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世界上,有些東西是不能用金錢購買的。但時至今日,這樣的東西已經不多了。幾乎所有的東西都在準備著待價而沽。
你能買到的
監獄牢房升級服務:90美元一晚。在美國加州的圣塔安娜和其他一些城市,非暴力罪犯可以購買一間整潔、安靜的牢房,沒有其他囚犯來騷擾他們。
在獨自駕駛時駛入多人乘車道:8美元。美國明尼阿波利斯、圣地亞哥、休斯敦、西雅圖和另外幾個城市為了緩解交通擁堵,允許獨自駕車的司機交錢來購買在多人乘車道駕駛的權利,允許的程度會根據當時的交通狀況而異。
一位印度代孕母親的服務:8000美元。尋找代孕媽媽的西方夫婦將這件事外包給了印度,而價錢卻比美國當前國內價格的1/3還要少。
射殺一只瀕臨滅絕的黑犀牛的權利:25萬美元。南非開始允許獵人殺死一定數量的黑犀牛,以此激勵牧場主飼養并保護這一瀕危物種。
醫生的手機號碼:1500美元,并且年年在漲價。只要患者愿意繳納從1500美元到2.5萬美元不等的年費,越來越多的“禮賓部”醫生開始向患者提供醫生的手機號碼以及同一日預約服務。
向大氣排放一公噸二氧化碳的權利(即所謂碳補償):10.5美元。歐盟市場允許企業購買并售出二氧化碳排放權。
移民到美國的權利:50萬美元。外國人只要向美國一個高失業率地區投資50萬美元,并創造10個以上的全職工作機會,就有資格拿到綠卡,得到美國的永久居留權。
你可以出售的
并不是每個人都能買得起上述這些“商品”,但是今天賺錢的方式越來越多。如果你想要賺點外快,下面有一些新奇的途徑。
出售你的前額空間(用來展示商業廣告):1萬美元。美國猶他州的一個單親媽媽為了給兒子籌措學費,同意在自己的額頭刺上一家網絡俱樂部網址的永久刺青,以此得到了1萬美元報酬。
參加制藥公司藥物安全性測試的人體試驗:7500美元。根據測試藥物效果這一過程對人體的攻擊性和帶來的不適感的不同,這一薪酬隨之上漲或下調。
在索馬里或阿富汗為私人軍事承包商效力:最高1000美元一天。薪水根據應聘者的資格條件、經驗和國籍而異。
在美國國會山通宵排隊,為一個說客保住參加國會聽證會的位置:15到20美元每小時。這些說客會付錢給排隊公司,公司則會雇傭無家可歸的人或者其他人來排隊。
讀書:2美元每本。如果你是一家整體學習成績不好的達拉斯學校的二年級生,讀本書也能讓你賺2美元。為了鼓勵閱讀,學校將會為學生讀的每本書而支付給他們閱讀費。
市場必勝論遭質疑
我們生活在一個幾乎所有東西都可以買賣的時代。在過去30年間,市場以及市場價值,已然以前所未有的態勢占據了我們的生活。我們沒有怎么深思熟慮便已經走到了這一步,它幾乎是自己空降到我們頭上來的。
隨著冷戰結束,市場和市場思維開始享有無人能敵的優勢。沒有其他任何一個對生產和分配進行管理的機制進程,能夠像它一樣如此成功地創造財富和繁榮。然而,即使世界上越來越多的國家正在它們的經濟體系內實行市場機制,還是有一些其他事情正在發生。市場價值正在社會生活中扮演著越來越重要的角色,經濟學正在成為一種至高無上的引領,買賣邏輯已不再僅僅適用于物質產品,而是開始漸漸統領整個人類生活。
2008年金融危機爆發之前,是市場信心充盈、管制放松的市場必勝論時代。這一時代起于上世紀80年代初期,當時的美國總統里根和英國首相撒切爾夫人都堅稱,他們相信市場——而非政府——是通往繁榮和自由的鑰匙。這一理念持續到90年代,便是克林頓和布萊爾宣稱的自由友好型市場,他們調整了市場面貌,卻鞏固了市場是獲得公眾利益的主要途徑這一信念。
