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站溫情

車站，不管大小，總是常年演奏著傷別和歡聚的樂章，定格著愛情與親情的圖畫。

——題記

1999年的冬天，臘月十九。上午，晴。

女友從南京打回電話，說下午乘快客到家。女友千里回鄉，我的欣喜之情可想而知。買她樂吃的食物，跟女同事聯系她的床鋪，還買了件她做夢也想不到的禮物。一切安排妥當，只等她平安返程。

等人，時間總是過得很慢。天色終于暗了下來，按照往常，她應該傍晚六點到家。我瞅著鐘到了五點半，便趕到車站去等。小站上，來接的人還真不少。一輛輛客車在車站停了又走，走了又來，站上候車的人逐漸稀疏，只剩下三五個。

不知什么時候，猛然間，我感覺有些冷。西北風漸猛，我下意識地縮緊脖子、貓起了腰。天已著上墨色，下班的女工瘋狂地蹬著車子往家疾馳。我隱約聽見有人說：今晚有暴風雪。我的心“咯噔”一下，猛地一沉。

我連忙跑回離車站不遠處的學校，打開電視。果然，移動字幕分明寫著：今晚全省普降暴雪，希有關方面作好防寒抗凍準備。怎么這么倒霉，我能準備什么呢？我的心里直發毛。

明擺著，女友正在路上，說不定已遭遇上了暴風雪。“高速”公路說不定要封閉，即使不封閉車也開不起來了。要是司機駕駛技術不過硬，地面又滑，車子翻了怎么辦？要是車子性能不好，拋錨了怎么辦？我胡思亂想起來。電飯鍋里熬好的粥已經涼了。想打個電話問問吧，一無手機，二無呼機，看來只有請老天保佑了。

還是到車站去等吧，我添了件毛衣，又箍上帽子。此時的車站還剩下兩個人。一個是三十出頭的少婦，另一個是五十不到的漢子。我們三個相視一笑。無需多問，大家都是來接人的。

小鎮、小站籠罩在烏黑的夜幕里，西北風更緊了。不知哪個喊了起來：落雪珠了，落雪珠了！攤出雙手，果然手心里有三五顆雪珠。要是往常，我也會孩子般高興起來。還可以早些睡下，明晨起個早，在雪中散步，聽腳下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看雪景，捏雪人。可今天卻了無情致，反而生出幾多恨意：早不下晚不下，偏偏這個時候下。

雪越下越大，地面上漸漸有了積雪。我望著發了呆。

“嗨，小兄弟，到屋檐下躲躲！”聞聲一驚，才發覺身上不知什么時候已積了一層薄薄的雪。跟我說話的是那個漢子。一副莊稼人的面龐，冷峻中透露出執著。我跟著他往車站售票口走去。還好，那兒既擋風又避雪。那位少婦早在那里。她象征性地挪挪步子，三個人躲雪也不顯擠。

地上的雪已有一寸來厚。房子像披上了白紗，地面好似鋪上了白地毯。夜空倒生出了少許光亮。三個人都不說話，大家都在等待中煎熬。

還是漢子先打破了寂靜：“你們都來接誰啊？”“我家男人，在廣東打工，今天到家！”“我接一個朋友。大伯，你呢？”我沒好意思說是女朋友。

“我兒子，在哈爾濱念大學。先坐飛機到南京，再從南京坐汽車回家。”他顯得有點自豪。

聊天的作用在這個時候可真是神奇啊。就這么一聊，轉移了不少注意力。肚子也不覺得餓了，身子也不覺得冷了，腦子里也不胡思亂想了。大家都只有一個信念：一心一意要等到要接的人。

風漸小，雪花卻大了。簌簌的落雪聲在靜夜里顯得格外響亮。

好不容易來了輛大客車，少婦漢子一齊迎上去。下來一個男的，少婦歡快地去接車上的東西。漢子繞車子轉了一圈，又貼近車窗向里望了又望，又來躲雪。

我們站得實在是吃不消了。漢子干脆坐在了地上，想不到沒過一會兒竟打起呼嚕來，想來他一定是白天干活累的。我也想躺在地上休息一會兒，又怕凍著。我在雪地上跺跺腳，不停地走動。

這時，同事小夏過來喊我，說女友打電話給我們宿舍樓上的老宗，讓我別等了，車子在雪路上爬行，估計要凌晨一點到家。

是等還是不等呢？等吧，時間還早；不等吧，回去肯定睡不著。我在大街上踱步，一不留神竟滑倒在地，一骨碌爬起來，拍拍身上的雪。這時，小鎮的路燈一下子熄滅了。我知道，時間已到了十點半。也就是說至少還要等兩個半小時。

我猶豫片刻，還是下定決心繼續等下去。

風漸停，雪花也小了。整個小鎮靜得可怕，我分明聽到心臟在“咚咚咚”地跳。我在漢子身旁坐下，眼睛盯著女友回來的方向。車站就在橋東頭，只要是有一絲光亮，我都會沖到橋上看個究竟。有一回是一輛摩托車，因為路滑開著燈推著走；有一次是一家四五口從人家喝喜酒回來，打著電瓶燈相互攙扶著走。

時針已指到了凌晨一點，我暗暗給自己鼓勁：快了快了！好在今天有美妙的呼嚕聲作陪。今天真是領教了等人的痛苦了。簡直比高考發榜都要折磨人啊！

我不禁打起盹兒來，就這樣睡眼蒙眬地又等了一個小時。突然，橋口出現了一束強烈的光，心靈感應告訴我：她回來了。果然，一輛依維柯像蝸牛般緩行。

車子終于在車站外停了下來，車門打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走了下來。她與車上的人寒暄道別，儼然是共患難的兄妹。車子又繼續往縣城的方向爬去。

我連忙接過女友的行李包，牽著她的手回宿舍，也沒顧得跟那位還在呼嚕的大伯告別。

第二天，教育局通知全縣中小學校放假。我們推著車子往鄉下走。路過車站時，我又看見昨晚的那個熟悉的身影樹立在候車室外。

我走過去：“大伯，孩子回來了嗎？”

“快了，好在昨天睡在同學家沒回來，早晨聽說全國各地出了不少的交通事故。”滿臉疲倦的他露出寬慰的笑。

我與他微笑著道別，內心澎湃起溫暖的情愫：父親等候兒子，少婦等候丈夫，小伙子等候女友，人間至真至純的溫情在車站里升華著、沉淀著，永遠值得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