,后因為《大誥》中的許多內容被吸納入后代的各種條例之中,以及《大誥》中的重刑手段為后世所不取,因而《大誥》在司法審判中被援引得越來越少了。
總之,《大明令》、《大明律》和《大誥》四編等明初涉及軍事的法律中,對明朝的軍事制度的大框架以及各項具體內容都做了規定,包括軍職、軍籍、軍屯、軍民糾紛、軍士的操練和軍役,以及軍官的行政權和司法權等,并重點規定了衛所軍士失職以及觸犯法律規定后的懲罰措施,明中后期的法律典籍中有關軍事方面的內容和規定都是以這些內容為藍本和基礎,進行修訂和刪補。此外,明初法律還集體傳遞出一個明顯的信號,那就是保護軍人、優待軍士、同情下士和禁止官軍以大欺小,這與明初的戰爭形勢以及明太祖的個人經歷都息息相關。至于中后期隨著國家戰事日少,明統治者是否會在律令中廢除這些保護傾向,甚至增加一些加重處罰軍人的措施,有待做進一步的探討。
注釋:
[1]《明史》,卷九三,志第六十九,《刑法一》,第2280頁。
[2]《明史》,卷九三,志第六十九,《刑法一》,第2281頁。
[3]《大明令-刑令》,“訴訟”,載楊一凡、劉海年主編:《中國珍稀法律典籍集成》(乙編,第一冊),北京:科學出版社,1994年,第38頁。
[4]《大明律直解所載明律》,卷第二十二,《刑律-訴訟》,“越訴”,載楊一凡、劉海年主編:《中國珍稀法律典籍集成》(乙編,第一冊),北京:科學出版社,1994年,第582頁。
[5]《明史》,卷九三,志第六十九,《刑法一》,第2280頁。
[6]同上。
[7]《明太祖實錄》卷28。
[8]《皇明詔令》,洪武三年六月十五日,“撫諭元主眷屬詔”,載楊一凡、劉海年主編:《中國珍稀法律典籍集成》(乙編,第三冊),北京:科學出版社,1994年,第28頁。
[9]張晉藩、懷效鋒:《中國法制通史-第七卷-明》,北京:法律出版社,1998年,第411頁。
[10]《明史》,卷九三,志第六十九,《刑法一》,第2284頁。
[11]《明史》,卷九三,志第六十九,《刑法一》,第2281頁。
[12]同上。
[13]同上。
[14]楊一凡、劉海年主編:《中國珍稀法律典籍集成》(乙編,第一冊),北京:科學出版社,1994年,“點校說明”,第13頁。
[15]《皇明詔令》,洪武二年正月初一日,“賜北平河南山東山西稅糧詔”,載楊一凡、劉海年主編:《中國珍稀法律典籍集成》(乙編,第三冊),北京:科學出版社,1994年,第18頁。
[16]《大誥武臣序》,載楊一凡、劉海年主編:《中國珍稀法律典籍集成》(乙編,第一冊),北京:科學出版社,1994年,第252頁。
[17]《明太祖實錄》卷14。
[18]《明太祖實錄》卷92。
[19]《大明律直解所載明律》,卷第二,《吏律-職制》,“選用軍職”,載楊一凡、劉海年主編:《中國珍稀法律典籍集成》(乙編,第一冊),北京:科學出版社,1994年,第448頁。
[20]《大明律直解所載明律》,卷第十四,《兵律-軍政》,“縱放軍人歇役”,載楊一凡、劉海年主編:《中國珍稀法律典籍集成》(乙編,第一冊),北京:科學出版社,1994年,第524頁。
[21]《明太祖實錄》卷28。
[22]《明史》,卷七十六,志第五十二,《職官五》,第1872頁。
[23]《大明律直解所載明律》,卷第二十二,《刑律-訴訟》,“軍民約會詞訟”,載楊一凡、劉海年主編:《中國珍稀法律典籍集成》(乙編,第一冊),北京:科學出版社,1994年,第585——586頁。
[24]《大誥武臣》,“冒支官糧第一”,載楊一凡、劉海年主編:《中國珍稀法律典籍集成》(乙編,第一冊),北京:科學出版社,1994年,第256頁。
[25]《大明律直解所載明律》,卷第二十六,《刑律-雜犯》,“違令”,載楊一凡、劉海年主編:《中國珍稀法律典籍集成》(乙編,第一冊),北京:科學出版社,1994年,第611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