如今,這一信念已遭到質疑。金融危機帶來了很多影響,包括對市場有效配置風險的能力的質疑。同時,人們已在更廣大范圍內形成一種共識,即市場已經脫離道德,而我們需要以某種方式將這兩者結合起來。但人們并不清楚這意味著什么,或者我們該如何去做。
最危險的變化
有人認為市場必勝論核心的道德失敗在于貪心,貪心引發了不負責任的風險承擔。由此,解決途徑在于抑制貪婪,對銀行業和華爾街的高管更多地強調誠實和責任,并頒布可行的條例來防止類似危機的再次發生。
這頂多算是一種局部診斷。盡管貪欲的確是金融危機的形成因素,但還有一些東西對金融危機影響更大,并且十分危險。
過去30年間,最具決定性的隱性變化并不是貪欲的增長,而是市場及市場價值理念在潛入原本并非由市場規范管理的生活范圍。
來看看吧,那些以盈利為目的的學校、醫院和監獄數量,以及戰爭外包給私人軍事承包商的業務是如何激增的。在伊拉克和阿富汗,私人軍事承包商的數量實際上多于美國地面部隊。而公共治安力量的隕落,代之以私人保安公司的增加,尤其是在美國和英國,私人護衛的數量幾乎是警察數量的兩倍。
再來看看那些制藥公司,他們貪婪地想要開拓直接向消費者提供處方藥的市場,這在現在的美國開始流行,但在很多其他國家這是明令禁止的。
現在,從校車到學校走廊再到食堂,商業廣告鋪天蓋地;公園和公民空間可以出售“命名權”;傳媒業中新聞與廣告之間的界限日益模糊;用“設計”好的精子與卵子來進行繁殖的方式在“熱銷”;企業和國家對污染權正進行買賣;美國的選戰金融體系正在漸漸允許選舉中的買賣行為……
市場統治了原本不應用金錢來衡量的東西,比如健康、教育、公眾安全、國家安全、刑事司法、環境保護、休閑娛樂、生育后代等等。30年前,沒有人會想到用市場來分配這些資源,但如今我們已經習以為常。
被排擠的價值
為什么要去擔憂我們正在步入一個萬事萬物皆待出售的社會呢?兩方面原因:一個是不平等,另一個則與貪污腐敗有關。
首先,在一個萬事萬物皆為出售的社會,對財產較少的人們來說,他們的生活將會更加艱辛。金錢能買到的東西越多,富裕與否就顯得愈發重要。如果富裕的唯一好處在于能夠買得起游艇、跑車和花費不菲的假期,那么收入和財富的不平等就不會像今天這般關系重大。但是隨著金錢能買到的東西越來越多,收入和財富的分配便顯得愈發重要。
而第二個關于我們應該慎重考慮將所有事物都出售的理由更難以描述。它無關不平等和公平性,而與市場的腐蝕性趨勢相關。給生活中的美好事物貼上價簽將使它們墮落腐化。因為市場并不僅僅配置物品,市場會對被交換的物品表達出一定的意見。給讀書的孩子閱讀費或許能促使他們讀更多的書,但也可能導致他們將閱讀視作一種討厭的工作,而非充實內心途徑。采用國外雇傭軍來為我們戰斗,或許能夠保全本國公民的生命,但也可能玷污了公民身份的意義。
經濟學家們經常認為市場是呆滯的,所以市場無法影響在其中交換的物品。但這不是真實的,市場在這些物品上留下了它的印記。甚至有時,市場價值將值得關注的非市場價值排擠掉了。
當我們決定哪些事物可以用來買賣時,或明或暗地,我們便覺得將這些事物視作利益工具和應用工具是恰當的。但是,并非所有事物都可以用這種方式來評估。最明顯的例子就是人類。奴隸制很可怕,因為它將人類視作一種商品,并以拍賣的形式進行買賣。這種待遇沒有將人類視作擁有尊嚴和值得尊重的個人,而是將人類當成獲利工具和可使用的物體。
