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登學絲路之歌評述

[摘要]王登學的詩歌主要以甘肅省民樂縣為地域中心，展示了河西走廊樸實而簡約的民風民俗和悠長而綿密的絲路情懷。他的詩歌探索了絲綢之路的文化底蘊在河西父老身上的現代表征，并以絲路人的縝密和矜持表現了河西人民的現代生活情態與感念。

[關鍵詞]王學登；現代詩歌；絲路情懷

[中圖分類號]I207.2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5—3115（2012）16—0076—02

王登學是甘肅民樂的一位年輕詩人，已在省級以上刊物上發表詩歌300多首，出版了《坐在民樂的城頭》、《我的村莊及其它》等詩集。王登學寫詩很認真，詩中毫不掩飾真性情，常常洋溢著一種唯美主義情調和向往平等、光明的正義感，還有一種對理想的神往與堅守，有一股“文人氣”，坦誠和實在是其詩歌的特性。

王登學的詩歌大都以所見所聞的身邊實相為對象來抒發真情實感。首先，他關注到了偏僻村鎮在現代化中的變化，山水河道、湖灘戈壁、森林沙漠、路道村舍是西北百姓的求生棲所。筆力所致，滲透了西北老百姓想說而未明說或想說卻無法言明的見聞與感悟。其次，他寫了遍及西北大地的寺廟。這些寺廟是歷來信奉宗教的“歌者”壘起的“神殿”，像是上天為西北大地定制的心愿燈，若干年來一直放射著光芒，庇護著西北老百姓心靈的深處。西部人用“回眸”和“注視”呈遞著愛的訴求，“自覺”在神光中晾曬著各種各樣的失意、落寞或無奈，以虔誠和執著為這些燈盞助燃，使西北大地久久香煙裊裊。再次，他在詩中感悟時光歲月，這份感悟代表了西北老百姓的真實心態。在西北大地上，時光的步履簡約而單調，時光變遷給人的印象主要不在外界，而是內心的感慨與頓悟，駝鈴聲聲中沒有滄海桑田的巨大變化，歲月的印記主要刻在了老百姓的額頭、兩鬢和心間，仿佛“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體現為物是人非。季節、時令在變，人就在變，這是長期生活在西北大地上的人們普遍的感慨，也是王登學力求表達的西北人的生活情態。這些都是對小人物的細膩描畫，也可說是對社會底層的用心琢磨。當下，在快節奏中舒緩地表達倍受誘惑的復雜內心，是很不好拿捏為詩的，這樣的詩歌雖不易得獎，但是不可或缺、不該妄自菲薄。

如果從寫作手法和態度來審視王登學詩歌的內容主題，我們可以將其細分為五類。

第一類是摹景，如《鋸條山》、《玉門關》、《平山湖》、《寒風馬場》、《天祝，磨河灣》、《俄博嶺埡口》、《北部灘》、《扁都口》、《南城子》、《春耕》、《晨霜》、《秋風》、《雪山背景下》、《沙坡頭》等，這些詩或直接描摹場景，或讓景物說話，表現祁連山腳下河西走廊本真的自然景象，表現生于斯、長于斯的老百姓的生命常態，以及作者對現代田園生活發自內心的熱愛。

第二類是借景抒情，包括那些依托寺廟等宗教場所和古城、遺址等古跡等，以表達河西生活的文化感、歷史感為表象，審思人在古今之變中的真實與虛偽、現實與荒誕的詩作。如《融入》、《海森楚魯怪石林》、《四行》、《在永靖》、《肅北，肅北》、《蜥蜴》、《童子寺》、《李莊村》、《晝與夜》、《秋風乍起》、《河西長短句》、《沙塵暴》、《在皇城》、《烏峭嶺·天河灣》等。這類詩置景物為背景，沿用了里爾克“詩是經驗”的理念，將人置于中間狀態，考察人在各類“關系”中的飄渺、矛盾甚至虛無的存在。詩中那個可與景物融為一體的抒情主體既是作者自己，又不僅僅是作者自己，作為一個旁證物性的符號來構成“前景”。所以，這類詩側重表現人在景中的矛盾與糾結，表達對鄉親的同情與憐憫。

第三類表達了作者關于現實存在的追問，如《雪山》、《老君山》、《干渠》、《國道》、《梨花盛開》、《雪山背景》、《祁連山》、《尋覓》、《霧》、《捷徑》、《連家砭》、《之間》、《淡然》、《居延海》、《今夜書》、《村莊史》、《歲末書》等，是作者在民樂這樣的生態城鎮中的“詩意棲居”，以及裹挾于現代發展大潮中的遐思。作者生活在祁連山下的一個小城，城鎮不大，卻在歷史演進中積淀了多元文化，如西域文化、中原文化、草原文化、農耕文化、佛教文化、儒教文化、道教文化等，還有藏族、回族、裕固族、蒙古族等少數民族文化。現代經濟的發展激活了地域性民俗文化的同時，又給小城注入了現代城市文化、網絡文化、旅游文化。加之現代交通的便利，小城的人時不時到東部和南方發達城市出差、旅游，帶回來一些西北生活中少有的現代訊息，使得這個小城既平靜又躁動不安，既保守又緊緊尾隨現代文明。在這樣的氛圍中，詩人肩負起了探路者的責任，追問著“農村如何跟進時代的步伐”、“跳出農村又將扎根哪里”，追問存在的意趣與價值，探索人生的去向。

第四類是批判現實，如《海森楚魯怪石林》寫道，海森楚魯怪石林是一項自然的造化，是自然演化的見證，也是一本展開的地質書，如今這兒已成“景區”，不銹鋼架掛上了引攬游客的招牌，游客在此丟下飲料瓶、車轍、涂鴉等，扔下垃圾、污物，讓蜃景突然怪模怪樣，作者發問：現代生活的進步、現代文明的發展到底在哪兒肯定，在哪兒否定？詩中滲透了對現代人單顧一己享受、罔顧生態文明之行為的批判。《在永靖》中說：“把博大留給黃河/把孤獨留給記憶/把相逢還給相逢/把友情還給友情”，黃河孕育的是博大、永恒，而現實的人們操作的卻是眼前利益，不能不讓人孤獨。《玉門，玉門》中寫道，玉門這片土地上曾留下了飛天的舞姿、塤的清音、商旅的足跡、唐人的詩句、鐵人王進喜的精神、西域（的）寶馬，然而，“來來往往的車輛/在干渴中抵達玉門/酒足飯飽后/遠去”，現代人對現在的玉門這么的“不屑”，他們留給玉門的是什么呢？《童子寺》中說，寺內一片安然和靜穆，寺內的人輕松和淡然，然而，寺外卻“遠處傳來機器的轟鳴聲/新修的鐵路將從寺前穿過/寺院的門口/一群螞蟻在搬家”，連小小的螞蟻也不得安穩，批判了現代工業文明給肅穆的寧靜帶來了不寧靜。《霜降在龍山村》中寫道，本該安靜祥和的村莊，如今已變成“電話的村莊、機器的村莊、車輛的村莊”，這幅場景是“夢魘還是痙攣”？《在雨夜》通過載人的客車和拉客的三輪車的對比，顯現了那個無法彌補的差距卻為很多人視而不見，批判了“損不足以奉有余”的社會現實。此外，還有《在白塔寺》、《烏峭嶺·天河灣》、《北部灘》、《三堡村》等詩歌，都從不同側面表達了作者對現代人自私狹隘的不滿，表達了對城市擠壓農村的憤慨。

第五類直接表達濃濃的故鄉情，如《在母親墳前》、《農歷七月十五》、《城市日記》、《致昌耀》、《春寒》、《李莊村》、《連家砭》、《村莊史》、《臘八》、《七色民樂》等，其中較為感人的是追憶親人、緬懷故友的那份真情。

面對同樣的時代和社會現象，不同的人會挖掘出不同的價值、留住不同的藝術美感，就看誰洞悉得更深切、展示得更真實，或者說看誰更全面準確地把握住了時代性。王登學在詩歌的傳統主題里，比較鮮明地實踐了西部人的內心世界從朦朧到成熟的成長軌跡，他的《坐在民樂城頭》，把370多首詩直接分為村莊、山水、圣地、農歷、情愫、足跡六輯，使自己的詩歌世界也愈加清晰。王登學的詩雖然直接描寫的是河西的生活世界，但他的每一個意象都能代表“絲路”人的生活情態；每一首詩都以西北農村生活為大背景，又都是以現代城市生活為參照的，比較集中地反映了時代印記，具有“一花一世界”、“一沙一乾坤”的映襯效果。從這一方面說，王登學的詩歌真實地記錄了改革開放以來西北農村生活的演變和農民復雜矛盾的內心變化，王登學用自彈自唱的民歌形式，反映了西北農村生活的原生態，既有“生之恓惶”，又有“愛之恓惶”，詩中紀實時將自己的主觀情感處理得伸縮自如又張弛有度，給人的感覺是“用情不靡”，做到了“樂而不淫”、“哀而不傷”，就像詩人楊萬里在《誠齋詩話》中說的：“太史公曰：‘《國風》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誹而不亂。’《左氏傳》曰：‘《春秋》之稱，微而顯，志而晦，婉而成章，盡而不汙。’此《詩》與《春秋》紀事之妙也。”能將民間老百姓的渴求和怨憤表現得“不淫”、“不亂”、“不傷”，便是因事紀實的高妙所在。

值得肯定的是，王登學一直在摸索著詩歌的“脾性”，試圖走出一條屬于自己的路，這或許是受了20世紀80年代以來中國詩歌“求新圖變”大潮的影響，他的《回想或展現》和《我的村莊及其它》兩部詩集中，沿用的是自由詩的路數，到《坐在民樂城頭》就有了新的開掘，詩體上主要采用“三行”或“兩行”的形式，詩意雋永、清澈，這不知是他想把當年冰心、宗白華的“小詩體”找回來，還是要吸納日本的“俳句”，探索一種新的“短歌”？或是默默地把海子、杜運燮追求了的“漢俳”進行到底？無論是哪種，對一個追求詩藝的人來說，是有益的，也是必要的。此外，王登學的詩作最值得肯定的是那些挖掘村莊和寺廟歷史文化價值的詩，和那些帶有批判色彩的詩，這些詩中，作者思緒延展得很開，跳出了在淳樸的鄉村中尋找詩意的刻意和在鄉村的寧靜中救贖自我的單純性，也丟下了撥開現代都市生活的灰霧在鄉村清麗的空氣中放松心靈的慰藉，在自由、瞭望的視野中展現了廣闊的社會氣象，表現了大場面、大變化、大苦悶，可以說是作者已自覺地將河西大地上所承載的文化進行了消融和整合，詩中容納的文化也疊加了多元因素，往往能留給人闡釋的多維向度。