同樣的道理可以用在其他值得珍視的物品和實踐上。不管領養的過程有多困難或是這對未來的父母有多么的等不及,我們都不允許買賣兒童。即使買家將會負責任地照顧孩子,我們也會擔憂兒童市場將會形成并促進一種對兒童的錯誤的評價方式。兒童不能被認為是供消費的商品,而是值得關愛的生命。
那么,對于公民的權利和義務來說呢?如果你被召喚去行使陪審團責任,你不能去雇傭一個替代品來幫你履行。即使其他人有多么焦急地想要購買,我們也不允許公民出售他們的投票權。為什么?因為我們相信公民責任并不是私有財產而是公共義務。將這些公民責任外包出去就是在貶低它們,是在以一種錯誤的方式來評估它們。
金錢不應該買到一切
這些例子闡明了另一個要點:生活中的美好事物一旦被轉化為商品,其意義就降格了。所以為了明確市場屬于哪些方面,而市場又該與哪些領域保持一定距離,我們不得不先明確如何對那些還存有疑問的“商品”進行估價——醫療衛生、教育、家庭生活、自然、藝術、公民責任等等。這些并不僅僅是經濟問題,也是道德問題和政治問題。為了解決這些問題,我們需要對這些商品的道德意義和評估它們的恰當途徑來進行辯論。
在市場必勝論的時代中,我們并沒有舉行這樣的辯論。結果,我們便毫無意識、毫無計劃地從市場經濟走向了一個市場社會。二者是有區別的。
市場經濟是一種有價值的、有效的工具,用來管理生產活動。市場社會則是一種生活方式,在這一社會中,市場思維模式滲透進人類努力的任何一個方面,社會關系被市場的形象所改造。
當代政治中缺乏的是關于市場的角色定位和延伸領域的重要辯論。我們到底是想要一個市場經濟還是一個市場社會?在公共生活和個人關系中,市場究竟應當扮演何種角色?我們應該如何來斷定什么物品可以用來買賣,而什么又該由非市場價值觀念來管理?金錢的觸手不該伸向什么地方?
我相信這樣一場辯論是可能的,但是僅僅只在我們都愿意拓寬公共討論的范圍,并更為明確地抓住美好生活中那些相互矛盾的觀點之時。
市場推理也以它自己的方式掏空了公共生活中的道德爭論。市場的魅力部分在于市場里人們不需要對他們滿意、偏愛的事物進行評判。人們不會去問某些評估事物的方式相比于其他來說是否過高,或者是更為值得。
如果有人想要花錢購買性或是一個腎,而同時一個成年人又愿意出售這些,那么經濟學家們會問的唯一一個問題便是——多少錢?市場不會指手畫腳。它不會區分哪些是值得的偏好選擇,哪些是不值得的。一樁交易由其當事人自己來決定被交換事物的價值有多大。
這種對于價值的無判斷立場居于市場推理方式的核心位置,并可以解釋市場的大部分吸引力。但是我們對市場道德和精神上的爭論一直不起勁,再加上我們對市場的信奉,已經強制索取了一份沉重的代價:它抽干了公共討論的道德能量和公民能量。
一場關于市場的道德界限的辯論能夠幫助我們去判定,市場在哪些領域可以為公眾帶來福祉,而哪些領域又是市場所不能進入的。我們需要共同思考市場的合適位置,進行公開討論,探討為我們珍視的那些社會產品應該如何正確評估。
不過,期待這樣一個公共討論能夠在每一項爭議問題上都達成協議,是愚蠢的想法,即使是在公共討論最能發揮作用的時候,這么想也很荒唐。但它會營造出一種更為健康的公共生活,也讓我們更加明白,居住在一個任何事物都準備出售的社會中到底要付出什么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